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里开始结剑阵,阻拦始终停不下来的肥狗。
文蛋蛋滚进滚出,像一只小型琉璃风火轮。
……
唐羡之仿佛要起身给文臻夹菜,文臻忽然先起身,顺手从旁边侍女身上抽出条汗巾,去擦唐羡之面前的桌面,“这酒液溢出来了,莫弄脏了你的衣裳。”
唐羡之立即坐下。
之后他没再接触过文臻擦过的桌面。
……
唐家散开的剑手拦不住肥狗,主要是都知道是公子爱犬,谁敢伤它一根毫毛?未免束手束脚。上头乐声一急,剑手身形变动,瞬间变幻数十阵型,将肥狗团团围住,肥狗左冲右突,包围圈却在不断缩小,最终被拦下。
文蛋蛋滚入最后几间房间,也就是最先吃完饭的那一批,没有汤可以吐口水,它就随地大小便,接下来中不中毒,什么时候中毒,就看那些家伙的运气,蛋蛋已经尽力了。
而完成任务的剑手也纷纷回来吃饭,每日的例行规矩不可破,而且小楼里的饭食是唐城里最高一档的,未必是最好吃,食材却是最补养的,要保证大量体力消耗的剑手们的身体素质,添加各种珍贵药材,还根据各人的表现和实绩来决定药材的质量和种类,实绩能力越强药膳越好,药膳越好实绩也会越强等级地位也就会越高,实现良性互补,因此每个剑手都对每顿饭十分重视,绝不会浪费一粒米。事实上,小楼也有规定,食物不可浪费,留下一粒米,就要经受禁食一日的惩罚。眼看时间快到,众人都无暇多想,匆匆吃完。
……
侍女送上来一盆热腾腾的汤羹,唐羡之站起身,亲自拿了碗要帮文臻舀汤,笑道:“这是这黑湖之中特产的银鱼,比市面上的银鱼要大许多,通体无鳞,只有一根大骨,最是细嫩鲜美,三十斤熬出这一碗汤,最是香浓……”
文臻急忙起身逊谢表示要自己来,唐羡之忽然把那滚烫的汤往她手上一送。
文臻不敢不接,一旦洒了自己必定遭殃,谁知道那汤里有什么。
她只得接住,唐羡之忽然转身就走。
口中还不忘将最后一句话说完,“……味美,小臻你一定要尝尝。”
最后一个字说完,人已经消失在小楼向内入口。
文臻:“……”
真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她苦笑,但是也只能将碗慢慢放下来,一点汤都不敢洒出来。
等到碗终于碰到桌面,她忽然又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被碗给黏住了。
文臻:“……”
都说自己和燕绥是坑货夫妻,唐羡之也不遑多让呢。
她只得再慢慢将碗上那层黏胶剥离,毕竟那东西黏上皮肤就显出淡绿色,看上去怪诡异的。
但是东西剥下来之后,她便确定,那东西就是鱼胶,只是特别黏而已。
唐羡之知道用毒对她没用,就干脆没用毒,但他算准他就算没用毒,她也不敢不小心应对,毕竟唐仙子的心思太难猜。
等她满手鱼腥解决完那只碗,里头估计也结束了,她叹口气,根本就没跟进去,顺手拿起那只汗巾,要还给先前那侍女。
那侍女急忙后退,勉强笑道:“奴婢的东西也都是唐家的,拿来擦桌子天经地义,无需大人归还。”
看来是得了嘱咐的,知道文臻手里递出去的东西不能碰。
倒是她旁边的曾有逊,接过了汗巾,淡淡道:“尊者赐,不可辞。既然是文大人要还给你,你便该收着。”
那侍女还是不敢,文臻笑道:“是啊,你怕中毒是吗?可惜你们都已经中毒了啊,本来我想着借了你的汗巾擦桌子,为表歉意,要把这解药给你的,可你为什么不要呢?”
话音未落,那侍女眼睛一翻倒地,而四周的侍女都软倒,只有曾有逊还站着。
她看看手里的汗巾,心悦诚服地感叹:“文大人毒王之称,名不虚传。”
文臻翻个白眼儿,心想这是什么新绰号?一点也不优雅!
曾有逊扬了扬那汗巾,“可是最不该清醒的就是我,我要这解药何用?文大人,还是麻烦您再次把我毒倒吧,记得是和她们一样的毒。”
“那有何难。”文臻笑道,“如果站在我这边,那么毒在桌面上,这个位置。”
她指了指自己身侧,侍女们一般上菜给她布菜的地方,“你们上菜要微微弯腰,你们布菜也是一样,你们衣袖宽大,弯腰时衣袖会碰触桌面,之后再有任何动作,自然毒粉就吸进去了。”
“那公子那边呢?伺候他的侍女如何会中毒?如果也是下在桌面,她们中毒了,公子为何没中毒?”
“唐羡之那边的桌面没有毒,毒是对他没用的。我只是在一开始,那批侍女从我面前走过去时,在最前面一人的绣带尾端下了毒而已,湖面风大,绣带当风,意境自然是很美的,但当绣带扬起,那一排的侍女自然便都遭殃了。而我的毒,都不会当时发作,都需要那块汗巾作为药引,汗巾擦桌,药引慢慢散发,所以此刻她们才倒。然后汗巾最后还给那姑娘时,我才放了解药。”
曾有逊想了想,点头:“叹为观止。”
然后她走到桌边,袖子蹭蹭,倒下。
……
唐羡之进入小楼内,正有人要将好容易困住的肥狗装进笼子。
唐羡之看也没看肥狗一眼,直接道:“所有人立即放下筷子,出房间。”
立刻所有的剑手都丢下饭盒出了门。
唐羡之:“来人,毁去所有食盒,立即请解毒师来,将所有房间全部彻底清理。所有人移居黑楼。”
便有黑衣人自楼顶而下,其余剑手上廊桥,唐羡之道:“开冻。”
剑手们出剑,抵上冰面,白气纵横,湖水再次解冻。
唐羡之目光流转,已经将每人的剑气情况看完,迅速道:“丁十六,丁十五,丁十四,丁十二,丁九,丁八……”他一个个地叫下去,叫一个一人出列,出列了大概有三四十人左右,大概占了全部人数的一半,然后唐羡之道:“解毒师!”
解毒师狂奔而来,此时最弱的,当时房间也在最后,也是最先被文蛋蛋下毒的丁十六,晃了晃,倒地,正被解毒师第一时间接着。
不得不说文蛋蛋这次很聪明,完全理解了时间利用的精髓,小楼剑手等次严格,等级越低的放饭越迟,文蛋蛋从最后一名开始往前倒推,既避免走回头路浪费时间,又保证了对方中招的几率,毕竟越是高手越难中招,何必在他们身上花时间。
所以丁字队除了几个磨蹭的,几乎全军覆没。丙字队倒了一半,乙字队留存三分之二,甲字队两个中招。
解毒师忙得满头是汗,最后和唐羡之禀报:“毒不至死,但会导致神智昏聩,肢体僵硬,短期内无法恢复,即使肢体恢复,也不能保证以后会不会忽然发疯,更像是难以解决的蛊。我们可以想办法解决,但是半年之内,是肯定不成的。”
唐羡之沉默。
这一手,实在是太狠了。
一旦肢体和神智受损,剑手就毁了。
而小楼剑阵最强,现在每个队都有剑手出问题,就意味着剑阵无法成型,哪怕看着没问题了也不能结阵,毕竟如果忽然发疯了倒戈呢?谁承担起这种后果?
这就导致,虽然人数损失不是特别多,也不致死,但是白楼整个就毁了。
半年,半年正是最关键的时期,文臻毁掉了小楼。
她一向不喜欢杀伤人命,但总能用最不决绝的手段做最决绝的事。
今日留下她,并非奢望她能伴他长久看那三季不败的紫英葵,只是和父亲一明一暗,不惜以唐家最重要的战备为饵,对着燕绥这一行人撒下巨网。他困住文臻,父亲对付燕绥,之所以他选择自己亲自来困文臻,也不过是因为,怕父亲不顾文臻性命,或者拿文臻去威胁燕绥罢了。
他倒不怕燕绥被威胁,但怕文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唐羡之凝视着色泽越来越深的水面,长长吸了口气。
……
平台上,看着曾有逊倒下,文臻哈哈一笑,打开那扇形琴第七柱的机关,平台忽然缓缓移动,离开了小楼主体。
倒不是文臻非常信任曾有逊,而是她已经看出了,扇琴机关并不能算是个逃生机关,只能算是紧急时期用来分离小楼,平台可以当作渡船使用,带人离开黑湖。
文臻皱皱眉,她觉得这平台移动的速度太慢,按说这平台上应该还有防御性武器,但是她找了一圈没找着,忽然对面人影一闪,她看见唐羡之已经出了小楼门。
她吸一口气。
唐羡之来得太快了。
不过并不奇怪,唐羡之一向便是当断则断的人。
此时平台已经离小楼三丈许,却还在弓箭暗器的射程内,文臻正警惕着唐羡之出手,忽然身子一倾,身下的平台竟然翻了!
平台一抖的瞬间,她就察觉到了,毫不犹豫,翻身入水。
主动总比被动的要好。
入水的那一刻她苦笑。
和水有缘啊,总在水底干仗。
入水的那一霎,她眼角隐约看见小楼天顶有人影一闪。
唐羡之立在小楼边缘,对着漆黑的湖水,夜风掠动他的衣袂,他整个人却给人的感觉似铁铸成。
上头忽然传来一阵悠长的乐声,与此同时,小楼最上面三层啪啪啪连响,楼体四面都开了洞口,洞口里探出无数的劲弩,都已经上弦,淡金色的箭尖,对准着整个湖面。
也对准着入水的文臻。
乐声开始变得急促,似在请示,是否立即将来犯者射杀。
唐羡之始终没有动。
远处忽然铮地一声,余韵悠长。
小楼机关被触动,直接引发了整个唐城的防御警戒,无需家主指示,自动进入以一切强力手段驱除外敌准备。
文臻忽然感觉到水底隆隆声响,四面水波忽然翻涌激烈,游泳不仅变得困难,甚至四周生出一股吸力,将她拖拽着向湖底拽去。
文臻知道这是小楼机关启动了!
水位即将下降,下降过程中她会被卷到小楼底,小楼底的螺旋铁柱会旋转着带着整个楼体下沉,她要么被疯狂乱绞的水流带到铁柱上撞死,要么被下沉的小楼压死!
都不需要唐家剑手出手,她就能死无葬身之地!
这就是小楼的强大之处。
水位肉眼可见在变低,纠缠冲突的水流令游动变得极其困难,眼看着无可抗拒被一寸寸拖拽向水底,文臻深吸一口气,忽然想起那日在永王府温泉底,看见永王打拳练功时的姿态。
她闭上了眼睛。
再不管身周的水流汹涌,吸力狂卷。
出拳,转折,摆动,顺水而去,随水而游,一双本就因为练习这种功法而分外有力柔软的双臂,此刻卸去了全部的真力,放松了所有的肌肉,越发显得柔若无骨,如一支柳条,在狂流中摇摆。
什么样的东西可以不被水流卷走?
水流本身。
拳头尖起了细微的震颤,这震颤从拳头渐渐传至全身,让全身看似静态,实则在随着那水的流动,顺着那水的姿态,不断地进行着无数细微的调整,直至和水的趋势融为一体。
或许是一生中水厄太多,在水中的战斗和经历也太多,文臻竟然仅凭着当日水下对永王打拳的惊鸿一瞥的印象,于这危急之时,忽然便摸到了她所缺失的那部分功法的真谛,她一拳击出,两股纠缠在一起迸发出巨大吸力的水流竟然分开,出现一条透明的渠道,她侧身一挤,身子便从那透明缝隙中滑了出去。
靠着这瞬间感悟来的身法,她竟然扛住了整个湖中机关启动所带来的巨大的吸力,还在一点点地向小楼外游。
小楼在慢慢下沉,巨大的阴影如一只毫无感情的巨兽,笼罩住了文臻。
文臻看见了那一片覆盖在头顶的黑影,而颜色稍浅一些的水域就在前方,那就是生机和光明……但就在她伸出的指尖即将碰触那一片浅色的那一刻,她心中警兆忽生!
她立即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放弃了即将获得的生机。
事实证明她是正确的。
就在那一瞬间,轧轧一响,连绵的弩箭如一片淡金色的狂雨,笼罩了整座湖面!
无数金光穿透黑色湖面破水而入,自带金光的箭头在湖水里也下了一场闪光雨!又或者成为无数携带杀机的金色破折号,在黑色纸笺上断笔连绵。
密集得几乎连湖水里的鱼都能杀光。
小楼前,唐羡之一动不动,紧紧凝视着湖水,一只脚微微向前。
湖水里,文臻忽然开始旋转。
风车般快速,却又飞天般曼妙,在那旁人挣扎都困难的乱流之中,她转得仿佛轻松自如,旋流渐渐也被她那契合自然之道的旋转所同化,离心力便越转越大,生生将她身侧的所有箭,都转飞了开去。
那一幕如被人看见,也可为名画师笔下经典——黑色湖水里黑衣女子衣袂旋转如飞花,四面金色箭矢如散射的日光般迸溅开去。
平台上,唐羡之眼底再次闪过惊艳之色,绷紧的后背也微微一松。
然而随即他眼神一闪。
此时文臻也发现不对了。
这一转虽然成功躲箭,却因为要顺着水流的缘故,生生将自己再次转回了小楼底下,而此刻庞大的小楼正在缓缓下降,水压越发恐怖,她一进入那个区域,鼻子便迸出血来,她转头要向外冲,却发现小楼外侧墙面同时降下无数的铁板来,生生将她往外湖去的方向堵住了!
文臻立即回头!
小楼回字形,中间一块中空,此刻是湖水,没有压力,虽然会再次被逼回小楼内部,但总比被活活压成人肉蛋糕来的好!
但她一回头,原来还因为进入小楼区域有点微光的视野。忽然又是黑暗降临。
小楼回字形内侧的铁板,也开始降下来了!
她即将被困在这个回字形的外圈内,被小楼主体活活压死!
……
平台上,唐羡之微微闭着眼睛,听着底下的动静。
整座小楼,从设计到人员到格局,所有的一切,都出于他的设计,他对小楼熟悉到,听声音便知道小楼现在在什么位置。
便知道,文臻已经被压在了楼下。
知道他一生的宿敌之一,也是一生的唯一所喜,此刻,真的已经被他压在了这黑湖之下,再也没有任何逃出生天的机会。
头顶上的乐声悠扬,充满喜悦,似在向他道喜。
道喜啊,这绝情忍性的人生,这一路算计的人生,这命中注定没有惊喜便是邂逅也是错过到最后还要亲手扼杀的人生。
喜从何来?
或者曾经瀑布下的相会是喜,抱住大腿的那一刻是喜,吃着感谢的烤鱼那一刻是喜,岩浆前告别看她疯狂眼眸那一刻是喜。
再之后,一切的前进都是后退,一切的接近都是远离,一切的给予都是索要,一切的表白都是这湖面空风,是这回字形的小楼,只能在这双层的禁锢之中徘徊,一遍遍听那寂寞回声。
而从今以后,连那回声,也听不着了。
他忽然抬手。
顶上乐声似有感应,竟也忽转急促,似劝解、告诫、警告、哀求……
片刻之后,似乎发现他没收手意图,顶上天顶一震,竟然射下一道黑光,向着他的指尖。
他冷笑一声,指尖一弹,将那黑光弹出,正击在那扇形怪琴的第十二柱上。
……
文臻已经感到绝望了。
那些铁板浑然一体,自楼梯中降下,根本击不动,彼此之间也毫无缝隙。
眼前越来越重的黑暗宛如命运的暗示,飞速降临。
她开始为自己的运气哀叹,在唐家的地盘上,唐羡之想要留下她,那果然一定能留下她。小楼的强大,确实不是她一个人可以轻易挑战的。
好在小楼真正的实力已经被她毁掉,总不能再去为难燕绥。
想到燕绥这一霎她心中一叹。
努力这许久,挣扎这许久,风浪里搏斗这许久,眼看什么都经过了,却在最后折戟于此,这情何以堪?
有什么办法能让燕绥以为她逃出生天,只是失踪了……
正在胡思乱想,她忽然觉得那一片稳定的轧轧之声中有细微异常,她立即捕捉到了那点异常,飞快顺着方向蹿过去,随即发现那一处的黑暗也浅一些……不是浅一些,是那一处的铁板,降得比别处慢一些!
这些念头都不过一霎,铁板总体都降得飞快,那一块就算降得慢一些也只剩下了半人高的缝隙,她什么都来不及想,用尽全身力气狂冲过去。
此时水已经泄尽,水底一片淤泥,倒还不如先前水中一般方便她施展身法。
但哪怕冲过去最后结果腰斩两截,她也一定要试!
冲过去的时候双臂在前,刹那之间,双臂已经碰着了冰冷的铁壁。
她心中一冷。
来不及了。
这位置铁壁已降到齐膝高,只够人过,可她还没到,等她再往前冲一点,正好……一切两半。
但想撤这时候也来不及了。
她眼一闭,踩着黏腻的淤泥,冲前,弯腰,低头。
隐约听见咻地一响,风声凌厉,随即铿地一声,金铁交鸣就在耳侧,震得耳膜剧痛。
一偏头,正擦着冰冷微硬的金属,那是一柄长剑的剑柄,其上一颗白色云石在这黑暗中依旧光芒流转。
但一柄剑是撑不住这万斤铁板的,眼看着那剑将要弯折,忽然一条人影掠来,淤泥里砰地一跪,肩膀一顶。
飞快躬身低头钻缝的文臻清晰地听见一声骨裂的微响。
下一瞬她钻出了缝隙,与此同时剑断。
戛然声听得文臻心头一震。
铁板顿时下沉。
这应该是那种一旦开启就不能立即停止的机关,她咬牙,回身,左手将那断剑再次一撑,右手拽住唐羡之猛地一拉。
轰然巨响,伴随剑身碎片飞溅,铁板擦着唐羡之的衣角深深插入湖底,文臻和唐羡之同时被震到了回字形中央的淤泥上。
文臻起身,正看见唐羡之手指一划,截断了被压住的衣角。忽然他转头看她,似乎说了什么,然而余震犹在,声响嗡嗡,她一时没有听清,随即便见唐羡之抬手,轻轻在她脸颊上一拭。
文臻待要躲时,他已经收回手。文臻这才感觉到脸颊刺痛,伸手一摸,微带殷红,想来是方才断剑碎片飞溅擦伤。
再转头看唐羡之注视手指上一丝鲜红,神情温柔又怜惜,她觉得不自在,转过脸去。
机簧轧轧连响,不知从哪里引进来的水流汩汩涌入,文臻顺水游动而出,上了廊桥,此刻小楼应该已经在地下湖底,却并无窒息黑暗之感,天顶上明珠亮起,光芒柔和,四角仿佛有无数星光密布,仔细一看却是通气孔,想必直通湖面。
文臻不大明白这个建筑设计的原理,却也知道这设计宏大离奇,瑰丽非凡,其间所能达到的技术和智慧已臻巅峰,所谓古人智慧不可小觑尽在于此。这附近应该还有一个连通湖,才能够将水自由排灌。
这么想的时候她心中隐约闪过一个念头,却又捕捉不住。
此时她已经游到了廊桥之下,上了廊桥,能听见顶头机关轧轧连响,一直随着她的身形转动,显然并未放弃将她置于死地的目的。
身后哗啦一响,唐羡之也上了廊桥,衣裳也不知道是什么质料,流水飞速从他衣角流泻而下,片刻之后衣裳便滴水不沾。
他坐在廊桥边,抬了抬手,上头的轧轧声响便停了,片刻,一阵有些急促有些愤怒的乐声响起,像是催促又像是质问,连文臻这个不通音律者,都听出了其中的抗议。
唐羡之救了她,想必要承受来自唐家贤者们的压力吧?
唐羡之就好像没听见上头的乐声,招招手,有小童悄然走上廊桥,送上膏药。乐声还在响,听来刺耳,唐羡之忽然又一抬手。
乐声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天顶开启,一条人影坠落,落入湖水之中,溅起丈高水柱。
然后直挺挺沉底。
没有惊呼,没有惨叫,甚至没有任何反应,一个在小楼上层掌控机关的高层,就这么死于唐羡之一抬手。
唐羡之让也没让那溅起的水花,只淡淡道:“太难听。”
侮辱音乐的人,不配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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