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山易的重点在于环环相扣，步步紧逼，万事万物周而复始。”

“你以为他扇出的是巴掌，实际上是一道席卷天下的飓风。”

“有人能见微知著，见一叶而知天下秋。”

“也有人一叶障目，以为自己所看到的就是天地间的一切。”

“你若是甘心做后者，那老夫也便没有继续教你这个徒弟的必要了。”

方永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殷红的鲜血顺着掌纹滴落在地上。

“弟子只是不想看到，弟子最在乎的人，被逼着跪在别人的脚下……”

两行清泪控制不住的从他眼角流了出来。

当初为了救林伯和阿奴，他放下一切跪在徐凤先面前，乞求徐凤先拯救方家。

那种屈辱他已经承受过一次，再也不想承受第二次了。

但他看到了。

欧阳文忠下跪的时候很不情愿，把归藏易交出去的时候更加不情愿。

他也看到了，老师满头银发上残留的鲜血。

他刚才很想冲进来，一脚把萧衍踢开，甚至打算直接命令那些藏在幻音坊的弓弩手，直接把萧衍射死。

但在萧衍收回手掌的时候，方永心里的一切脾气都收敛了回去。

萧衍刚才愤怒的模样，明明是想把老师一巴掌拍死在地上。

但萧衍忍住了。

能够在勾心斗角的皇宫里存活下来，还能躲过七王之乱，成为皇室嫡系中唯一存活下来的年青一代、并且少年登基的，千年以来，只有这么一个。

这位帝王的忍耐能力，远比他这个方家败家子要强的多。

他有冲动的理由，但天下不能乱。

至少在自己拥有安居一隅无视天下人的权势之前，在把阿奴接回身边之前，不能乱。

“以后若是再遇到这种事，安排个靠谱的下人前来就好了。”

“学生性子要强，见不得师长受到这种委屈。”

欧阳文忠给了方永一个白眼，心中却莫名升起了一股暖流。

“我不来承受这份屈辱，你那天天躺在床上等着临幸的媳妇就没命了。”

欧阳文忠说着，指了指雅间的里屋。

“进去吧。”

“陛下这会儿估摸着已经恨不得把你拉进去了。”

方永微微一愣，收敛思绪道，“不是还没有答题吗？”

欧阳文忠还未收回的手指又指了指身后，示意道，“你已经答过了。”

方永看着欧阳文忠身后的字画，不由念出了声音。

“仁？”

“不错……”

欧阳文忠郑重的点了点头。

“就是忍！”

“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才能及常人所不能及。”

“成大事者，要先拥有足够的野心。”

“有野心的人，必定会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艰难苦痛。”

“什么苦痛需要埋在心里，什么苦痛可以借力而上，都是棋盘上的一次抉择，一着不慎，便有可能全盘皆输。”

“波斯的君主已经知道了你以波斯国为借口在天下各地贩卖琉璃的事情，难道他会不顾一切冲过突厥的领地来大隋杀你？”

欧阳文忠质问一句，淡淡向方永挥了挥手。

“快些进去吧。”

“为师这座山，罩不住你多久了。”

“顺势而下，才能成为天下洪流。”

方永没有接话，双膝跪地郑重的向欧阳文忠一礼，这才起身走向里屋。

他看得出当今皇帝内心并不想让方家崛起，也看得出老师是在逆天而行。

若非有老师这位天下大儒撑腰，方家不一定能承受各大家族的打压，更不可能拥有现在的权势。

推开里屋房门的一刹那，方永跨进房间的脚忽然停在了半空。

正对着房门的墙上，挂着一幅六尺宽的水墨画。

明明是水墨画，在方永眼中却是映射出了别样的色彩。

这是连山易的一角，不过这一角已经被冰雪所覆盖，狂风骤雨的夜空下，千军万马踏着冰层举刀弑杀，雨雪覆盖的山林中，一破旧茅屋内难以入眠的老者莫名的吸引人眼球。

在水墨画的左上角，还写了两行浅浅的文字。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轰隆隆……

随着方永念出画上的诗句，千军万马突然从水墨画里奔涌而出，带着滔天的磅礴气势向自己厮杀而来。

“犯大隋疆土者，孤必击而破之！”

若有若无的厮杀声在方永脑海响起，方永只感觉眼前闪过一阵刀光，肩膀也传来了强烈的刺痛感。

“别傻站着了。”

“快来与为兄对弈一局。”

“你若是胜了，为兄送你一样天下人梦寐以求的权力！”

温和的声音传进了方永的耳朵。

方永神情恍惚的看了一眼萧衍，又看了一眼被萧衍捏得生疼的右肩，心里长长的舒了口气。

方永跟在萧衍身后走进了里屋，突发奇想道，“古书上说，集儒学大成者，能以笔为刃，一字一画都可杀人诛心，你信吗？”

“信！”

“为什么不信？”

“为兄的外祖父就是被天子祭酒用一副对联杀死的。”

萧衍风轻云淡的说着，脚步轻快的走到了里屋角落的一处沙箱。

“快过来。”

“让为兄看看，你的帝王心术领悟了几成。”

方永皱眉跟上了萧衍的步伐。

中秋诗会主要是为了给方家挑选可用之才，幻音坊只参与了前三轮的题目讨论，第四轮和最后的决胜局都由当地官府组织，他也没去过问其中细节。

看到萧衍选中的沙箱，方永顿时明白了一切。

怪不得萧衍会如此兴奋，原来选出排名的方式，是沙盘推演。

而萧衍选中的沙盘，恰恰是黄家镇守的玉门关。

沙盘刻画得微妙微翘，囊括了陇西玉门关至阳关一带的所有兵家要塞，以及楼兰以南的一带区域。

萧衍一个劲儿的鼓捣着沙盘上兵棋，自顾自的说道。

“二十年前，突厥王庭趁着我朝内乱之机，出兵抢占了我朝在漠北的腾湖、尉犁、轮台、www.youxs.org，并在玉门关外建立了渠犁、山国、乌垒等数个以突厥王庭为首的附属国。”

“为兄这一次就是要利用入冬之后的天时地利，打突厥王庭一个措手不及，把当年失去的土地全部拿回来！”

“你心机城府极深，和坐镇楼兰国的那位大将军性格颇相似，今日你我便利用这沙盘对弈一场，给漠北战役做一个评判。”

黄远山和颜悦色的脸上突然多出了一股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威严，威逼利诱道。

“你若是输了，欠条的事儿就算了。”

“但你若胜了，朕把左右玄门镖局十万铁骑的虎符赐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