第二天早上,柳惊春推着缝纫机到菜市口出摊儿。
周围几个小区都在这买菜,又是老小区,还真别看不起裁缝摊儿,虽然没有发大财,也养活了一家人。
一到老娘摆了几十年的菜市场门口,就看见那里已经有一个裁缝摊。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姐正踩着缝纫机缝补一件棉袄。
柳惊春顿了一下,推着缝纫机走过去,“大姐,这是我的位置。”
大姐抬头扫他一眼,继续踩着缝纫机低头缝补棉袄脱线的袖口,“写你名儿了?”
柳惊春蹲下来,指着缝纫机旁边大榕树上刻的字:“你看,柳、惊、春。”
大姐瞟一眼那树上歪歪扭扭的字,“这一看就是小孩儿乱刻的啊!”
“对啊!”柳惊春说,“这就是我小时候刻的,我的名字。我妈在这里缝衣服,我在边上写作业。”
大姐讪笑了一下,还真不认识他,但这附近,谁不认识他妈?那是这条街有名的裁缝!
别说缝缝补补了,流行款式,她看一眼都能做出来。
“小伙,你这么年纪轻轻的,也来摆摊儿啊?”
“对啊!”柳惊春点点头。
“你会吗?”
柳惊春看看老娘留给他那蹭得油光水滑布满刻痕的缝纫机,“不然你以为我推着玩儿吗?”
“咳!”大姐瞥他一眼,“小伙,这裁缝活儿可不好干啊!要心细,要手巧,要坐得住。不是你们年轻人干的。我是习惯了,我在广东制衣厂打工好多年!”
“巧了,我也刚从东厂回来。”
大姐尴尬了,一个年轻小伙,他从东厂出来他还骄傲上了。
“你妈不在了吧?”大姐又说,“听姐一句劝,年纪轻轻的做点儿啥不好?踩缝纫机有啥子前途?”
“怎么没前途?很多大佬和明星最后的结局就是踩缝纫机,我这一开始就走上人生巅峰了啊!”
碰到摆烂的了!大姐上下看看他,“不是我说啊小伙,你看你老坐着佝着,你都长不高,没有女孩儿喜欢你这样的。也没有女孩儿喜欢裁缝。你以后老婆都找不到。还人生巅峰,你哪儿来的自信噢?”
“哎阿姨你怎么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精神攻击不成,开始人身攻击了是吧?”柳惊春愤然,“怎么自信的女人最美,男的自信就是普信呢?再说我为什么要找老婆?我为什么要长成女孩儿喜欢的样子?我一个人精彩不行吗?太下头了阿姨你!”
阿姨张口结舌。
“小满,今天就出摊儿了啊?”王孃孃走过来。
“王孃孃早。”柳惊春立刻一脸笑容,像早上的太阳那么明亮。王孃孃反倒是顿了一下,怎么死了妈还笑得出来?
不过他妈给他们缝缝补补一辈子,手艺霸道,收费公道,人走茶未凉,一看他摊位被人占了,王孃孃端着三尺六的腰堵到大姐的缝纫机面前,“哎!这是小满家的位置。他家一直在这里,几十年了!我们这片儿都认他,你去别的地方吧。”
“就是!小满他妈一直在这里摆摊儿,来这儿的都是熟人。你在这里也没有生意,快让他!”拎着一条鱼的张伯伯也走过来。
周围买菜的邻居都走过来,围着柳惊春,七嘴八舌要这女人搬走。
没想到他在这片儿人气还挺高!
不过大姐也不慌,缝好手上的棉袄,抬起头来,“他妈是他妈,他是他!谁该在这里,得看谁手艺好。这也是方便大家!街坊邻居们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街坊邻居们也不好说什么了,他们看在小满妈的面子上,但说到底,如果他手艺不好,那大家也不会在他这儿缝补,占着再好的位置也没用。大家也很好奇他到底行不行。
看着大家的目光,柳惊春并没有惊慌,手艺人自然要靠手艺。
在阿姨旁边把缝纫机摆下,柳惊春转头翘起嘴角,“阿姨,让你看看我哪儿来的自信。”
围观人群后面,对面人行道上站着一个长发女子,嘴角被他的嘴角牵引般,也翘起来,自信的男孩子最帅!闪着光呢!
阿姨摇摇头,放下棉袄,转头看着他,现在的年轻人嘴皮子利索,她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拿出真本事!
柳惊春拿出抽屉里的衣服袋子,都编着序号。谁的,哪天拿来的,要改成什么样,都写着。这是老娘最后那几天攒下的,很多没来得及做,邻居们也没催。
这时候才七嘴八舌:
“这条裤子是我的!裤脚改短点儿!”
“那裙子是我的!重新上个拉链!”
“那是我的毛衣!钉珠都掉了!帮我重新固定一下!”
邻居们围着缝纫机一阵喧闹。但是得按顺序来,柳惊春看着袋子上的序号,抽出一袋最早的,正是王嬢嬢。打开一看,一条羊毛阔腿裤,裤腰小了,改大。
王嬢嬢这体型,在市面上很难买到合适的裤子,都是拿他妈这儿改的。
一段日子了,人的腰围啊,一打眼看不出来,但身上增减个几斤肉,在腰围上最先体现出来。很多人不穿以前的裤子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
柳惊春拉下脖子上挂着的皮尺,重新量了王嬢嬢的腰,果然在妈妈的记忆上又长了一点儿,坐下拿出剪刀。
刷地把腰缝线剪开,轻轻一拉,腰省全部放开,也没什么余量。
腰围改小好改,裁剪、缝合就是。改大,有腰省还勉强,没有余量,那不但改腰围,整个都要改的,不然是不平整的。
大姐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改裤脚,上拉链,简单的不做,挑来挑去,挑个最难的!
在邻居们好奇的围观中,柳惊春不慌不忙,看看王嬢嬢,“嬢嬢,羊毛暖和,但贴身穿扎肉嘛?”
“就是呀!大腿那儿还绷起的!包斗扎!”
“我给你衬个里子,保证舒服。”
“好!”
柳惊春剪开两侧裤缝线,在篮子里找了两片颜色相近的蕾丝和绒布头,剪成锥形,翻过来,绒布作为里衬,蕾丝罩在外面,一起缀上去,踩动缝纫机。
两边都缝好了,重新灌了一条皮筋,又找了一条同色绒布条,衬在腰里,一起缝合。剪掉多余的布头,递给王嬢嬢。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
王嬢嬢提起裤子往腰上比划。
“您试试。”柳惊春拖出凳子。
“嗯。”反正是阔腿裤,王嬢嬢在凳子上坐下,鞋都不用脱,脚往里一蹬,套上,站起来。
“啊!”邻居们看着缝好的裤子,纷纷点头,露出赞许的表情。
“嗯!舒服!”王嬢嬢高兴地拍拍胯,“小满,这腰和胯胯这里真不扎了,也不紧了,刚好合适!之前腰上的肉都被勒出来了,现在巴适得很!”
“这就像包装鲜花啊,咱们是让花在包装纸里盛放,饱满,而不是挤压、蔫巴。”
邻居们大笑,王嬢嬢更是笑得浑身颤动,像一座狂风中的花园。
“哎!小满会说话!”
王嬢嬢得意地展开双臂转动了一圈。
“好看!真好看!”
“优雅!真优雅!”
邻居们赞叹不已,更关注她的阔腿裤。
蹩脚的裁缝能看出缝补痕迹,技术好的裁缝会隐藏痕迹,他这两侧加的蕾丝进去,浑然一体,又多了设计感。
根本看不出是补的!就像本来就是这样的!这也是独一无二的,比原来的黑裤子还好看。也好穿,腰都包覆进去了,很柔软。
“时尚!”
“小满不愧是在外头跑的啊!比你妈手艺真不差!”
见识了他非凡的手艺,邻居们一窝蜂围到缝纫机前,“小满,小满!快把我那条裙子改好!”
“我明天出去玩儿,要穿那件红袄!小满能不能先给我补补?”
“我回家把我孙子那羽绒服拿来,那小子磨得袖肘都破了!他妈就要扔了!还好好的,好几百呢!”
邻居们吵吵闹闹,柳惊春说:“之前的我今天会给大家全部补好的,明天早上来拿。还有要补的明天再拿来吧。”
“要得!明天买菜就顺便来拿!”
“小满这手艺果然是得了他妈的真传!麻利得很!”
“不愧是服装厂出来的!”
“年纪轻轻,手艺老道!”
邻居们一挤,大榕树下都站不住了,大姐默默地把那野蛮包扎留下一条蜈蚣疤的棉袄收起来,将缝纫机移走了。
对面人行道上的长发女子,露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微笑。
等街坊们散了,柳惊春把缝纫机移到大榕树底下,坐在老娘的位置,踩着缝纫机继续缝补。
忙到中午,叫旁边“陈小二五家小面店第六分店”端了碗红油油的小面,正嗦得满头大汗。
一条薄薄黑丝裹覆的腿踩在他凳子梙梙上,“小师傅,这能补吗?”
我去!这腿!多一分则嫌胖,少一分则嫌瘦,补哪儿?
抬头——仰头,这得有一米八吧?更难得曲线优美,黑丝缎般的长直发倾泻而下,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美得不真实。
“你在制造身材焦虑和容貌焦虑吗?”
“嗯?”御姐眼睛微微瞪大。
柳惊春嘴角扬起,“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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