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同门也都得信,纷纷赶来,互相话别。沈-见晓月禅师也随了来,想起屡受阴谋捉弄,以师长之明,不会不知,却只对自己一人处罚,并还这么重,越想越有气,待要发泄几句。忽听玄真子、齐漱溟同声说道:“师妹无须失意,师父雷霆雨露,皆是恩泽,此举焉知不是玉汝于成?你自有你前途去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请仍返金凤山旧居清修,以待机缘遇合吧。”髯仙李元化接口说道:“师妹虽不在此,同门情义,仍是一样,只有更厚。以后如有什事,只管寻来便了。”沈-见晓月禅师微笑不语,越发有气。
又以李元化和晓月禅师私交最厚,疑心奚落,冷笑道:“小妹不才,已拼以身殉道,誓与群邪相搏,宁甘百死,也不畏缩。我乃本门逐徒弃材,性又疾邪,除恶如同剪草,何敢再劳师兄弟姊妹为我任过?只是恩师不久成真,此后白云在天,去德日远,不知飞升之时,能否容我拜送,是个心事而已。”还待往下说时,瞥见妙一夫人以目示意,爱徒眇女又在身后扯了一下衣襟。心想:“此后除三五同门至好偶然相见而外,誓以独力行道,决不要人帮助,也不再与余人见面。前路方遥,事贵力行,空言何益?”随向众人辞别。众中只晓月禅师一人见她神色不善,暗骂:“贱婢无礼,此后便是外人,如犯我手,休想活命。”愤然离去。余均送了出来,一直送出飞雷径后洞门外。沈-再四坚辞,方各礼拜而别。沈-师徒往金凤山旧居飞去。
沈-以前想将守洞神吼带往峨眉,也因晓月禅师当众力言仙府灵景奥区,素无兽蹄鸟迹,并且师长不久飞升,凝碧崖老楠巢须借白眉禅师驻锡,不如仍令守洞。沈-知他遇事作梗,懒得再说,于是洞府也未封闭。经此一来,故居无恙,反省了不少的事。师徒两人回到洞中,因为伤心激刺,性更刚烈。心想:“邪正不能并立,树敌这么多,我不寻他,他也寻我。此时没有管头,只要不为恶,便可任意所如。索性见一个,杀一个,纵不能尽诛群邪,到底也为本门宣扬德威,与那对头看个样儿。”主意打定,乘着仇敌尚未得信,先将洞门封闭,照师门心法勤修苦炼,并炼那两粒宝珠。师徒心志俱都坚强,精进自不必说。连那守洞神吼,也增加了好些威力,预计再有一年,便出行道。
同门除妙一真人夫妇、白云大师、餐霞大师四人而外,俱都避而不见。内中妙一夫人情分最厚,时往访看。偶然回山,谈起她的心志,被晓月禅师听去,想起前嫌,故意向外宣扬。一班妖邪本恨沈-入骨,早已风闻被逐之事,想要寻她报仇。这一宣扬,越发证实,纷纷赶来寻仇。沈-虽仗法力高强,未吃什亏,无如仇敌众多,此去彼来,闹得沈-不胜其烦,终被激怒,往往不等敌人上门,先自寻去。杀戮既多,威名虽然大震,双方仇恨也越深,结果把几个著名妖邪首脑全都引了出来。师徒相依,孤立无援,又不愿受人帮助。平常遇到极凶险的局面,幸仗妙一夫人等暗中将护。沈-发觉以后,为争昔日之气,虽然不愿,良友好心。不便明拒,只在暗中想尽方法隐避,老是独往独行。
那几个著名的妖邪全都神通广大,心计周密。尽管对她恨极,因有两次命人前往加害,每占上风,必有她的同门至好解救,心疑长眉真人必有用意,恐怕由此牵动,心存顾忌;又以多年威望,不出手则已,出手便须必胜,未敢造次。沈-因此也得无事,仅经过几次险难,也都逢凶化吉。
这日,闻得长眉真人就要飞升,心想:“身虽被逐,师恩仍极深厚,此后除非修到天仙,永无再见之日。自己以前不合负气,被逐这些年,从未前往参谒,也未露过悔意,托人求情。”越想越问不过心,万分依恋之下,便往峨眉赶去。因是弃徒,不敢齿于众弟子之列,只在后洞门外通诚遥拜,跪伏待命,想等师父飞升时见上一面。哪知只听传言,时日不对,连跪伏了三日夜,不见真人仙云飞起。心想:“自离师门,便未再见,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面。”又见师门一些至交陆续到来,飞升之事一定无讹,决计无论跪多少天,也要候到师父飞升才罢,心更诚敬。明知好些师执同道由身侧经过,只把双目垂帘,虔心恭候,既不招呼,也不探询。师徒二人恭恭敬敬跪到第六天上,真人方始飞升仙阙。沈-见师父过时手指西方,目注自己,似在含笑点头。仙云电驭,瞬息直上天心,没入苍雯沓霜之中。看出恩师对己仍是昔年期爱神情,这些年来如往悔过苦求,未必不能原恕。偏生好胜负气,以致从此违颜,人天永隔。
方在悔恨,心中依恋,妙一夫人忽然飞来,见面便递过一封束帖和一件法宝。说起真人因她一意孤行,不知悔过,这多年来,虽经门人请求,不曾允准。教规谨严,师徒之分已绝,师徒之情犹在。此次飞升,众同门各有法宝留赐,沈-也得一份,宝名屠龙刀。柬帖现尚空白,到时自会现出形迹灵效。外附戒刀一柄,以备异日之用。沈-闻言,心更悲痛,知道师恩至重,法宝虽好,不过留念,这张空白柬帖,定必关系他年成败。
重又望空下拜,跪谢深恩,感激涕零。妙一夫人温言劝起。沈-略叙别况和恩师去时情景,正要作别回山,玄真子、齐漱溟等旧同门和许多外来的平辈道友,都由洞中走出,与之叙阔,并请入洞聚谈。沈-因晓月禅师尚在洞内,两生受罚,犯规被逐,多半由他而起;这次恩师将道统传与妙一真人,心正气愤,入洞难免受他冷言讥嘲;再则此时也实无颜见他,便用婉言谢绝。众人知她心意,也未相强。师徒二人便自辞别回山。
过了不几天,这日眇女去往山场,忽然发现一个相貌奇丑,满头癞疮的小女花子,认出根骨甚佳,好似哪里见过。回来一说,沈-忽想起那年去往峨眉,所遇女婴眉间有一小红痣,颇与前生定约的民女相似。彼时眼力相差太远,急于见师,女婴相貌丑怪,与民女前生迥乎不类,也未留意。二次回山,并未再往山场,心疑是那民女转世。前生本曾许她,等自己转劫再来,收她为徒,如何违约,使其失望?又想起女婴见时痛哭求抱,急得晕死过去情景,越料十九是她,心念一动,留下神吼守洞,一同寻去。
到后一问,才知丑女姓王,名叫癞姑,家甚寒苦,父母已死,被人收去为奴。因她胆大力大,淘气顽皮,常受打骂,往往逃入深山,多日不归。收养人家如不因她力大,肯受劳苦,早不想要。日久成习,也就任其去留,不以为意。问她何往,她也不说,只朝人打听往金凤山如何走法。再问生日,恰是民女死时。断定不差,跟踪往寻。癞姑已于前半日出走,照例不知去向。眇女原因昨日路过山场时偶然降落,无心路遇,因尚有事出山,和土人说了几句话,便即飞走,匆匆不曾探询。沈-心想:“此女小小年纪,能走多远,近年为防山民去往洞前,遇见妖人寻来斗法,致遭波及,山路已由仙法隔断,无可通行。此女苦志寻师,必在去金凤山的路上寻找途径,必能将她找到。”便往回飞。
正在盘空查看,忽听崖后女子哭声甚急,正在狂喊沈-前生姓名求救。过去一看,人在崖洞之中,己被邪法禁闭。刚破法人内,癞姑已然认出沈-,扑抱上来,跪地大哭。
对于眇女,却只看去眼熟,说不出她姓名。沈-知她和眇女以前未见几次,故不相识。
对于自己,却是精诚专注,又得过一点初步传授,刚被恶人逼死,便自投生,故此前因未昧,一见即知。再一问她别的事,果多遗忘,只前生所传坐功尚还记得,但也不全。
只知前生有一女仙,曾允转世重来,收她为徒。出生不久,女仙果然寻来,偏为父母所阻,不能近身。生只数月,心中有话,说不出口,女仙也自走去,失望欲死。五岁父母双亡,才想到师父也许嫌她年幼,于是按照前生所习坐功,避人修炼,又不时人山寻访。
不知怎的,金风山前生去过的,竟找不到,连去过的人也都迷路。心终不死,今日决计带了干粮,再往金凤山寻去,不寻到地头,宁死不回。哪知途中遇一美貌道姑,同了两个怪人,说是要往金凤山报仇。癞姑正苦无路,不合由林中赶出,向其打听道路。道姑忽令拜她为师,又听出是沈-对头仇人,自更不肯。道姑发怒,将其封闭洞内。走时说,要布置好了埋伏,再去金凤山诱敌。因见对头去时会飞,周身俱有电光,既恐师父打她不过,又防本身受害,所以哭喊。
沈-问完前事,忽听破空之声,立将癞姑藏向林中。刚飞身空中,便见守洞神吼负伤逃来,后有三妖人追赶,不禁大怒。放过神吼,扬手一道金光,迎上前去。眇女也飞剑助战。那道姑乃崆峒派有名人物。下余二人均是轩轻老怪门下:一名红羽神君菇合索毕,是个番人;一名万灵童子茅壮,邪法甚高。此次原是奉命先来布阵,乘着长眉真人飞升,无什顾忌,想将沈-师徒炼化成灰,将生魂擒去,使其永受炼魂之惨。少时,几个最厉害的妖邪首脑都要前来。沈-哪知厉害,加以年来用功苦炼,法宝、飞剑无不神妙,近又得了师门至宝屠龙刀,威力更大。明见前面不远方圆五里之内,全被邪气笼罩,内中隐现数十百座大小旗门幡幢,邪法似甚厉害,依然自恃,不以为意,立意不令妖人生还。上来故用飞剑对敌,暗中运用全力,与屠龙刀合为一体,冷不防化成一弯金碧光华,朝为首妖人和那妖妇电也似急卷去。菇合索毕乃轩轻老怪第五弟子,邪法本高,也是劫运临头,骄狂自恃,此刀本来是他克星,又因敌人尚在阵外,一心只想移动妖阵,致其于死,心神已分。等到瞥见金碧精光耀目难睁,看出有异,想要逃避,已被刀光裹紧,只一绞,便已伏诛。妖妇也被刀光扫中,身成两段。
沈-意犹未足,双手齐扬,发出本门太乙神雷,两道数十百丈金光雷火,一道打向妖妇身上,全身震成粉碎;一道便朝茅壮迎头打去。当时满空电掣雷轰,精芒雨射,震得天惊地动,山岳崩颓,声势惊人,自不必说。眇女本非茅壮之敌,全仗这一雷,方免于难。沈-二次飞刀朝茅壮射去,双手大乙神雷又打个不住,当地直成了一片雷山火海。
茅壮见同党被杀,本是暴怒如雷,一面发出求援信号,一面移动妖阵,待下毒手。眼看敌人门徒已被妖光罩住,不曾想敌人法力甚高,来势神速,神雷先已迎面打到,金碧刀光又电驰飞来。如照平日,定必自恃玄功变化,任其上身,不但不退,反想就势暗算,本来也难逃此一刀之劫。幸而同党先死,看出厉害,不敢硬对,怒吼一声,化做一片云光,遁向一旁。
沈-见三妖人才一照面,便死了两个,满想这一个也难逃一刀之劫。及见刀光到处,妖人化做一片乌金色的云光,比电还快,一闪不见,同时前面所布妖阵也已失踪。虽然性刚胆大,毕竟累世修为,此生又得玄门真传,功力大进,见闻广博,原非昔比。见状知道敌人必是大举前来,妖阵厉害,决不会就此撤去,不是另有余党隐藏阵中,尚未出面,便是几个首恶要来为害。心念一动,忙令眇女速与自己联合,相机应付,不可离开。
一面发出太乙神雷,朝前面打去,原想试探妖阵是否撤退。猛觉雷声暗哑,不似方才强烈,雷火金光也暗淡得多。知道不妙,忙喊:“徒儿留意。”刚把屠龙刀连同两人飞剑、法宝一齐放出,倏地眼前一暗,数十百座幡幢旗门突似转风车一般忽隐忽现,连闪几闪。
再用慧目定睛一看,四面已被密层层的乌金色妖光云烟笼罩在内,这才认出此是老怪轩轻法王独门邪法玄武乌煞罗喉大阵,身已入网。四外乌金色妖云阴毒非常,只要丝毫上身,立遭惨死,并且得隙即入,最难防御。如用法宝、飞剑护身迎敌,难免不被暗算。
如不轻动,当时无妨,时候一久,妖人势成骑虎,必然发动魔火血焰,全阵立成火山血海,多高法力,只要被困住,也经不起它多日化炼,早晚连人带宝同归于尽,连元神也保不住,不是被魔火消灭,便被摄去,永受炼魂之惨。这一急真非小可。所幸久经大敌,事前警觉,戒备尚快,一见不妙,立将法宝、飞剑紧护全身,暂时才保无事。就这样,只差分毫,定遭毒手,形势端的奇险。
沈-惊魂乍定,自知平日不要人助,势力最孤。虽有几个至好同门,一则变生仓促,未必得知;二则就令有人赶来,除非全数到达,这等厉害的妖阵,也是难破。当时无计可施,方和眇女小心戒备,敌人已经现身,为数不下二三十人,均是平日所树强敌,一个个咬牙切齿,厉声咒骂,百般污辱挑战,此去彼来。沈-师徒知道妖人诱敌,想激自己发怒动手,以便夹攻暗算。这时阵中已现出一片奇景:一会金云弥漫,邪焰飞扬,乌光电闪,妖火空飞,数十百座旗门幡幢矗立在大片妖云之中,时隐时现;一会邪烟如潮,妖光压顶,上下四处全被逼紧胶住,难于动转。偶然气愤,由宝光中把大乙神雷以全力向外打去,不特雷火威力大逊先前,即使冲荡开去,转眼又复紧压上来,才知无用。雷火冲光而出,稍微疏忽,邪烟侵进,立遭毒手。心想:“死生听命,在数难逃。除却忍苦待机,更无善策。”只得连用太清仙法守定心神。在宝光环护之下,任其叫嚣咒骂,毫不理睬。
似这样相持了三日夜,并无人来解救,护身法宝已被妖光炼毁了两件。愤急之下,心痛至宝被毁,几次想要强冲出去,与敌拼命,拼得一个是一个,省得束手待毙,均被眇女再三劝住。沈-叹道:“我岂不知此举万无生路,无如邪法厉害,你我师徒早晚同归于尽,反正难逃,不如拼却两个妖人,还可够本,只是连累了你。总算癞姑不曾同来,否则又是白送。”眇女道:“弟子受恩深重,死何足惜。不过我想师父如应遭劫,师祖必有先示,便各位师伯叔也无坐视不救之理,这里离峨眉甚近,难道就无一人经过?到了急时,降龙珠也可抵挡一阵,决可无碍。”沈-早想取珠一试,因料强敌还有极厉害的未来,心正盘算,闻言忽生一计,使用传声吩咐眇女,授以机宜。
事也真巧。等到准备停当,恰值内一妖人乃九烈神君爱徒金蒙子,曾有断臂之仇,见沈-师徒被困三日,只毁了两件法宝,人尚无恙,屠龙刀光照样精芒若电,护定二人全身。因为以前几次约集同党,刚快将她困住,定必有人来援,功败垂成。当地又离峨眉近,空中不时有人飞过,惟恐夜长梦多,有人发现来援。一着急,重又上前辱骂,连全身衣服也全脱去,赤身露体,形态丑恶已极。沈-本就急怒交加,打算相机给妖人一个厉害,师徒二人双双把手一扬,两团五彩洋霞突然飞起,在宝光层内由顶倒卷而下,将全身裹了个风雨不透。同时手指处,屠龙刀立朝当前妖人电驰射去。金蒙子做梦也没有想到,敌人三日夜不曾动手,自顾不暇之际,竟会遽然发难,刀光过处,尸横就地。
旁立众妖人全出意料,也伤亡了好几个。
沈-精神一振,正指飞刀想再加功施为,忽听异声凄厉,起自遥空,比起那年奉召回山以前妖人所发异啸,还要尖锐刺耳,知有首恶到来。又见众妖人邪法均高,先前伤亡多因骄敌大意,疏于防范之故,一经警觉,飞刀已难奏功。恐有闪失,刚刚把刀撤回,异声由远而近。妖人还未现身下落,猛瞥见豆大碧光一闪,立时惊天动地,一声大震,大蓬惨碧妖光已似火山崩堕,亿万萤潮暴雨一般,当头爆发,声势猛烈,从来未见。二人全身首被碧色雷火罩住,全阵立成火海,四外乌金色的妖云邪烟,也似狂涛激涌过来。
到了身前,化成血焰,夹着无数乌金色的光箭,环身攒射不已。沈-当时奇热的身,上下四外重如山岳,知道魔火阴雷同时夹攻,不禁心胆皆寒。接着宛如千万急雷当空爆炸,连人带宝全被碧色雷火罩住,全阵立成火海。四外乌金色云光也似狂涛恶浪,激涌过来,近身化成血焰,中杂无数乌金色的光箭,环身攒射,当时奇热如焚。始而上下四外重如山岳,不能移动分毫。后来魔火阴雷同时夹攻,越来越盛。
这为首两强敌,正是轩轻法王、九烈神君两个最厉害的妖人,因见沈-护身宝光神妙,互一商议,便把阴雷血焰此起彼伏,相继夹攻。沈-师徒身困其中,四外均受重压,那万千阴雷连续爆炸,虽震得护身宝光金芒暴射,人在光中尽管心惊目眩,如运玄功镇压心神,勉力抵御,暂时还不妨事。敌人这一改变方式,却吃了大苦。先是无数阴雷时轻时重,上下左右,此去彼来,炸个不休。轩轻老怪玄武乌煞罗喉血焰神罡再从旁进逼,相助施威,互相应和,二人便如抛球也似,随同敌人阴雷来势,在血焰火海之中星丸跳掷,上下飞滚。沈-知道敌人诡计阴毒,护身宝光稍有空隙,被魔火、血焰侵入分毫,立遭惨死,连元神也无幸兔。心胆交寒之下,总算近来功力大进,法宝神妙,降龙珠已炼成第二元神,只要把心灵守住,还可勉力抵御。初以悲愤心横,豁出遭劫,抗得一时是一时,先还触目惊心,几难自制。后把死生置之度外,专心运用师传心法忍受苦难,不去理他,果然好了一些。
两老怪见沈-师徒连受这等猛烈攻击,身外彩光反更鲜明,看出敌人功力甚深,急切间伤她不了。暗忖:“以前因惧长眉真人,不敢发难。此时真人飞升,敌人又是弃徒,被困多日,并无一人来援,可知同门已早断绝往来;否则峨眉相隔这么近,断无不知之理,如何置之度外?自身法力高强,即便对方几个能手来援,至多不胜,也无败理。如有人来,只消分头应敌,怎么也能将这两人杀死,报那杀徒之仇,有何顾忌?”于是重又变计,将阴雷撤去,由轩轻老怪用那千重血焰,将沈-师徒先围了个风雨不透。然后逐渐施威,魔火血焰化为实质,层层包围,想把二人炼化。又将阴雷妖光包在外面,以防万一。经此一来,果然生效。二人身困火中,开头还能支持,到了后来,魔火热力逐渐加强,比起常火不知要热多少倍。只见四外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见。火势奇热,隔着丈许厚一层主光,依旧烤炙难受。还有那亿万乌金光箭,密如飞蝗暴雨,环身攒射,吃宝光一挡,立时爆发,化为红雨,血焰也自加盛。沈-还好,眇女已热得气透不转。
第二日晚上,妖人发挥全力,火力更大,看去万难久持。最可怕的是,身外宝光已由五色异彩,渐渐转成红色。此宝本是降龙珠炼成的第二元神,魔火猛烈,不能反击相抗,立生反应,渐觉奇热难耐,便由于此。其势又不能收转,另用别的法宝防护,端的进退两难,眼看形势万分危急。
到了第三日黄昏,身外主光渐成一色,身子如在洪炉之中,如非功力尚深,又服了两粒灵丹,不等魔火上升,早已烤死。眇女已两眼通红,气喘汗流,口里似要冒出火来。
沈-虽在拼死奋斗,也是周身火热,眼红心跳,毛发欲焦。知道危机一发,只要宝光变成深红,全身立被炼化,成了劫灰。正在惶急无计,眇女实忍不住那苦痛,悲喊:“恩师,弟子明知师祖既赐宝珠,今日之事必早算就,不致便遭惨劫。但是弟子实在热痛难禁,望祈恩师赐弟子兵解,由恩师将两粒宝珠合为一体,弟子元神再与相合,必能多延时日,以待救援,免得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沈-闻言,立被提醒,猛想起恩师长眉真人所赐无字素柬。当两老怪未来以前,形势也颇危急,百忙中曾经取视,并未现有字迹,心中失望,又忙御敌,未再取看。恩师既赐仙柬,必非无用,现已万分危急,也许现出解救之法。心念一动,刚由怀中取出,猛瞥见护身宝光只剩薄薄几色彩影,通体光色全转深红,被上下四外的千重魔光血焰一映,几似敌我成为一色。料知转眼炼化成灰,不禁亡魂皆冒,喊声:“不好!”手中仙柬未及注视,说时迟,那时快,就这惊魂欲颤,一瞥之间,柬上突现出一行朱篆,电也似闪得一闪,便自化去。方料是道求救灵符,还未及想到来人是谁,如何能救自己,猛听霹雳一声,身外千重魔光血焰,亿万阴雷,首先冲散。同时血焰汹涌横飞中,三丈多高一幢祥光紫焰忽自天空飞堕,照头下压。护身宝光先吃魔火烧红,本将消尽,经此祥光一罩,竟被压碎。方拿不定是吉是凶,同时脚底突涌起丈许大一朵金莲花,将身托住,与那样光紫焰上下一合,身上火热全止,立转清凉,师徒二人齐被祥光包没,腾空而起。
眇女也已心神清爽,恢复原状。
师徒二人各用慧目外望,那满空四外的阴雷魔光,血焰火箭,何止数百丈方圆一片,正如惊涛雪崩,狂风之卷残云,随同数十百座旗门妖阵纷纷消散。一道乌金色的妖光,中卷一个身材高大,相貌猛恶的妖人,另外一溜黑烟,中裹一个形似天神打扮,相貌奇丑的妖人,都和电一般急,一西一南,同时飞起,只闪得一闪,便投向天边密云之中,晃眼无迹。知道首恶轩轻老怪与九烈神君已先逃走。再看下余妖人,更是手忙脚乱,各纵妖光,四散飞遁,多半受有重伤,神情狼狈已极。料知伏诛的必也不少。心想:“此是何人,有这么高的法力,人又不曾露面。”祥光金莲,其去如电,就这升空一瞥之际,才瞟得一二眼,已飞出千百里外。那消灭未完的魔火血焰,已只剩了极小一片残影,晃眼消尽。紧跟着眼前一花,祥光大盛,好似越飞越高,四外光霞闪闪,耀目难睁,什么也看不见。耳听天风海涛之声洋洋盈耳,却一点也吹不到身上。正和眇女相对称奇:
“照此飞法,少说也有万里,怎还未到?”待不一会,眼前又是一花一暗,忽然停住。
定睛一看,人已落在大海中心一座无人荒岛之上。
那岛乃是海中一座礁石,四外恶浪滔天,无边无际,湿云低幕,悲风怒号。全岛石黑如墨,草木不生,距离海面又低,方圆不过数十亩。有时一个激浪打来,漫岛而过,仿佛连岛带人,均要被浪卷去。前面不远,有一危崖壁立,崖前略有两三丈大小一片平地,此外全是怪石错落,长满海苔,险滑难行,无一平处。景物荒寒阴晦,从所未见。
遥望崖前暗影沉沉中,好似坐有一人。忙走过去一看,山石上坐定一个衰年老尼,短发如雪,面容黑瘦,脸上满是皱纹,牙已全落,双目却是神光炯炯。
猛想起昔年被逐下山以前,曾听恩师说起,东北两海尽头交界,有一居罗岛,老友神尼心如,在彼隐修多年。新近岛上相遇,说她想收一女弟子承受衣钵,只因荒岛坐禅多年,未来中土,托恩师代为物色。并说她以前便是最恶的人,忽然悟道,改修禅业。
所收弟子,第一资质要好,不问过去为人如何,放下屠刀,立即是佛,以前善恶无关,自能度化。道友肯为接引,便有佛缘。这人如已在佛、道两门修炼有根基的尤妙。听那口气,好似把师父的门人要上一个,更对心思。今日灵符威力大得出奇,那么厉害的两老怪和众妖党,竟不堪一击,全数死亡逃散。自己才得升空,便被接引来此,两下应证,分明预有前约。久闻神尼以前所习,乃是专一伏魔功夫,近始参修上乘功果,佛法无边,不可思议,如蒙收录,岂非幸事?相貌又与恩师所说一般无二,定是此人无疑。
不由福至心灵,手拉眇女,扑向前去,双双膜拜在地,虔心跪禀道:“弟子沈-,率领徒孙眇女,为邪魔所困,眼看九死一生,多蒙恩师接引到此,因而想起先恩师长眉真人之言,悟知昔年被逐师门的深意。为此叩谢恩师救命之恩,并乞恩师大发慈悲,允许弟子和徒孙眇女一同拜在恩师门下,勤修佛法,同归正果,感恩不尽。”说完,跪伏待命,不再起立。心如神尼似正坐禅,不曾答理。沈-师徒连跪了好些时,神尼方始开眸,先问戒刀带来也未。沈-忙把师赐戒刀取呈。神尼将手一指,戒刀便自飞向二人头上,当时落发,赐以披剃,收为弟子。再说起前因,沈-才知长眉真人因她善善恶恶,性情偏激,杀孽太重,早晚必遭大劫。念在累世相从,所建善功也实不少,除疾恶太甚外,从无大过,人又至诚刚毅,根骨功力无不深厚。惟恐遭劫时元神受伤,转世难于修为,强敌又多,危机四伏,真人飞升在即,非得神尼这样法力高深之人为师,终不免祸,并算出她与佛门有缘,便往居罗岛与神尼商议。神尼本早算出前因,便真人不去,也要请托接引。双方约定以后,依言行事。昔年被逐,实是有心玉成。沈-听完前事,自是感恩刺骨。师徒二人随在岛上,从神尼勤修佛法。
光阴易过,一晃十年,神尼也已道成坐关。沈-因师父降魔法力之高,不可思议,不特有时想念,一经通诚祝告,立现法身。有时神尼昔年旧友,如大方真人神驼乙休之类偶然来访,索讨灵丹神符,人还未到,已先备就相待,直和昔日差不许多。知道师父昔年孽重,因见自己代发宏愿,修积善功,以报师恩,惟恐降魔法力功候未到,遇上强敌吃亏,特为自己多留两甲子。师恩如此深厚,修为越勤。那居罗岛僻居辽海,风涛险恶,湿云低压,寒雾迷漫,阴风刺骨,终年不见日光,全岛荒凉凄厉,阴森森的,直非人境,沈-师徒一毫不以为意。
这日见师传大小诸天伏魔大法已然炼成,休说自己,连眇女也把佛家最具威力的金刚掌法炼成,扬手能放佛光,遇见强敌决可无虑,想往中土行道,就便探望妙一真人夫妇与诸同门好友。又想起另一爱徒癞姑,在魔阵被困时失去。后来居罗岛,曾向恩师求问。答说:“现被一旁门中人度去,虽是左道,人却甚好。那日原往岷山访你,发现你为邪魔所困。癞姑藏在禁地以内,见你久去不回,知与妖人对敌,心中忧急,加以两三日未吃东西,饥饿难当,正在悲泣,向空求告,被那人无心发现。她本有事求你,认为奇货可居,又知你这场魔难不小,来时因事耽延,没有赶上相见,惟恐错过良机,为此把癞姑收去,等你将来往寻,以为进身之地。癞姑夙根甚厚,与你有缘,心性又极纯良忠义,苦盼入门已历两世,不可辜负她的诚心,但此时无须前往。”自己虽未往寻,平时和眇女谈起,颇为惦念,也想就便将她收回,以免久在旁门,染了习气。还有守洞神吼,也被那人暂时收去,想念故主,时常悲啸。师徒二人略一商议,觉着自从出家以来,每次在外行道,总要还乡省亲。未次分手时,曾与老父说好,明年准定回家多住些日。
不久便遭魔难,在居罗岛一住十年,不曾归省。父母虽仗灵丹之力,得享高年。尤其父亲有志向道,修为颇勤,虽然今生无什成就,等到寿终转世,便有成道之望。一算日期,老父今年已是八十三岁,再有半月,寿限将终;庶母嫡母,也都六七十岁的人,同是本年寿终。虽然不便过于逆数而行,转世度化却可如愿。难得机缘凑巧,决计先回故乡,送终之后,再去寻访癞姑、神吼,并与峨眉诸友相见。主意打定,立往安徽故乡飞去。
到了徽州临溪景贤村家中一看,正在张灯结彩,宾客满门。猛想起当日正是生母凤珠七旬整寿,忙往后园飞落。见了父母家人一问,才知兄弟沈瑶已做大官,新告终养。
两个侄儿又是兄弟连科,中了进士。沈老夫妻三人见爱女一别十几年,音信渺无,只说道成飞升,忽在此时回家,这一来成了四喜临门,怎不喜出望外,欢腾满室,全家高兴,自不必说。沈-师徒虽不喜在俗家居住,但因父母相聚已无多日,便也不舍离去。等寿辰过后,跟着又是两个侄儿奉旨完婚。沈氏富贵人家,全家好善,亲友众多,这一月中连办喜寿事,越显得声势渲赫,热闹繁华,盛极一时。沈-早想背人告知父母寿限将终,准备后事,因全家都在高兴头上,不忍出口。
这日正是办喜事的头一天,沈-不耐喧哗,想起师侄徐祥鹅的祖母婆媳二人,就住近处不远的临溪对岸。那年回家,见她婆媳二人,老的已近百岁,乃媳也有七旬年纪,竟比父母还要康健。后来问知祥鹅孝亲,拼受重责,把恩师长眉真人飞升前数年恩赐第二代弟子,每人只得一粒的本门灵药大还丹偷带回来,分与徐氏婆媳,又将本门心法私相授受,自身虽然受罚,并还多耗三百年苦炼之功,徐氏婆媳却受了大益。自己为了此事,还自后悔,未曾想到把师赐灵丹带回。怎的这次回来,徐氏婆媳未见上门?心疑二人勤于修为,不愿来凑热闹,也未便向家人询问,便和眇女寻去。
二人将要过溪,眇女发现前面田岸上有两人蹲在地上,一个手持竹枝乱划,一个目注右侧树林,和同伴耳语,手中还拿着一片黄麻布。这类江湖邪法未发生灵效时,无什形迹,常人眼里决看不出是在闹鬼。眇女却是行家,忙告沈-说:“这两人必是披麻教中漏网余孽,我们此时除他,自是容易。但是徐家婆媳隐迹多年,这厮怎会搜寻到此?
师父何不用法力将徐家的房屋护住,将身隐起,看他闹的什鬼?”沈-因知徐氏婆媳本是内行,祥鹅至孝,不惜犯规,传授法术,连日未去,许早警觉,仇敌要来寻她们,闻言笑诺。此时沈-远非昔比,因觉这类江湖邪法不堪一击,连禁法也未用,只把身形隐起。暗中走入林内一看,徐家所居三面是水田,一面临溪,门前环绕着一片竹林,甚是整洁清静。二人到时,见徐氏婆媳正坐林内竹床上纳凉,对面放着两把藤椅,当中桌上放有好些爪果茶点,意似待客神气。这时天已七月将尽,虽然残暑未消,时光也只申刻,但是林中搭有竹棚,左临广溪,右有荷塘,田野空旷,竹树萧森,林影在地,水风阵阵,也颇凉爽。徐氏婆媳,一个手持针线,在补一片旧布,一个面前放着一碗谷豆小米之类,旁有数鸡,床旁茶几上放着大小两把水果刀,好似想要喂鸡,又准备客到便切瓜果的神气。不时互相对看两眼,一言不发,表面从容,内心似颇紧张。方想:“今日来得甚巧,徐氏婆媳不往自己家去,必是发现仇敌,恐受连累之故。照此神情,也不知是否是来人对手。这类邪教虽是幺么小丑,也颇可恶。尤其是记仇心盛,越是同道,越不放过,不论事隔多年,父传子继,不报复了不休,委实可恶已极。反正无事,落得拿他解闷,并看徐氏婆媳法力如何,是否一类。”
沈-正告眇女,不到事急,不要伸手,猛瞥见左房窗内伏着一个丑女,满头癞疮,好似新染麻风刚好,面上好些紫斑,身材矮胖,穿着一件非僧非道的短装,越显丑怪。
隐在窗内,向外愉觑。每值徐氏婆媳偏头回顾,便把怪眼一挤,扮上一个丑脸,神情甚是滑稽。匆促之间,也未看真,更没料到那矮胖丑女便是癞姑,会由五千里外来到徐家。
加以事隔多年,癞姑又因私出寻找沈-,误染了一次麻风,相貌变了好些,急切间自认不出。待了一会,不见动静,便去林侧石墩上坐下。
刚一坐定,便听林外有人问道:“这里是姓徐么?”徐婆立朝乃媳看了一眼,接口说道:“老身正是徐昌之妻杨玉珍,同了媳妇王四姑,在此种田度日。昨日闻听人言,得知向大先生要来寻我。老身为了昔年亡儿之事,也正想领教,未得其便。来客如是向大先生,便请光降,就在林中一叙;否则,素昧平身,老身虽然年迈,终是寡母孀媳,听客自便,恕不接待了。”话才说完,来人已应声走入,是个中等身材,满头自发刺猖也似,穿着一身蓝绸短衣裤,腆着一个大肚皮的胖子。左手托着一个鸟架,上站一只猫头鹰。腰带上插着三把五六寸长的小刀。右手戴着三枚铁指环。生得浓眉如雪,一双猪眼,鹰鼻阔口,两颧高耸,腮肉下垂,神态甚是丑恶粗野,声如狼嗥。一进竹林,便朝上首坐下,拿起一个大桃子,咬了一口,碟碟怪笑道:“难为徐二娘,还认得我这老不死的。”说时,已然目射凶光,左手微抬。那猫头鹰本来瞑目若死,忽然双睛怒睁,翅膀微展,作势欲飞。胖子伸手将鹰按住,狞笑说道:“你忙什么?”倏地人影一晃,只听啪的一声,又嘭的一声,胖子脸上中了一掌,胸前中了一拳。怪叫了一声,往旁纵开,人早疼得面无人色。微一定神,瞥见面前站定一个头长癞疮的丑女,看年纪还不满二十,生得又矮又胖,相貌奇丑,摇头晃脑,笑嘻嘻喝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此撒野?
这桃子也配是你吃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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