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朦夜雨,墨色藤影下,两道纤长身影前后穿过院门。
孟新竹收了伞,快步朝前,身后周凌紧跟,目光挑剔梭巡过院景,似乎还算满意,行至廊下,眉头舒展开,已接受今夜纡尊降贵下榻此处。
“瞧她那臭德行!”
周醒掩好窗帘缝,又飞快跑到门口,把耳朵贴到门缝偷听。
“叩叩叩——”
三声响炸进耳膜,周醒捂住耳朵退后,吓一跳!
两三步飞奔至床,身体高高抛向床面,扯被盖好身体,周醒装模作样喊:“谁呀!大半夜的!”
“是我,暴暴,你睡了吗?”孟新竹的声音。
“啊,竹子姐。”
暂时没有观众,也不耽误周醒表演,她揉揉眼睛,懒洋洋爬起来,“稍等一下下哦。”
随后掀被穿衣,趿上鞋,拖着步子慢吞吞走到门口,开门,脸上堆出人畜无害的笑,“姐姐,你找我呀。”
下一秒,瞥见对方身后的周凌,她蓦地瞪大眼,“堂姐?你怎么来了。”
周凌面无表情看她,“装什么,我不信冯念没给你通风报信。”
孟新竹直入重点,“我专程带你姐姐来见你。”
周醒无言。
果然还是误会了。
“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你。”周凌上前一步,肩膀抵开门,大摇大摆进了房间。
靠窗的小沙发,周凌列数周醒近日条条罪状,周醒以不变应万变,还是老一套,嘟嘴甩胳膊,“人家跟你开玩笑嘛,堂姐真小气。”
孟新竹也在旁劝,“其实暴暴很崇拜也很喜欢你,只是年纪小,调皮,又没有谈过恋爱,表达爱的方式也原始简单,就是不停激怒你,吸引你的注意力。”
天呐——
周醒扶额,想死。
“你在说什么?”周凌莫名其妙。
“陈述事实。”孟新竹微微一笑。
若是往常,面对周凌质问,周醒早就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倒话,不把人气个半死不罢休。
今日如此微妙气氛,她罕见词穷,只能不停给竹子姐使眼色。
她本意是求饶,在周凌看来,也确实是求饶。
空调风细微的响动在房间流淌,三人对坐,半句话都没有,诡异沉闷铺散开。
莫名心绪烦乱,长发披散着,热气直往脸上烘,周醒扯了扯睡衣领扇风,像是平静的水面跃出一尾觅食的小鱼,随她动作,周凌和孟新竹视线同时落在她心口。
已经是快要熄灯休息的时间,没有谁会穿着内衣睡觉,本来这也没啥大不了,都是女人,平时在家都不会刻意避讳,看见就看见了。
偏偏今日……
倒是一向不拘小节的周醒先害羞了,挠挠腮帮,抓抓耳朵,借此抬手遮挡凸点。
可别让周凌误会,真跟她来段背德姐妹情,虽说都是姐,姐与姐之间差距还是挺大的。
姐不姐妹的另说,周凌这款也完全不是她菜啊!她俩要真搭一块过日子,那还不得翻天,周醒自觉可没竹子姐那么好脾气。
越想越膈应,周醒受不了,结结实实打了寒噤。
“很晚了,休息吧。”周凌率先起身,大步离开房间。
一场大战,硝烟未起,双方各自鸣金收兵。
周醒两根手指点在腮帮,护胸起身,将孟新竹送到门口,对方临走前朝她意味深长一笑。
送走这两尊大佛,周醒后背抵门,蹙眉思忖片刻,返回床边摸出手机给冯念发消息:[你说,周凌不会觉得我在勾引她吧?]
冯念还没睡,等着这边消息,好奇八卦是一方面,也要补救赎罪。
但周醒的问题实在很难回答。
冯念掌根搓额头,深吸一口气:[暴暴,你怎么会这样觉得呢?]
周醒:[我之所以这么说,当然有我的道理,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堂姐脸红红走掉了。]
冯念:[且不说冰冰姐有没有真的脸红红,就说竹子姐为什么要这样做,安排你们见面,给你创造机会。一个是她女朋友,一个是她女朋友的堂妹,拜托你们是堂姐妹啊!]
对哦,周醒又迷糊了。
[难道竹子姐在耍我,她不应该是这种人。]
这句话发出去,周醒其实已经反应过来,竹子姐临走前冲她笑了下,那是个戏耍得逞时调皮的笑。
旁观者清,冯念问:[你对她很了解吗?]
我对她了解吗,周醒自问。
其实还真谈不上了解,只觉她温柔好相处,做事细致耐心,性格宽厚包容。
唯一反差是因心地纯良,社交圈狭窄,言语和行事逻辑方面,略显呆萌娇憨,
人是多面的,谁能想到脾气火爆的周醒,其实是个爱哭鬼,常常躲在被窝里抹眼泪。
竹子姐的另一面是什么样子,周醒没见过,她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而与孟新竹相识近十五年的周凌,也好像对她越来越陌生。就她最近表现来看,与过去完全判若两人。
视线粗略将房中陈设一扫,外套挂在旁边衣桁,周凌冷嘲,“我以为你们会睡在一个房间。”
适才那番闹剧,周凌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被转移注意力,但周醒确实是把趁手的武器。
挑火的钩子,让余烬下暗红的火星被风掀起,重燃,也让她们之间的问题再摆回台面。
果然,见埋头在旅行包中翻找的孟新竹倏地转过脸。
周凌朝她走近,接过睡裙,“来的路上忘了告诉你,下午我在车子后备箱准备了鲜花,想给你个惊喜,还订了餐厅准备向你赔礼道歉。可惜你不接我电话,我只能亲自跑一趟,来告诉你。”
“倒也不是邀功,只是陈述事实。车上我一路都在想,想跟你认认真真谈一场,可再见时,我觉得道歉已经不必,我本来也没做错什么。”
说话间周凌动作不停,把睡裙从对方手里拽出来,调转脚步走向卫生间。
在门口停下,周凌回头,“你也不必用她气我,无论是哪一种方式。”
孟新竹不解地看着她。
周凌沉默对望。
慢慢孟新竹反应过来。窘迫、羞恼,还是单纯愤怒?她试着分辨出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是失望,浓浓的失望,如同爆裂迅疾的山洪,裹挟黄泥沙石滚滚而来,瞬间将她淹没。
周凌很少失控发疯,她永远冷静、睿智,无论何时何地,被情绪裹挟时,会第一时间跳出圈子,以局外人身份分析利弊。
偶尔上头,也要保证自己绝对处于上风,毫不顾忌对方,极尽口舌之能,更不会主动认输。
相识近十五载,她从无败绩,即使是对亲生父母。赢的感觉太好,为了赢,她不择手段,甚至可以毫无根据杜撰、污蔑。
“你觉得我在做什么?”孟新竹实在好奇。
“你觉得你在做什么。”周凌把问题抛给她。
“因为暴暴亲近我,你觉得我在利用她对我的好刺激你?激怒你?”孟新竹声线颤抖,鼻腔酸涩,几乎要落泪。她为什么一定要逼得她说出这些话。
“或者让我误解她喜欢我,想使我难堪。”周凌口吻笃定。
孟新竹觉得周凌可怕。
后者被猜中,但那只是她跟暴暴开的一个小玩笑。
“你真的很自以为是。”孟新竹再一次痛恨自己的软弱和情绪化,她又要憋不住掉泪。
“我只是更了解人性。”
周凌高高在上,她们的关系里,她永远是主宰操控一切的神。
“那好,如你所愿,我今晚就去跟她睡。”孟新竹愤然转身,在眼泪将要坠落之际。
“孟新竹!”
房门前,周凌叫住她。
她没有回头,却还是很没出息想,如果周凌现在向她道歉,她也许会回头。
时间分秒行走,步步凌迟。
即使她已经卑微到骨子里,还是换不来她一句挽回。
“好,随你。”周凌说。
孟新竹决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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