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云夜,轻风,戌初。
夜风轻送,清凉静心。
晦明缓缓醒转,发觉置身于一破烂老庙中。
庙中有一碎木枯枝点起的篝火,其上支有一破损陶罐,飘来暖人米香。对墙阴影处有一木桶,桶中似是有一人。
晦明起身走近查看,发现桶中人是夏夜。
夏夜还在沉沉睡去,桶中传来一股刺鼻药味。
一佝偻老者缓缓自庙门走入。
晦明拾起一根长木条,立身护在桶前。
老者看了一眼晦明,“喝粥吧。体虚之人不宜饮酒沾腥。”
晦明警惕问到,“你是何人?为何将我打晕,把我二人带到此地。”
老者转过身,拱手行礼道:“那女娃素来行事鲁莽,伤了小师傅,唐突了二位,实在抱歉。老朽替她向二位赔罪。至于带到此地的缘由……”
这时一人从外跑入,“华老!我回来了!粥好了吗?”
这人一身朴素蓝衣侠装,步履轻盈。声如小雨落地,既清且脆,又如莺燕晨鸣,悦耳动听。举止顾盼皆显少女灵动。
顺着老者的眼神看去,看到晦明后,少女道:“你醒了啊?我看看他好点没。”随后三两步便到了眼前。在晦明额上弹了一下,将其弹开,“小师傅借过。”
少女将夏夜搭在桶边的手拉过把脉。
夏夜突的将手翻下,扭住少女小臂,将其制住。
少女顺势将另一手向身后伸去,将银针刺入夏夜指间伸筋。
夏夜手掌一麻,脱了手。
少女转身退出两三步,揉揉手腕,“不错。蛮精神的。起来喝粥。”随后转头喝粥去了。
晦明不明所以,略思了片刻后走到二人身边一同喝起粥来。
少女笑着往前一探,“小师傅怎么这么乖啦?”
晦明大口喝着粥,呜呜的说:“看来眼下我二人不是你的对手。那就只能客随主便了。”
少女笑道:“哈哈哈。还是小师傅聪明,只有傻瓜没粥喝。”
夏夜将银针从指间拔出,仔细观瞧,心中暗道:“毫针?是医家。华老?华家人。”
听了少女的话后笑道:“哈哈。我还是头一回被人叫傻瓜呢。”随后跳出木桶,于半空顺手扯下一片破旧幢幡围在身上,落到三人身边坐下。
少女一看,哈哈笑道:“哈哈。小和尚,大喇嘛。”
晦明、夏夜二人互看几眼,发觉夏夜此刻裹着幢幡的模样的确像是个喇嘛一般。
二人也是不觉被少女活泼影响,戒心暂轻。
晦明还揶揄夏夜道:“我虽未试过,但也曾见过方丈剃度。法师可信得过我?”
夏夜苦笑回:“我若入佛门,菩提尽尘埃啊。”
几人就这么在说笑间喝完了粥。
夏夜先是说到,“没想到华家还有人幸存。这便省事了。不知二位是华家何人?”
少女道:“我非华家人。我叫苏木。偏州苏家人士。华老是华家管家。”
夏夜略惊,“苏家?这倒有趣。不知二位找我等有何事?”
苏木伸出两指道:“两件事。一则调查神佑堂和神佑坛,二则找到华家小姐。”
夏夜道:“那于我等又有何好处?”
苏木道:“我听到你在神佑坛的话了。华神医于你有恩,你该当回报。”
夏夜道:“但我听说华神医六年前便与华家断了关系。从此云游四海,再未归家。”
苏木急道:“那我帮你疗伤。你经脉断了十之五六,有灼气在肺腑游移,有寒气在四肢窜行,只有一月可活。凡药俗医救不了你。”
夏夜点头,“华神医也是如此说。那你便能救得么?”
苏木昂首笑道:“这有何难?”
“需要多久?”夏夜问。
“一年。”苏木自信伸出一指。
“告辞!”夏夜怒的起身向外走去。
苏木慌忙起身去拦,“但你若帮我,三日!三日便可!”
夏夜回首冷眼问:“如何帮?”
苏木道:“华家虽然已成焦炭。但我发现药材具被神佑堂暗中偷去。若能偷到伶仃草,便可做到。”
夏夜坐回原处,“那好。我先信你一回。说说这第二件事吧。有何线索?”
苏木坐回道:“我也毫无头绪。只觉睡了一觉,便天变地异。华家没了,小姐也不见了。而我却变成了小姐模样……”
夏夜听的云里雾里,让她从头细说。
苏木整容再叙,“我本是苏家小妹。家中三子,有两位兄长。八岁时便被送到华家寄养。自那时便与小姐识得了。小姐与我年岁相仿,自幼酷爱刀枪棍棒,崇尚侠客之道。尽管华老爷多次惩戒,依旧未变。十六岁时,小姐说要离家浪迹江湖,与我约好夜晚子时来找我一同离去。但一觉醒来,已是六年之后。华家已毁,小姐也不知所踪,只剩华老在旁。而我却成了小姐的模样。后来听说了这六年间事,我也难分其中多少真假。”
晦明听后不觉连道离奇。
夏夜余光一瞥,发觉华老眉宇间似有心事,“华老,不知这其中事你又了解多少?”
华老起身连连摆手,“老朽一无所知。”
苏木黯然,“我也曾多次问过华老,他也是如此回答。只叫我莫再理会,速回苏家。”
夏夜颔首,随后起身,“即是如此,这交易在下便应了。虽然白日里那神佑坛也似有交好之意,但我看你顺眼,那便决定帮你这边了。”
苏木问到,“你有头绪了?”
夏夜耸耸肩,“毫无头绪。不过明日有教主亲临讲法通灵。不妨先去探探他的虚实。如若运气好,明日便可偷到这伶仃草。”
苏木笑道:“好!那便兵分两路,我去探神佑堂的虚实!”
夏夜忙道:“千万不可!你粗心莽撞,反会打草惊蛇。还是晦明去更合适。”
晦明一指自己,茫然道:“怎么还有我的事啊?”
夏夜道:“一饭之恩价千金啊。你又没事先问过是人家化给你的还是卖给你的。粥已落腹,再难悔改喽。”
苏木笑道:“好!那便如此!”
随后二人便寻个角落睡觉去了。
晦明左右看看,撇撇嘴,摸摸头,也去睡了。
华老坐在门外抽着旱烟,眉头紧锁。抬望皎月,念念有词。
第二日。
日东升,卯正。云海成画,朝旭点睛。
梅竹山已是人头攒动,自山下便排起长龙,自下而上具是热闹不已。
“刚摘的梨嘞,刚炒的仁,刚下的桃嘞,刚剁的糕!”
“玩具!卖玩具!关公的刀,猴王的棒,武松的枪,宝玉的扇喽!”
“酒……好酒喔!”
“茶呦!解渴清心的梅竹茶呦!”
……
而神佑坛亦是布置的极是铺排。
庙外数百大小白幡沿着山路顺次耸立,随风轻舞,上绘独特“神”字纹样。
庙院正中设一高坛,坛上铺一巨幅方毯,纹样精美繁杂,正中亦是纹一正楷“神”字。坛边挂有数十道白幡,绘奇特密咒。坛周四角各立一丈余宽香炉,三根三尺大香插于正中,散出袅袅香烟。
数十白衣僧值合掌围护神坛。
千余信徒于神坛四周围的层层叠叠。手持细香,似大殿神像般向高坛合掌躬身颔首膜拜。
日晷无声,云海无形。辰初。
一阵疾风卷起院外飘零竹叶自神坛袭过。
待到竹叶飘落,已有一白衣人合掌端坐神坛之上。
这白衣人虽着素衣,其上却是精纹细绘了山河云雨,奇特密咒。每有日光穿云而映,其上密纹便熠熠生光,如同身处云端。但其面上却戴有一只露双眼的鲜红面具,其上绘有一竹一梅。
众信徒见此人现身,立刻群情鼎沸,喧嚣嘈杂。
一人走上神坛,立于白衣人一侧。正是文略。
“静!”文略沉声道。
这一声虽轻,却如闷雷回响。众人不再喧闹。
“教主亲临!众人听讲!”文略道。
众信徒立时将手中细香插于身前,颔首跪拜。
……
神佑坛,东厨。
夏夜与苏木已化成一对衣衫褴褛的花甲夫妇,此时正潜在东厨偷吃烤鸡。
“好在这神佑教不禁荤腥。”夏夜吃着鸡腿道。
“不知这讲法何时才能讲完。之后你有何计划?”苏木吃着另一只鸡腿问。
“此时大半庙中之人都聚在前院。趁现在去后院转一转。或许能找到药材的蛛丝马迹。”夏夜起身自纸窗偷看屋外,“差不多了,走。别忘了给晦明和华老带的鸡。”
苏木一愣,“小师傅?他也吃荤啊?真是看不出来还是个不守清规的小花和尚。”
随后二人左顾右盼的将十余斤的吃食装进背筐偷偷出了屋。
来到墙边,夏夜指着墙上,“扔出去。”
苏木一脸茫然看向夏夜,“何解?”
夏夜道:“扔过墙后,你翻到墙外,带回去。”
苏木一怒,“你昨日说我粗心莽撞我不与你计较。此次带我来此竟只为让我搬吃食?你未免太过小瞧人了!”
夏夜无奈道:“待你运回后,再回此地接应我。如何?”
苏木听后笑道:“这就对了。”随后将吃食扔过墙去。
夏夜看着苏木翻过墙后,无奈摇摇头,开始在后院翻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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