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肉受到折磨，伤口还能慢慢恢复。

但心要是出现了裂缝，人力便再也不可能愈合。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方家次子的本事。

方永唱得正尽兴，一穿着红鞋子的女人绕过人群走到了他的面前。

“主子要的人已经到城门外了，需要先送去方府吗？”

“带过来便是。”

方永吩咐一句，径直走到了怀素和尚面前，居高临下道，“弟子在不久前听说了大师家里的一些消息，担心大师后悔莫及，故此，特意为大师请来了一个人。”

“阿弥陀佛……”

怀素和尚紧闭双眼，继续诵念佛经。

就在怀素和尚打消杂念的时候，一道老妇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小草！”

“钱草，是你吗？”

怀素和尚身体一颤，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眼。

他可以忘记一切，唯独忘不了这个女人。

城门处，一麻衣老妇人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缓步向前。

看到怀素和尚侧过来的脸庞，老妇人眼睛一瞪，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我的小草。”

“我的儿呐！！”

怀素和尚双目瞪得浑圆，不敢置信的眼睛死死盯着老妇人身上的麻衣。

纠结了好一会儿，怀素和尚才终于在老妇人面前喊出了五十余年没有喊出过的称呼。

“母亲！”

“父亲他……”

老妇人声音凄然道，“你爹三天前过世了。”

“你爹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见你一面。”

怀素和尚刚刚抬起的膝盖突然一软，啪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爹！！”

凄然的吼声传遍了整个南城门，所有僧人皆是抬起头，愕然望向怀素和尚。

方永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淡淡望向李牧道，“让你的人出城吧，怀素，已经败了。”

出家之人讲究断绝七情六欲。

怀素和尚肯叫出那一声爹，便已经乱了佛门规矩。

怀素和尚是这些僧人的主心骨，他的佛心一乱，这些僧人也就不攻自破了。

李牧不敢耽搁，连忙带兵冲出城门。

苏小小满脸震惊的来到了方永身边。

“妾身听说怀素大师十岁出家，如今已是六十三岁高龄，无人知其出身，身世更是无迹可寻。”

“相公是怎么把怀素大师的老母亲找来的？”

方永神秘一笑，反问道，“幻音坊明明可以自起炉灶，我却偏偏让食为天派人送饭，你还记得是为什么吗？”

苏小小顿时反映了过来。

相公其实一直都知道人在哪儿。

怀素和尚的出现，只是给了方永一个把怀素的母亲请来的契机罢了。

不管是幻音坊还是仙衣阁，乃至于食为天自身，除了产业的正常经营以外，都有一个同样的任务。

收集所有可能对方家的人和产业有用的消息。

把那老妇人带来的丫头是红袖堂的人，而萧玉芝的红袖堂还在不断拓展仙衣阁。

换而言之，仙衣阁早就把怀素和尚的家人监视起来了。

“天下间，比金钱更加重要的，是信息。”

“一个关键的信息，往往可以扭转一切。”

“琅琊王氏能借此屹立千年不倒，我们方家也可以借此强势崛起。”

方永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地不起的怀素和尚。

怀素和尚本姓钱，单名一个草字，是家中独子。

然而怀素和尚十岁之时便不顾家人反对，削发为僧。

辗转五十余年，其父再没有诞下子嗣，曾经富裕的钱家也逐渐走向没落。

“不孝有三，陷父母于不义，不孝顺双亲，不结婚生子！”

“此三不孝，大师皆以犯下，唯独侍奉双亲还能弥补。”

“如今大师的父亲过世，大师的母亲也过了八十高龄，今后再无人照顾。”

“大师现在还想着继续守在书堂寺，不顾生母死活吗？”

怀素和尚身子一抖，主动向老夫人叩拜了下去。

“母亲，孩儿不孝，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孩儿恳请母亲让孩儿回去为父亲送终，照顾母亲终老。”

五十多年的断绝音讯，他本以为自己能抛下所有皈依佛门。

但今天。

当儿时母亲的呼唤声再次在他耳边响起的时候，当他看到佝偻的老妇人穿着麻衣老泪纵横的走到面前的时候。

他才终于醒悟。

和老妇人抱在一起恸哭了好一会儿，怀素和尚脸上的悲痛模样才有所缓和。

他侧身望向方永，用笃定的语气质问道。

“想必小友早在三日前就已经算计到老衲的母亲头上了吧？”

方永淡淡一笑，摇头答道。

“非也。”

“是昨日你带着僧侣挡本县子带新夫人回门探亲的时候，本县子才派人去请的。”

“钱老夫人不顾身体安危，日夜兼程赶过来，也是本县子没有预料到的。”

怀素和尚顿时明悟过来。

原来方家次子早就对他实施过算计了。

可笑自己还以为能联合江宁郡的众多和尚拦下方家次子，并以此威胁朝廷，没曾想却是把自己推到了方家次子早就挖好的坑里。

“是老衲输了。”

他向方永抱拳一礼，没有再多说什么。

没用造成任何杀戮，便让江宁郡最齐心的书堂寺土崩瓦解。

这一次的争斗，是他败了。

败得心服口服。

怀素和尚扫视一眼城门前满是迷茫的僧众。

留下来，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但他已经没办法留下来了。

生父归天，生母眼神涣散、身体却异常有力，这是回光返照的征兆。

这是他最后的尽孝机会，他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

“老衲修行五十余年，还是做不到我佛说的了无牵挂。”

“老衲不配做你们的师父。”

“你们……”

“各自修行去吧。”

怀素和尚一脸痛苦的向城门前的僧众挥了挥手，主动扶住了老夫人的胳膊，脚步缓慢的向城门走去。

还没走出两步，身后一阵嘶鸣声传来。

带老妇人前来的红鞋女子牵着马车走到了二人面前。

怀素和尚愕然望向方永。

此子居然连马车都准备好了。

想到老母亲回光返照的模样，怀素和尚最终还是低下头又来，冲着方永躬身一礼。

“老衲，心服口服……”

“地契全在会稽吴家老爷吴庆天手上，将老衲的佛珠带过去，吴老爷自会把地契交给县子大人。”

方永接过怀素和尚递来的金色佛珠，心中微喜。

会稽第一世家吴家，正是方家产业入主会稽后需要拉拢的对象。

虽然地契还没有完全到手，但只要怀素和尚一倒，江南四百八十寺，可尽在掌握。

“小十妹。”

“去联系张出尘，让江南三十六家青楼妓院的歌妓全部出动，一路高歌，要把声音传到每一座寺庙，每一个僧侣的耳朵里。”

“另外！”

“让王皓月尽快把食为天培养出来的掌柜和厨子安插到王家势力分布的地盘上，最迟后天，所有分店必须开门营业。”

他要借此机会让食为天脱颖而出，坐稳江南产业的第一把交椅。

方永吩咐几句，这才想起了一路上都没说过话的鱼无服。

鱼无服站在十丈开外的廉价首饰铺前，笑呵呵的看着从首饰铺里跑出来的孩童。

首饰铺老板站站在门前不断吆喝。

之前佛经的诵念声太大倒是没注意，如今僧众退散，首饰铺老板的吆喝声倒是显得刺耳起来。

“领首饰咯，快来领免费的首饰咯……”

“首饰铺今天的消费全部由身边这位大人买单，不管男女老幼，只要成双成对或者老幼一起，都能在铺里领取一件免费的首饰。”

一小女孩挣脱母亲的手跑到了鱼无服面前，主动抱了抱鱼无服的腰。

“豆儿想要这只鸳鸯钗好久了，母亲一直舍不得给豆儿买。”

“谢谢爷爷……”

鱼无服一张脸笑开了花，一边揉着小女孩的脑袋，一边从门前柜台架子上取下一支珍珠钗，插在了小女孩的头发上。

小女孩激动得又蹦又跳的跑开。

鱼无服高兴之际，一道讥讽之声突然传进的耳朵。

“被人叫爷爷的感觉，鱼公公一定很享受吧。”

鱼无服抬头看了眼方永，淡淡道。

“奴才为了活下去，不得已才进宫当了太监，并非不想要延续子孙后代……”

话音未落，不善的声音再次传进了他的耳朵。

“所以，你就答应了崔燕的请求，帮她离开方府，她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交给你抚养，让你当爷爷？”

鱼无服脸色巨变，一个闪身便跨越好几丈距离，瞬间站在了方永面前。

“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