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枪声所震慑，围车站前的人群一滞。

因恐惧而沸腾的热血渐渐冷却，直到这一刻，人们才开始重新审视挡在他们前面的动力装甲，还有那正散发着森然寒气的枪口。

若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小人物站在他们的面前，或许

“你们准备去哪？”

面对着停滞的众人，江晨缓缓开口说道。

“地球？木卫？还是从太阳系滚出去？”

“瞧瞧你们现在这幅样子。”

“那只臭虫的触角都还没伸过来，你们倒是已经干掉了几个同胞。看看你们脚底下的血，在拿起手机、镜子或者别的什么反光的东西，照照自己这幅嘴脸，好好看看那些牺牲在冥王星轨道的人们，究竟保护了一群什么样的垃圾。”

“想回地球见亲人最后一面，按身份编号排队，分批撤离。”

“再有作乱者，直接枪毙。”

“军队可以撤，但一定是在所有平民撤离之后。”

“至于我。”

“我哪里也不去。”

扔下了这句话，还有那鸦雀无声的人群，江晨转身向车站旁的装甲车走去。

面无表情地看了站在阶梯下的人群一眼，莉莉丝收起了藏在袖中的银色短刃。

……

洪泽伟正在市政厅安排工作，这辆装甲车的车厢里，只有江晨和莉莉丝两人。

看着凝望着窗外那群手足无措的人们的江晨，莉莉丝开口问道。

“刚才你是认真的吗？”

“哪句话？”

“你哪也不去。”

“如果你是担心自毁程序的话，你可以放心，我会视情况将权限转移给孙娇。”

就算把那玩意儿的权限转移给孙娇，如果你真的出事了，多半我也会被那个女人泄愤吧。

莉莉丝在心中默默地吐槽道。

但问题的关键并不在这里。

对于一个并不存在“活着”这种概念的人工智能来说，真正让她在意的并不是自己能否继续存在下去这件事。这么理解起来可能有些拗口，但有一点是不会错的。

比起这八十亿个无趣的样本，她更希望江晨能够活下来。

嗯，这仅仅是从实验的效率上得出的结论。

就算那八十亿个样本活了下来，也不过是重复那无趣的一生。他们和那些虫子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无论最终是哪一边从这场自然选择的狩猎中存活下来，这一点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至少在她莉莉丝的眼中是如此。

“如果没有胜算的话，我建议直接放弃这边。”莉莉丝面无表情地说道。

“为什么？我记得你说过你很喜欢这个世界。”江晨从车窗挪开了视线，有些意外地看了莉莉丝一眼。

“……只是从合理性考虑，给出最适用于当前情况的建议。你也可以无视掉它，但如果你问我的话，我还是会这么回答你，你没必要为他们做到这种程度。”

“你很少会说这么难懂的话。”江晨笑了笑，“还有，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为什么？”莉莉丝问道。

“因为……”江晨闭上了眼睛，良久之后，缓缓开口，“因为我马上要当父亲了。”

江晨不希望他的孩子一睁开眼，便诞生在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只能从童谣和绘本上，去看到他父亲曾经看过的一切。耗尽整个童年，费力地去理解他父亲口中所诉说的“文明”，并对此投去羡慕的目光。

无论他最终选择继承那个世界，江晨都希望他能诞生在一个美好的世界。

莉莉丝依旧看着江晨，脸上罕见的浮现了困惑的表情。

江晨突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不聊这个了，反正你也有不了小孩，不可能理解这种心情。”

“……这么说确实没问题，虽然有些令人羡慕。”

江晨并没有听到莉莉丝的后半句话。

因为她的声音很小。

小到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

地球舰队战败的消息，从遥远的柯伊伯带传到了后方。

在这一刻，那原本因航天技术进步而膨胀的自信心，以及对和谐文明那“文明”二字的奢望，全部被残酷的现实撕得粉碎。

它们不是抱着和平的目的而来。

而现在，地球防卫同盟最后的抵抗力量，已经被虫群撕成碎片。

几乎就在噩耗降临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变了。

人们疯狂地涌向新国，涌向两座太空电梯，涌向星环城。

机票、船票、太空电梯车票……在出票的一瞬间便被销售殆尽，多家航空公司的网站被挤爆，星环贸易航运部甚至被迫关闭了太空电梯的售票窗口。

唯一一艘停泊在星环城的起源号，似乎成为了人类文明最后的希望……

椰果岛，电话中，阿伊莎向江晨汇报起了地球这边的情况。

“各国首脑要求我们共享所有星舰，根据出资分配逃亡名额。”

逃亡名额？

这种说法还真是新鲜。

不过江晨对此也没有做任何阻拦，像是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一样，开口说道。

“答应他们吧。”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理智已经失去了作用。

如果他的回答是拒绝，没准在和谐文明的殖民舰抵达地球之前，地球上的人类便自我毁灭了。如果星环贸易准备扔下各国独自逃跑，那么各国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和唯一掌握着星际航行力量的星环贸易，拼个鱼死网破。

能有慷慨赴死这种觉悟的人，一定不会是那些权高位重者。

“这样真的好吗？”阿伊莎犹豫道。

“没什么不好的，就算他们留在这里，也是碍事。指望起源号抵挡那艘殖民舰？别做梦了。”江晨笑着摇头道。

阿伊莎陷入了沉默，片刻后开口道。

“我知道了。”

“如果总归要撤的话，他们撤他们的，我们撤我们的。”停顿了片刻后，江晨继续说道，“带着夏诗雨、孙娇她们立刻前往椰果岛……不，直接去末世那边待着，等我的消息。”

阿伊莎微微愣了下，急忙道。

“等等，什么意思，你不走吗？”

“我还准备试一试。”江晨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不行的话，我会回来。”

轻咬着下唇，阿伊莎用几乎哀求的语气，恳求道。

“……答应我，一定不要做傻事。”

“说什么傻话，”江晨笑了笑，沉默了大概两秒，用轻松地口吻继续说道，“乖乖在那边等着我，等我的好消息。”

说完，江晨便挂断了电话，向后靠在了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

他的表情，远远没有他的语气那般轻松。

现在地球文明所面临的局面，几乎等同于死局。

唯一的希望似乎只剩下了一个……

不，可能连希望都谈不上。

只不过，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这个世界做的事了……

看着放在桌上的那颗金属球，回想起戈络文一世口中所谓的交易，江晨在心中默默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