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彦平点头道，“等了有五个时辰了。”

“普天之下，但凡有些脸面的世家大族也都派人过来了。”

“陛下在门外站了多久，他们就给你跪了多久。”

方永傻愣愣的看着定彦平，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苍白了几分。

天子站着等，天下世家大族跪着候。

一句平身而已，当今天子只要开一句口，那些人便不可能在雨中跪这么久。

这是故意做给他和天下人看的。

普天之下，所有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代表全部跪候，这是一种荣幸，也是一种威胁。

如果交出水泥的制作方法，便是皇帝礼贤下士，虚心讨要，传出去也能成为一段佳话。

可要是不交出去，得罪的便是普天之下所有世家门阀。

方永浑身无力的倚靠在王皓月怀里，一颗心跌到了谷底。

不出手，天下安定。

一出手，便能让他布下的大局变成一盘死棋，退无可退。

深谙驭人之术的天子，果然不是自己这种普通百姓能比的。

他原本的计划是和皇帝谈谈条件，保下八宝琉璃铺的同时，利用水泥带来的利益碾压异军突起的南浔沈家，一举成为江南地区继王、谢两家之外的第三大家族，或许还能借此机会把恢复身份的阿奴从皇宫里要出来。

但皇帝迫使天下贵族代表在方府门前跪着等候的举动，让他再也没有了公平谈判的机会。

他可以硬抗崔家的打压，却挡不住整个天下。

“我本打算利用水泥让方府的权势更进一步，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扶我去见陛下吧。”

方永无力一叹，在众妻妾的搀扶下走向前院。

刚刚穿过走廊来到大堂，便见府邸大门缓缓打开。

昏暗的灯笼照耀下，一身穿劲装、头戴斗笠的男子，在鱼无服的跟随下跨过大门走了进来。

只见斗笠男子大手一抬，不怒而威的声音响彻方府内外。

“众卿家，平身！”

霎时间，排山倒海的声音从黑夜和雨雾遮掩之下的大门外传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之洪亮，就连空气都为之凝固。

方永瞠目结舌的看着不断靠近的斗笠男子，虚弱的身体愈发无力。

卿家，是天子对朝中大臣的爱称。

这一声卿家，不知销毁了多少世家门阀连跪了五个时辰的怨气。

斗笠男子走进大堂的同时，王皓月等妻妾奴仆全都跪在了地上，唯独萧玉芝死死抱住方永的胳膊，怒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男子头上的斗笠，似是要穿过面纱看清那面纱下的面容是惊是恐。

斗笠男子一双眼睛在萧玉芝脸上停留了片刻。

“你长得和越王叔很像，眼睛更像是越王妃。”

“越王叔大婚的时候，朕还来金陵讨了喜糖。”

“前来的三十六位皇子皇孙中，朕得到的喜糖是最多的。”

斗笠男子说罢，淡淡向方永挥了挥手。

“身子虚就不要逞强。”

“都平身吧。”

“扶方爱卿坐下说话。”

见斗笠男子径直走到大堂右侧的主位，方永顿时眼眸一凝。

上方的两个主位，右侧是前几个月新做的椅子，左侧是祖辈传下来翻新的老物件，扶手不牢靠，不常坐的人坐上去很容易压坏扶手以至摔倒。

如果对方家不够熟悉，绝对不可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这位当今皇帝，绝对在方府待过，而且还待了不少时间。

方永绞尽脑汁，对来过方府的人进行一一排除，却始终猜不出斗笠男子的真实身份。

思考之余，大堂上传来了斗笠男子的声音。

“你制作出水泥，又故意修出水泥路给朕看，想必已经猜到了水泥对朝廷的重要性。”

“把水泥的制作方法交给朝廷，朕允许方府生产出来的水泥供方府自己使用。”

“此外。”

“只要不大肆敛财造成地方混乱，朕可以放任八宝琉璃铺的发展。”

“阿奴在皇宫的日子，也会比现在过得好一些……”

“阿奴姑娘在宫里虽有太皇太后和宗正大人护着，但行动受限，日子过得并不算好。”鱼无服见机行事道。

一声阿奴，让组织了许久语言的方永心中大乱。

方府现如今能够自行探查到的消息，仅限于江湖琐事和地方政策，对朝廷的举动一无所知。

和皇室相关的消息，琅琊阁又不愿意对外透露半分。

“阿奴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方永激动的站起身，脚下一崴，险些摔倒在地。

他借着萧玉芝的搀扶站起身来，强行提起一口气道。

“从始至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奴。”

“如果阿奴在皇宫受到半点伤害……”

“不管是皇室还是整个天下，都别再想从我方家捞到半点好处。”

斗笠男子双眸在方永身上停驻许久，直到定彦平站出来挡住视线，这才扭过头去。

“你可曾听说过二十年前的七王之乱？”

“七王之乱，导致皇室嫡系祖孙四辈出现断层。”

“嫡出子嗣之中，先皇是唯一的活口。”

“三十六位嫡皇孙，幸存下来的……”

“只有朕一个！”

“而阿奴的母妃，是罪魁祸首之一。”

“若非皇奶奶和海陵王庇佑，就连朕都想杀了她！”

“咔嚓嚓……”

话音落下，斗笠男子座下的大椅扶手随之变成了碎块。

大堂之下，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方永心情沉重的瘫倒在大椅上，难以呼吸。

民间很难收集到关于七王之乱的消息，他对七王之乱的了解也仅来自一些民间传闻和萧玉芝嘴里的闲言碎语。

但有一个人，他得到的信息很仔细。

海陵王，萧昭文。

萧昭文乃是萧氏皇族昭字辈嫡出，排第十七，与太祖皇帝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海陵王一生只娶了一位妻子，也便是曾经的海宁王妃。

海宁王妃还有一位双胞胎姐姐，曾入宫为妃，受极宠幸，地位仅次于皇后之下。

结合当初萧昭文看到阿奴的时候的反应，以及斗笠男子刚才的话，他几乎可以肯定。

阿奴，就是那位妃子的女儿。

阿奴，是名义上的公主！

只是这个公主，活着恐怕要比死了还要难受。

七王之乱，天下无人敢提及。

作为七王之乱罪魁祸首的后人，那些承受过战乱的人，恐怕没有一个愿意让她活在世上。

包括身边的萧玉芝。

方永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萧玉芝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恨意。

“献出水泥的制作配方，朕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其一，朕向你保证，阿奴今后可以在皇宫内自由行走，无人敢伤她半根头发。”

“其二……”

斗笠男子声音顿了顿，似是做了天大的决定一般。

“朕昭告天下，赦封你为郡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