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知道兰台公子将来要做燕国之主,兰台夫人自然便是燕国王后。
她记得自己清醒时曾问他,“我是谁?”
那人说,“你是我的夫人。”
怎么会呐?
他有好多夫人呀!
光是兰台夫人便有两位,也许还有许多姬妾与侍婢吧?
似他这样的人物,自然会有的。
先前阿拉珠请公子入席,她听见阿拉珠叫公子“夫君”,便问他,“怎么她也叫你夫君?她也是你夫人吗?”
那时的公子不曾答话,不答话便是默认了。
她想,他娶的是旁人,并没有娶过她,那她便不是,她就这样告诉公子。可公子却偏说小七才是他的夫人。
不,没娶过就不是。
她仍旧记得父亲的话,父亲说,不要做人姬妾。
小七透过大氅去望公子,见公子眉心不展,不知在想什么。
他亦是很难吧?
他若不应,大营里的哗变便不会停。
阿拉珠高高举起了右手,朝着老小羌王高声说道,“阿翁阿父不要再逼夫君,姨母早已答应让珠珠做未来王后!”
那枚价值连城的子母绿戒指与阿拉珠含泪的眼睛一样,在淡薄的日光下发出晶莹夺目的光泽。
小七依稀记得是有过这样的一件事,她好似还将那枚戒指握在掌心,那戒指是和璧隋珠,温润细腻。
一个有母族仰仗的人,做什么都顺理成章,提出这样的要求再正常不过了。
老羌王抚掌大笑,“好!好!燕王后答应的事,不知大公子认不认?”
小七想,蓟城大营危如累卵,那人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罢?
一个就要开国承邦的人,一个将来亦要树元立嫡的人,他自然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他做什么都无可厚非。
而那张不动声色的好容颜,此时此刻又在做什么计较呢?
阿拉珠握住那人横剑的手,哀哀叫道,“表哥!表哥便应了罢!”
老羌王从怀里掏出一块鹰头兵符,又在这烹油的烈火里添了一把柴,“大公子若应了,这鹰头符就给了你!”
公子身后的人低低进谏,“公子,大营!”
小七见公子缓缓垂下了青龙剑,那好看的眉眼含着笑俯视阿拉珠,“母亲既赐了你戒指,你自然便是母亲选中的人。”
哦。
他应了。
小七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分明知道这是他不得不做的抉择,却又有一股隐隐的难过堵在心口,堵得心口十分的难受,却又不知这难受从何而来。
只知道自己与他似有什么关联,到底是什么关联,却又难以名状。
槿娘侍奉她沐浴时,她曾见过自己左肩有一枚烙印,槿娘说那是她生来就有的胎记。
你瞧,这不是胡话吗?
哪有人的胎记天生就长成个“许”字?
她知道自己是魏人,魏人的胎记更不该长出燕国王族的姓氏来。
那她与蓟城许氏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呀?
分明是一个不认得的人呀,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但眼下到底有什么关系好似也都不重要了,他有自己的夫人,也选中了将来的王后,那与她便再不会有什么关系了。
老小羌王相视大笑,转头又高声向一众北羌武士宣告,“北羌的勇士们听着!我的珠珠将是大燕王后!”
原先还持刀动杖的北羌武士,顿然举刀高呼,“大燕王后!大燕王后!大燕王后!”
小羌王亦举起大刀,“小公子!小公子!小公子!”
北羌的武士齐刷刷欢呼,“小公子!小公子!小公子!”
羌人到底是有多大的野心呐!
他们要用阿拉珠控制燕国的后宫,要用羌人的子嗣控制燕国的将来。
十万兵马的嫁妆不过是羌人名正言顺地派驻蓟城的先头部队,他们背后的计划才真正地令人胆寒——
羌人要换国。
你瞧,这世上终究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甘愿偏安一隅,就连燕国都要南下寻找新的牧马地,何况是比燕国还要苦寒个十分的林海雪原?
北地的苦寒,先民早有记载。
《山海经·海外北经》中载:“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暝为夜”,所说便是北羌的境况,那里一年之中至少有大半时间都是漫无边际的长夜。
《大荒北经》中又载,“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柜,海水北注焉。”
(有学者认为“钟山之神,名曰烛阴”所描绘的便是北极地区的极昼与极夜。而“大荒北经”的方位和“海水北注”的描述则反应了先秦时代的中华先民已初步了解了西伯利亚到北极的广大地区,甚至已经到达了鄂霍次克海以北地带)
而一本不知作者的古籍中亦有更加详细的记载:“北方之极,自九泽,穷夏晦之极,北至令正之谷。有冻寒、积冰、雪、雹、霰、漂润群水之野,颛项玄冥之所司者。”(出自汉代淮南王刘安及其门客所着的《淮南子》)
他们比燕国更需要一个温暖湿润的疆土,亦更需要去寻找一个水草丰美的牧马地。
她从前跟在大表哥身边,读过许多典籍,因而知道。
那人出自燕国王室,是最纯正的周人后裔,必是饱谙经史,胸中万卷,他腹中的经史只会比她多上个百倍千倍。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若没有想到,必是从前羌人伪装得太好,使他从不曾往那一处想去。
他应了,便得到了那枚鹰头符。
便有人持了鹰头符翻身上马,疾疾往蓟城大营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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