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庆天瞳孔紧缩,再三打量眼前的方家次子。
这等果断的行事作风,根本不像是传闻中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啊。
特别是那一句率先保证吴家的利益。
会稽郡本来就不大,倘若保证了吴家餐饮业的利益,方家就很难赚到钱了。
一个不赚钱的饭馆,却要不计手段的对外扩张。
如此做法,究竟是为了什么!
吴庆天突然感觉这个传闻中纨绔的方家次子身上多了一层薄雾,让人捉摸不透。
纠结了好一会儿,他又把方家次子刚才的承诺写到了字据上。
“地契,是怀素大师亲口让县子大人过来取的吗?”
“是。”
“书堂寺那些和尚呢?”
“大都散去了,还有一些在苦苦坚持。”
吴庆天放下笔,抬头看了一眼大堂上的佛像。
这是怀素大师年轻时候亲手为吴家雕刻的,几十年来相安无事,今天却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条肉眼可见的裂缝。
他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
“如今天下看似太平,实则暗潮涌动,只要县子大人能够保证我吴家的既得利益,刚才提的条件,吴家都可以答应,但……”
“这一切都只是当下!”
“倘若他日皇权倾向于崔家,吴家一样会背叛今日的约定,向崔家表示出应有的诚意。”
“吴家子孙凋零,人才贫瘠,只想受好祖上留下的一亩三分利,无意参与任何争斗。”
“还请县子大人……”
吴庆天站起身,郑重的向方永施了一计大礼。
“体谅!”
方永点了点头,接过字据写下了名字。
他开设食为天的目的本就不在于饭馆本身。
故此只要能让食为天分店在其它城池顺利开业,那么这家分店就是成功的。
让出一部分利益,从而得到当地产业巨头的认可,这是他布局幻音坊的时候学到的经验。
方永在字据上签了字,又在吴庆天的强烈要求下按了血手印,府上紧张的气氛才有所和缓。
吴庆天也不去问缘由,主动把怀素和尚寄存在吴家的地契拿了出来。
方永接过地契仔细打量。
好家伙。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以龙爪山主脉上的书堂寺为中心,方圆二十七顷土地的地契都在其中。
只是上个月崔灿担任巡查特使期间更改了土地分配办法,不知道官府还会不会承认那些多出土地的合法性。
“爱妻鲁莽,让吴家主受惊了。”
“本县子还要回去连夜安排掌柜和厨师入驻会稽,就不多做叨扰了。”
“他日有空,本县子定会带上重礼,登门赔罪。”
方永把地契全部交给了方奴,向吴庆天施了一计大礼。
尊重是相互的,吴家没有对方家产业入主会稽横加阻拦,他自然不能拂了吴家人的脸面。
吴庆天也不挽留,目送方永夫妇走向院落的同时,向身边的老奴吩咐了一句。
“联系城里的棺材铺,务必在子时之前打造一副上好的棺材,再去买些白绫纸钱一类的丧葬用品备用。”
“咱们府里的人身体都好着呢,准备哪些丧葬用品做什么?”
“葬佛……”
另一头。
方永搂着还想搞事的王皓月走向吴家大门。
刚刚走出大门,一名穿着衙役服侍的男子便迎了上来。
“会稽府青衣捕头潘琦,见过县子大人。”
“虞大人已经等候多时,请您务必前往衙门一叙。”
方永早有预料的点了点头。
从进入城门时那守城什长派人报信的时候,他便料到会有当地官差要会见自己。
不过没想到的,会是当今知府虞翻。
“小十妹。”
“你先回去通知甄德帅,务必连夜派人过来。”
“明日一早,食为天必须开业迎客。”
方永吩咐一句,又看了眼怀里的王皓月。
今夜注定是不能回去了,他身边还得留些可信的人保护。
“春花、秋月!”
“你二人配合小十妹,借用王家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将食为天分店落实到所有县城。”
“哪怕只能提供泡面,明日一早,我也必须听到食为天遍布江南的消息。”
方永雷厉风行的吩咐了几句,这才向青衣捕头做了个眼神。
“带路吧。”
“我与夫人一同去看看那虞大人的本事。”
王皓月心情复杂的跟在方永身边,“地契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方永淡淡道。
他没有去追究王皓月在吴家的所作所为。
王皓月背后站着的是琅琊王氏,而他代表的却是金陵方家。
立场不同,考虑事情的角度也会不同。
不管怎么说,地契到手,书堂寺的僧人退散,和王介甫的约定就算是达成了,以龙爪山为中心的二十余顷土地,他都可以收入囊中。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在青衣捕头的带领下跨进了知府衙门。
衙门后院,一瘦削老者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到石桌上,若不是那脚上带了补丁的官靴,谁也看不出来这位一脸欢喜的老人是一位知府。
方永拉着王皓月走上前,恭恭敬敬的对着老者施了一礼。
“晚辈方永,拜见虞大人。”
“命妇王氏,见过虞大人……”
虞翻,二十七岁上任会稽知府,如今已有七十二岁高龄。
四十五年时间,天下出过几次动乱,大隋地方官员全部换了血,唯独虞翻安坐会稽第一把交椅,从未被撼动。
毫不夸张的说,虞翻就是会稽的土皇帝。
会稽、苏州、杭州,这三块连琅琊王氏都无法渗透的硬骨头,方家必须自己啃下来,才能让产业遍布整个江南。
虞翻像是看了的自家孙儿归来一样,殷切的上前拉住了方永的手。
“来的正合适,饭菜刚刚做好。”
“整个江南都在说县子大人厨艺好,今日也让县子大人来评评老头子手艺。”
“快坐……”
“老头子去把窖藏了四十五年的好酒取出来给二位尝尝。”
方永目视着虞翻离开,又皱眉和王皓月对视一眼,这才把目光放到了饭桌上。
扬州狮子头、佛跳墙、开水白菜、乌鱼蛋汤……
十几道菜,无一不是传承古今的名菜。
隔着两丈远方永都能闻到那些菜肴散发出的香味。
方永情不自禁的走到桌前,拿起碗筷伸向盘子。
“等等!”
王皓月抓住方永的手,取下头上的银钗擦了擦,将每道菜都检查一遍后,才把方永的手松开。
“可以吃了。”
“关于虞翻的过往事迹,就连琅琊阁都只知道一鳞片爪,咱们不得不防。”
方永没有接话,径自夹了一片开水白菜放入嘴中。
鸡汤味十分浓郁,白菜入口即化,已经能达到顶级厨师的水准了。
方永又尝了尝其它菜,味道之好,就连他都自愧不如。
“如果不是铁锅没有普及,食为天根本没有强占江南饮食市场的机会。”方永心中暗暗感叹道。
院落一角。
虞翻抱着还带着土的酒坛子走了过来。
“味道还行吧?”
“先皇当年也喜欢老夫做的饭菜,也曾和县子大人有一样的想法,希望我能多教几个做饭的徒弟出来,开酒楼饭馆,振兴虞家。”
“只可惜老夫心无大志,自认为守着这知府的俸禄就足以逍遥一生,不想去做那与民争利的举动。”
虞翻声音慈祥,但一字一句传到方永的耳朵里,都好似万箭穿心。
这是在借桌上的饭菜指责他扩张方家产业,抢夺百姓赚钱的机会。
方永也不反驳,淡淡一笑道。
“有些钱,天下人都可以赚。”
“但还有些钱,天下间只有本县子能赚!”
“重振方家威名,不仅是本县子的心愿,也是形势所逼。”
虞翻朝桌上倒了三碗酒,皮笑肉不笑道,“逼怀素大师让出书堂寺的土地呢?也是形势所逼?”
“是大势所趋!”方永掷地有声道。
“那是本县子的封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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