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永惊愕的抬起头，空洞的眼神和欧阳文忠对视。

“学生不知……”

坊间传闻，当今弘农杨氏族长杨彪年轻时曾多次拜访欧阳文忠，希望能拜欧阳文忠为师，却被欧阳文忠拒之门外。

他自认比不上杨彪，有些方面甚至连欧阳文忠身边的童子都不如。

当初以为自己是凭实力得到欧阳文忠的认可。

现在看来，自己开始太单纯了。

“当初收你为徒，虽然不是一时兴起，却也并不是很想收你这个弟子。”

“只是想到你府上走一遭罢了。”

“不过现在……”

欧阳文忠慈祥的笑了笑，扭头望向坛子里的蚂蚁。

“老夫倒是庆幸收了一个你这样的弟子。”

欧阳文忠伸出手指，摁死了一只大黑蚁，又往蚁群里放了一小块蜜糖。

“万事万物都存在关联，任何事情的发生也并非一蹴而就。”

“当老夫摁死蚁群里的一只蚂蚁之后，那些感受到恐惧的蚂蚁便会率先退散。”

“当老夫放下一块蜜糖的时候，所有蚂蚁都会蜂拥而至，而提前感受到蜜糖气息的蚂蚁会先吃到第一口糖。”

“每个人感受到的信息都有先有后，对外界事物的反应也各有不同。”

“一个人萌生出做饭的想法的时候，就开始在为做饭做准备了。”

“知道那个人没吃饭的，在那个人萌生出吃饭或者做饭的想法之前，就已经料定那个人后面的举动了，会主动过来给予无足轻重的帮助。”

“而不熟悉的人，会从摘菜、砍柴、洗米等一切动作判断那个人准备做饭，会来帮忙打杂。”

“这一过程暴露在世人眼中的时候，那个人的行动早就已经开始了。”

“看到那个人在吃饭的人，关系好的，带上美酒前来，还能蹭口饭吃。”

“最后问讯赶来发现饭桌上杯盘狼藉的，也便什么好处都得不到了。”

“可若是那个人拿起菜刀不是为了做饭，而是准备杀人，那么街坊邻居为了保全自身，就会远离。”

“趋利避害，是兽性，也是人性。”

“前来拜访的天下大族是如此。”

“老夫，也是如此。”

“和他们相比，老夫只是先感受到了蜜糖香气罢了。”

方永感觉欧阳文忠把道理说得很明白，可自己还是听得一知半解。

从个人角度出发，便是预谋而后动。

但从旁观者的角度考虑，如果没有足够的信息，很难猜出入局之人的下一步举动。

方永失神的看着桌上的蚁坛，思绪良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永耳边才传来了欧阳文忠的提点。

“你可以把蚁坛想象成整个天下，每一只蚂蚁，都是棋子。”

“固定的棋局，会下棋的人都知道该怎么走。”

“但若是棋子活了过来，并且每一个棋子都在无时无刻变幻方位。”

“那么下棋人所走的每一步棋，都必须慎之又慎，要确认所有棋子的下一步的位置变幻后才会落子，谁能更快的推出位置变幻，谁就能抢占先机。”

“如果想更上一层楼，把死棋变成活子，就是你必须跨越过去的鸿沟。”

方永失神的看着坛子里的蚂蚁，只感觉脑海炸裂，眼花缭乱。

在欧阳文忠的教导下，他似乎已经触及到了自己和王爽哪类雄才大略之人的瓶颈，但想要跨过这个瓶颈，绝不只是看看蚂蚁这么简单。

方永收敛思绪，回本溯源的询问道。

“老师的意思是……”

“学生就是那块蜜糖？”

欧阳文忠摇了摇头。

“只是蜜糖刚好掉在了你的附近，让你先尝到了甜头。”

“蜜糖是上天的施舍，吃到肚子里的，才是属于你的，所以你不需要追寻蜜糖的来源，你要做的，是如何让自己在抢夺蜜糖的过程中活下去。”

“为师要休息了，你自行参悟吧。”

欧阳文忠长叹一口气，自顾自的走到了床边。

有些话，说不得。

方永没有打扰，静静的坐在书桌边上观察蚂蚁，直到天亮。

三月初一，晴。

前来拜会的世家大族并未散去，但也没有人主动登门拜访。

许多有权有势之人开始在方家住在附近购买宅院。

一夜之间，金陵地价，寸土寸金。

幻音坊无声无息的成了文人骚客听曲写诗的必往之地。

仙衣阁销售量暴增，预定新款衣物的客人已经排到了明年。

向来平民百姓喜爱光顾的食为天还没开门，镶金戴玉的世家子弟便已经把门外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方府安排出去教平民百姓的幕僚才子全都传来消息，书铺所在地方的乡绅员外、或是官僚贵族，皆是愿意出资帮忙修建学堂，供平民百姓免费读书。

一夜之间，金陵大变。

辰时三刻，‘江南日报’一如往常的开始售卖。

一个又一个劲爆的消息，传遍整个江南。

“春潮来袭，暴雨不断，中原、岭南、淮南、江南河流水位急剧上升，汴梁地区被淹没大半，水患严重，江南因提前拓宽河道，修筑防洪河堤，目前无任何人员财产损伤。”

“天子亲临金陵方家府邸，皇恩庇佑食为天。”

“天下唯一异姓王向朝廷敬献新式造纸之术，新的造纸技术可以保证天下再不会出现缺纸的情况，江南日报代皇权昭告江南百姓，即日起，勇武王之王位，世袭罔替！”

“南浔沈氏宣布，沈家嫡子沈万三成为沈家继承人，除大隋海外贸易外，天下丝绸，四成归沈家，三成在崔氏。”

一个又一个消息传遍江南，再次激起惊天骇浪。

彻夜未眠的方永坐在床边，脸色难看的打量着方奴送来的日报。

沈家一直在和崔家争夺天下丝绸布匹第一商的位置，这件事人尽皆知，让世人没想到的是，名不经传的沈家居然能够反超权势极重的崔氏。

加上沈家近年来一直控制着江南和岭南地区的海外商贸。

如果沿海倭寇战乱能够彻底平定，沈家崛起，必将势不可挡。

除了沈家，日报上还有一个方永意想不到的消息。

“江南日报代皇权昭告江南百姓”

没想到皇帝的动作会这么快，昨夜他才答应下来，短短几个时辰时间，皇权就已经插手食为天了。

虽说皇帝给了他无法拒绝的等价交换物，但看着苦心经营的一切成为了别人可以随意左右的工具，方永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方永随手把日报扔到一边，再无半点看报的心情。

“既然陛下让江南日报代皇权散发消息，想必代表皇权插手食为天的人也到金陵了吧？”

“三更天就到了，距离陛下离开方府不到两个时辰。”方奴老实答道。

“来的是一位王爷，是我们方府的老熟人，随妹妹一路过来的，一来就奔着厨房去了。”

方奴话刚说完，半掩的房门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只见两个端着蛋炒饭的身影站在门外，不卑不亢的向方永抱拳一礼。

“老师，好久不见……”

“龙轩，见过县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