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 国师府。
“那边,还有长廊那块儿,顺到南院全都要清扫得一尘不染!”
管家正指挥着府中下人为祝卿若回府做准备, 力求夫人回来时见了这些干净熟悉的景象能更舒心些,莫要再去云州了。
廊下有个仆役要将檐牙下的燕子窝打掉,管家连忙高声制止道:“住手!!那泥窝不要动!”
仆从高举着长棍,不解道:“可已经是秋天了,又没有燕子,留着泥窝做什么?”
管家正色道:“明年燕子又回来怎么办?你叫它住哪去?”
看着这仆从还是有问题, 管家接着道:“好了,这泥窝不要动, 你去把南院门口的落叶扫了。”
仆从满头雾水道:“今晨不是已经扫过了吗?”
管家道:“秋风时时刻刻都在,谁知道会不会一阵风又吹落满地枯叶?快去,这几日你就守在那, 千万不能叫落叶堆积起来。”
仆从没办法,只好放下长棍, 执起扫帚往南院方向去。
管家在原地站了一会, 视线在忙碌的众人身上略过, 最终落到不远处的南院内。
南院的门没有关, 他能看见里头那五棵桂花树, 枝叶繁茂,满簇金黄。
这些都是夫人亲手种下的,无一处不代表着她对国师的倾慕。
想到国师,管家叹了口气, 永远端方正经的脸上露出些许无奈,国师明明对夫人有爱意,却总是不敢承认, 好似若即若离一般,叫人心中焦虑难安。
管家觉得,若是自己的爱被别人如此对待,恐怕他坚持不了多久就要放弃,夫人能撑这么久实属不易。
也不知道如今夫人对国师的爱还剩几分?
不过,国师现在也有很大的改变。
他抬头看向檐牙下已显破败的燕子窝,那是国师吩咐要留下的,还有被国师养在卧房的狸奴。
从前国师从不豢养生物,如今却每日都要与狸奴在一处,而且下朝回府还会绕道往这长廊走上一遭,为的就是要看一看这早已没了燕子的泥窝。
管家忽然觉得,也许这一次,国师与夫人真能戳破窗纸,从此以后琴瑟和鸣,互敬互爱呢?
管家正想着,有人急匆匆地奔向他身旁,气喘吁吁道:“管家,夫人回来了!”
管家眼睛一亮,下意识想要往门口去,走了两步脸色忽地难看了两分,这些日子国师下朝后总要在门口等上许久,就为了能在夫人回来时第一时间看见她。
可今日国师还没回,夫人这便到了,等国师回来不知多遗憾呢。
这些想法在管家脑中很快消失,国师回不回已经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夫人。
管家脚步不停,迅速赶往大门口,还未走出多远,迎面便碰上了祝卿若一行人。
看见熟悉的姝丽笑颜,管家也勾起一道笑来,行礼道:“见过夫人!”
祝卿若对他颔首微笑,“管家不必多礼。”
管家直起腰背,面露喜色,“早知夫人近日会归京,府上早早就准备好迎接夫人回来,国师这些日子也都在盼着您,每日都在门口等上许久,今日下朝晚了些,没想到正好与夫人错开了,等国师回来不知道要多遗憾呢。”
他这番话将慕如归不在的理由、以及期盼她归来的想法一并解释给祝卿若听,其中深意祝卿若自然懂。但她本就不在乎慕如归的想法,对管家的良苦用心也只能视而不见。
祝卿若勾起嘴角,露出唇边浅浅的梨涡,“多谢你的挂怀,这是我与晓晓她们做着玩的,管家莫要嫌弃。”
她从匣中取出一只木雕的狐狸,递给了管家。
管家看着眼前的木狐狸,连被祝卿若绕开话题的失望都忘了,眼中流光停滞,怔怔地看向祝卿若,“夫人?”
祝卿若示意他拿去,管家动了动唇,从她手中接过木狐狸,“多谢夫人。”
祝卿若温和一笑,随即接着往南院方向行去。
管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脚步略有些迟疑,看着越来越远的一行人,他将半掌大的木狐狸收进袖袋,快步追了上去。
他与祝卿若几人一同踏进南院,入目便是满地金黄的桂花,在绿意树木映衬下更显惊艳。
祝卿若神色平淡地略过地面上洒落的桂花,问道:“管家不曾派人打扫南院吗?”
她这个反应让管家一愣,随即解释道:“我日日都派人清扫,只是这秋风萧瑟,每每洒落满地桂花,我看着也应景,就没有叫人时刻盯着,这才成了现在这幅景象。”
他又补充道:“夫人放心,这已经是最后一波晚桂,过几日便没了。”
祝卿若淡淡道:“没了落地的桂花,还有落地的树叶,不若皆砍了去,免得劳烦人日日辛苦清扫。”
管家还在点头附和,“夫人说的是...嗯...什么?砍了?!”
他目光中满是惊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等他再问,祝卿若偏头道:“晓晓,去给年年拿把斧头来。”
晓晓清脆应声,“好嘞!这就去!”
话音刚落,晓晓就已经冲了出去,很快就看不见人影。
管家还想再劝几句,被祝卿若四两拨千斤挡了回去,到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满院的桂树被砍倒。
那看似瘦弱的少年似乎力能扛鼎,三两下便将一棵两人环抱的大树拦腰砍断,树木倒地的声音引得两个小姑娘高声欢呼,纷纷对那叫年年的少年露出称赞仰慕的目光。
祝卿若也对年年的神力表示赞许,脸上的欣赏遮也遮不住,没忍住开口夸他,惹得年年面露羞意,晓晓和岁岁见此笑得更欢。
一片欢笑中,管家却隐隐觉得事情开始不妙了。
慕如归回府的时候,时辰已经接近正午。
原本他在听说祝卿若已经回来了的时候异常欣喜,一向冷淡的脸上也染了些许喜色,立刻就要往南院去见她。
管家不忍他直面空落落的南院,将祝卿若命人让桂树都砍了的消息告诉了他。
慕如归刚开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只道:“卿若开心便好,不过是几棵桂树,她若不喜欢再移栽些别的就是。”
他似乎还没想到南院的桂树代表的是什么。
管家心中着急,怕他这时候去会适得其反,于是转移他的视线道:“夫人在云州近两年,不知道她的口味是不是变了,我吩咐厨房备下的晚膳也不知合不合夫人如今的胃口...”
管家深谙国师心思,特地将祝卿若的喜好摆在最前面,果不其然,国师的注意被吸引过来。
他想到离开文家前,文家舅母给他抄了一份膳食单子,卿若似乎很喜欢...
想到这,慕如归脚步一转,径直往书房去了,找到那份单子后,又叫厨房先做了给他试试,确认是在文家时吃到的口味后,他才允准这道菜色上桌。
一下午的时间,他都在品菜试菜,直到晚上,他才在膳厅里见到祝卿若。
“卿若。”
慕如归从桌前站起,唤了一声祝卿若的名字,他的表情依然冷清,却让人从他眼底看出莫名的热忱。
与他略显不自然的神情不同的是,祝卿若面色平静,只平淡地回应一句,“国师。”
慕如归心口的欣喜忽地一滞,祝卿若明显的冷淡叫他原本的问候与关怀说也说不出口,他沉默着,慢慢坐回原位。
看见祝卿若坐到离他最远的位置时,慕如归眼底落寞更深,他想起在文家时,他们二人时时刻刻都在一处,座位也都是连在一起的。
那几日,应该是他们这些年来最亲近的时候。
慕如归的视线落在面前一盅红枣粥上,卿若曾说,这粥味道不错,他今日试了几次,才让府中厨房做出一样的味道。
他伸手盛了一碗,递到祝卿若眼前,“这是红枣粥,你在文家时最爱喝的。”
祝卿若轻轻扫了一眼被慕如归端在手里的瓷碗,没有接过来,只道:“红枣粥养气补血,适合早上喝,晚上不宜多喝。”
慕如归动作一顿,缓缓将碗放了下来,“那便留着吧。”
祝卿若没有搭话,端起碗筷安静地用起了晚膳,一眼也没有往慕如归身上瞧。
慕如归明明与她同桌而食,却找不到在文家时那股奇异而欣喜,引他暗暗动容的情绪。
这让慕如归觉得心口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一样很珍贵的东西。
祝卿若吃的不多,很快便放下了筷子,起身朝慕如归道:“我吃好了,国师慢用。”
说完,她便转身往门外走去,慕如归看着她一步步远去,心中忽地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害怕,这突如其来的惧意驱使他出声叫住了祝卿若。
“卿若!”
祝卿若的脚步停住,没有回身看他,只偏头道:“国师还有何事?”
慕如归站在桌前,她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二人之间隔着大半个膳厅,明明不远的距离,却让慕如归莫名看出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银河。
慕如归声音微哑,“这次回京,你还要走吗?”
祝卿若回答得很快,“我在云州住惯了,与陛下祝完寿就走。”
“夜深了,我要回房休息,国师慢用。”
“......”
她走了。
慕如归手指蜷起,在掌心弯曲着,指尖的小动作暴露了他不平静的内心。
他原以为,他主动些,就能和在文家时一样,得到她的眷顾爱恋。让他再感受一番,这叫他一年来都辗转反侧、寝食难安、连做梦都在牵挂的温暖。
慕如归不懂这思念是从何而来,所以他想重现在文家时的场景,以分辨自己内心所想,所思,到底是不是世人口中的爱意...
但卿若,没有给他分辨的机会。
她似乎,不再愿意与他接近...
管家走了进来,入目便看见国师神色复杂地站在桌前,一动也未动。
管家眉头一紧,关切道:“国师怎么了?”
他环视一周,“夫人呢?”
慕如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看着桌面上那碗她碰也没碰的红枣粥,口中喃喃问他,“南院的桂树,真的都没了吗?”
管家一愣,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嗯...都没了。”
慕如归眼底闪动着落寞的光,低眸垂首,叫人看不见他心中所想。
管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默默退了出去,给国师留下空间,安静一会儿。
祝卿若早早离开膳厅,因此并不知道,因为她突然的疏离,有人彻夜未眠,失落不已。
她踩着月光回到南院,整个院子都是黑漆漆的,叫人看不清前路。
这让在雾照山上日日都用烛光的祝卿若有些不习惯,今日她没有带晓晓和岁岁,她们随她在外奔波两年,鲜少有自己的时间,如今有机会,她便给她们放了假。
如今她们和年年该是在外头逛夜市,今夜是不会回来的,所以如今南院只有她一人。
夜色黑沉,引人心魔。
原本祝卿若是最怕黑的,不过经过这一年多的锻炼,她对黑暗的恐惧已经少了大半,此时看见漆黑的院子,心底的惧意只剩一小块。
她压下那一点点害怕,摸黑回了卧房。
进了房间后,祝卿若将房门关好,借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往烛台边走去。
在烛台前,祝卿若燃了火折子,点亮了烛光。
昏黄的光束照亮了小半间房,她端着烛台,转身想点亮房间另一头的蜡烛。
“你怕黑?”
黑暗中的声音异常清晰,祝卿若手中抖动一瞬,险些没有拿稳烛台,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向妆台的方向。
刚才太黑没看清,现在注意了才发现,那里一直坐着一个人。
他手臂抵在桌面上,以手撑住脑袋,动作随性慵懒,却让人无法忽视他周身的高华气质。
男子不错眼地看着她,轻声问道:“我吓着你了?”
熟悉的声音暴露了男人的身份,祝卿若狠狠皱起眉,语气带上了几分质问,“你怎么在这?”
他甚至不需要多说话,她丝毫没有怀疑是别人,笃定就是他。
这样的想法让黑暗中的男子闷声笑了起来,在不算小的卧房内传荡着,在祝卿若耳边打转,引起几分痒意。
在祝卿若脸色沉下来之前,男子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摆放在妆台上的蜡烛,一小片光亮映照出他的脸。
一年时间他长大了许多,从前艳丽浓稠的五官更显惊艳,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独特气质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加上一身慵懒随性的气质,叫人一眼便难以挪开目光。
他学着祝卿若的样子将烛台端在手里,烛光倒映在他眼底,折射出暧昧的光亮。
卫燃没有回答祝卿若的问题,而是略有些兴奋地问道:“院子里的桂树是你让人砍的?”
他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好奇与惊讶,眼中隐隐还有几分愉悦,让人看不懂他的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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