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无服打着灯笼从门外走了进来。

“离开冠军的时候，加上京城附近伺机而动的儒生确实只有三万人。”

“不过方伯爷行进缓慢，提前从各地入京的儒生和显贵们突然加快了进程，这才达到了八万之数。”

“据传跟在队伍之中，准备参加今年科举的儒生便多达六万，天下各地达官显贵与其跟随着，也有两万之众，就连西蜀卓家的卓赵也在其中。”

鱼无服说话之余，人已经走到了阿奴身前。

“奴才拜见太皇太后，拜见公主殿下。”

太皇太后心情烦躁的看着跪倒在地的鱼无服，质问道，“是陛下让你来的？”

“回禀太皇太后，是宗人府的宗正大人让奴才来的。”

“陛下方才去了一趟宗人府，不知为何勃然大怒，宗正大人特地让奴才过来叮嘱公主殿下，这两日就在皇城外好好游乐，莫要回去。”

太皇太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陛下都知道了？”

鱼无服没有答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陛下可有说些什么？”太皇太后又问道。

鱼无服摇了摇头，在太皇太后的抬手示意下退到一旁。

阿奴伺机走到太皇太后面前，恭敬道，“皇奶奶，听说太师大人和前礼部尚书欧阳老先生也随方伯爷一起入京了，估摸着这会儿也在城外等候。”

“这雪是越下越大了，阿奴担心时间久了，会对两位肱骨之臣的身体造成影响。”

太皇太后蹬了阿奴一眼。

她哪儿不知道这丫头的心思。

只是，今夜围在城门周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有些话不该从皇室子弟嘴里说出。

“也罢。”

“不能让我大隋的八万栋梁在城外挨饿受冻，且去将城门打开，让一众儒生进来。”

依旧跪在地上的金甲士兵脸色一愣，匆忙劝阻道，“还请太皇太后收回成命。”

“城门想来是在日落之后宵禁，城外之人不得继续入内，自二十年前那场动乱至今，这条规矩从未改变，要是陛下知道了……”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金甲士兵连忙低下了头。

在他身侧，早已蠢蠢欲动的阿奴忽然抬起脚步，毅然决然的跨出了食为天的大门。

食为天右侧，坐落着一座比食为天大上三倍，足有八层高的阁楼。

阁楼上的砖瓦全部用琉璃制作，在满城烛火的映衬下显得熠熠生辉。

在这座八层阁楼的最上面，上百颗夜明珠凭借起来的牌匾，在京城中显得十分耀眼。

牌匾上镶刻着三个大字——天下楼！

在这座阁楼里消费，哪怕是一壶普通的香茗，也要耗费千两白银，这还只是最底层。

想要进入七层阁楼，至少需要万两黄金。

至于八层阁楼，只有皇亲国戚和收到崔家嫡系邀请的人才能进入。

七层阁楼上。

谢道韫、孟安然和一腰佩长剑的男子相对而坐，皆是把视线放在了走向城门的阿奴身上。

谢道韫率先收回眼神，似笑非笑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孟安然。

“你那未婚妻的心，似乎从未在你身上。”

本是讽刺的话语，说出口的时候，心口却有种莫名的刺痛。

只可惜，这位不解风情的人儿，从来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

“爱而不得，可以割舍。”

“但迎娶公主，是我生而为人的使命。”

孟安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手帕，扔在了眼角含泪的谢道韫面前，又看了看独自品茶的佩剑男子。

“独孤兄，你说是吧？”

佩剑男子淡淡喝了口茶，抬头看了看黄金打造的楼顶，没有接话。

……

八层阁楼上，一脑袋发光，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的柔弱男子从桌上盛了一碗鲫鱼汤，双手颤抖的递到了抱着孩子的崔燕面前。

简单的动作，却用尽了男子毕生的力气。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礼部尚书家的四儿子，崔燕的丈夫，杨尹！

杨尹满是溺爱的看了一眼崔燕怀里的孩子，虚弱道，“独孤臣，陛下的儿时伴读，在朝廷里拥有极其特殊的地位。”

“满朝文武之中，独孤信是唯一一个不需要任何通报，便可以进入陛下寝宫的人。”

“除此之外，独孤臣还有一个潜心佛学的妹妹，唤作独孤灵，是和陛下一起长大的侍女，关系密切，或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后。”

“独孤臣为为人清高，妹妹却是个心慈的主，常住大慈安寺，夫人有时间可以去咳咳咳……”

杨尹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干咳，一口浓稠的血痰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崔燕急忙扔掉怀里的孩子，神色慌张的跑到了杨尹身边，拿出手帕小心翼翼的给杨尹擦拭嘴角。

豆大的泪珠忍不住从崔燕的眼角滑落下来。

“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出来？你不应该对我这么好的，我连孩子都……”

崔燕话还没说完，便被杨尹捂住了嘴。

“隔墙有耳，不要再说了。”

见崔燕点头，杨尹这才强撑着身体，把地上哭个不停的孩子抱了起来，轻轻抚摸。

只可惜，他连抱孩子的力气都快使不出来了。

他把孩子递给主动上前的奴仆，抬手擦了擦崔燕的眼泪。

“为夫说过，只要你不嫌弃，任何事，为夫都不在乎。”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夫人，没有我的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我能陪你的日子，不多了。”

……

七层阁楼中。

独孤臣高仰的头颅低埋了下去，自顾自的叹了口气。

谢道韫皱眉望向孟安然，见孟安然摇头不语，又把目光放在了独孤臣身上。

“京城的达官显贵本郡主都接触过，唯独杨尹几次登门求见无果，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灯火通明的街道喧闹非凡，但只有三人的阁楼里却死一样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城门处传来的门栓掉落的声响，独孤臣才缓缓开口道，“若说这世上有天才，杨尹可谓独一无二，因为……”

“当今陛下之所以能坐上皇位，有一半是此人的功劳。”

“只可惜，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要怪就只能怪他太过优秀。”

“陛下登基的时候只有七岁，而辅佐陛下登基的杨尹，也只有七岁。”

“他的死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