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弟何时在那儿的?”端王率先出声询问。
谢霁唇角一勾:“在二哥说那句‘派那天煞孤星去送你的婚旨’的时候。”
他这话一出,殿内瞬间鸦雀无声。但齐王是谁,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他立刻接上了谢霁的话:“那可真是不巧,对不住,二哥下次说的时候注意避着六弟你。”
“弟弟我今日才发现二哥一点朱唇煞是好看。”
“什么意思?”齐王知晓这个弟弟嘴皮子功夫向来厉害,因而有些警惕。再说这一点朱唇不是形容女人的么?怎么用来形容他?
“二哥一点朱唇万千花魁尝过,怎么却还是没有那胭脂香气,单单只有那官房呛味儿,莫不是今日没有去转窑子而与官房卿卿我我了么?”
一听这话,跟在谢霁身旁的黎青鸾笑得身体一抽一抽,肩膀一耸一耸。
“你!”本来跟狐狸一般淡定的齐王一拍扶手,被气笑了,“六弟,我年纪大了,可不经气!”
谢霁眉毛高高挑起:“是么?二哥您倒是知道年纪大了不能受气,平日里逛窑子的时候怎么就不为父皇想想,他老人家年纪不比你年纪大么?”
齐王咬牙微笑,好个老六,专挑他逛窑子说事儿!他平日里就不沾女色么!不过仔细想想,老六平日里的确是不近女色,这般想着,他的目光却不自觉飘向跟在谢霁身旁的那个花脸女子,看起来明明作婢女打扮,一张脸也看不出本来面目,但那股气势却是有些熟悉。
一旁无辜躺枪的天仪帝一口气也差点没咽下去,他摆摆手,停止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好了,老六。婚旨怎么样了?”
谢霁长话短说,交代了事情缘由。
在此期间,黎青鸾却是将在场之人打量了个遍。
北元天仪帝,按照她父皇在世对他的描述即老辣杀伐,她以为这人是个冷瘦之人,可却恰恰相反,这人身材微胖但身量倒也不矮,一双眼睛总是带着笑眯眯的意味,打量人之时也只让人感觉如春风拂过,并不让人生厌。
一旁玄色衣袍之人定是那端王,对他来说,长相倒是其次,但锦袍加身却给人一种纨绔子弟的风流感。而且其端坐的礼仪却分毫不差,一身贵气瞧来便使人感叹,这便是皇家子弟的风采。
但若是端王的风流感只是淡淡掠过心头的话,那齐王便是骨髓里都浸透着风流感,那斜飞的眼如同漂亮的雀尾挑过半空,生生挑起万种风情,要说谢霁说的那一点朱唇倒也不差,他的唇色比起桃色还要艳三分,活脱脱像一个桃花妖。
那一身青竹色衣袍之人,端坐如松。定是钰王,传闻他“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真真是名副其实。他的长相与齐王是南辕北辙的模样,玉白肤色,眉色郁郁,唇色并不如齐王那般浓郁颜色,而是淡淡胭脂色,此刻微微抿起,有几分不逊天仪帝的威严。
这么一打量,黎青鸾心中微讶,这群皇子倒都是好颜色,而且坐在一起的气氛并不如想象那般剑弩拔张,反而有几分普通人家兄弟插科打诨的其乐融融之感。
不过,越平静的海面下不更是波涛汹涌么?黎青鸾唇角掀起一抹极浅笑意。
“阿狗!阿狗——”
陷入自己思绪的黎青鸾被这拔高的声音打断,眼睛刚聚焦,某人那张顶漂亮的脸带着几分欠揍的意味占据了她的视线。
意识到这厮在喊自己,她咳嗽两声:“怎么了?”
谢霁瞧她回神,往后退了一步,使她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众人的目光已经聚集在她身上,而且不知已经聚集了多久。
但黎青鸾是谁?天下人谁人都不自在的场合,她也会自在如风穿梭其中,因而她当下就撩袍跪下:“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众皇子瞧她这般落落大方模样,倒都是一愣。因为他们看惯了女子柔似水,行礼也行得有几分风情,但这花脸婢女行得却是飒爽利落,颇有几分……贵气?
不过这个词一浮上头,平日不合的众皇子都颇为默契地摇摇头,区区一个婢女,哪里来的贵气?定是他们的错觉。
“听说你是沈家那丫头的贴身婢女?”天仪帝虽是一副笑模样,但目光不知已经在黎青鸾身上打转了几圈了,这也让黎青鸾有一种骨子都被看透的感觉。
黎青鸾面上岿然不动:“回皇上,奴婢便是。”在南齐皇宫时,她时常装作宫女的模样溜出宫去,对于装作宫女倒是信手拈来。
“朕瞧你面善,不知沈家丫头在何处拣得你?”天仪帝问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问题。
谢霁瞅黎青鸾一眼,看她丝毫挑不出错的跪拜,便得以知道为何老头子问她来处了。谁家的普通婢女在皇帝面前还能这般有胆量,规矩行礼,从容答话。
“奴婢本是难民,被那人牙子拐了要卖去做苦力,是我家小姐从人牙子手上买了奴婢,奴婢无以为报,拼死也要保护我家小姐。您不知道,我家小姐蕙质兰心、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多好的小姐啊,结果失踪了!”说着黎青鸾的眼眶里已经泛出了泪花,她拿手一抹,结果本来更花的脸沾上了泪水更花了。
看得齐王和端王有些嫌弃地齐齐皱起眉,钰王不知深浅的目光却停留在黎青鸾身上。谢霁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挡住了钰王目光。
此时天仪帝的怒喝声却骤然响起:“好一个胆大奴婢,竟敢对朕撒谎!”
众人心中皆一惊,齐齐看向天仪帝。
北元皇宫不太平,南齐皇宫亦如此。
“开门!给本公主开门!”有女子披着狐毛镶边斗篷正一脚一脚踹着南齐皇宫的门。
皇宫之门如此厚重,又岂是一个女子所能踹动,因而门纹丝不动。
而守卫战战兢兢地在一旁劝道:“公主殿下啊,这时辰已过宫门已关,您要不明日再来?”
“让本公主明日再来?一个月了,本公主日日来,你日日推脱!时辰未到皇宫未关时,你说不见外客,好啊!本公主也成外客了!如今你又来拿时辰已到给本公主敷衍!本公主今日还真就要进这皇宫了!”黎霓裳挑起本就高扬的眉,一把拽过守卫,眯眼低声道:“本公主若是明日来!这南齐皇宫是不是都是黎绿腰的了?”
守卫一听,瞪大眼睛,当下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头也止不住地磕:“公主慎言啊!”
黎霓裳冷哼一声,挥挥手:“给本公主砸!”
在她身后的一众仆从却是有些哆嗦,这可是皇宫啊!他们有多少条命也赔不起啊!
“砸就是!”黎霓裳转身,目光在这群人中一扫,“若是有人因此而丧命,本公主亦以命相抵!”
众仆从对上黎霓裳坦荡的清眸,皆是一震,随即他们对视一眼,抬起身边一早就运来的撞木便撞向这令人敬畏的皑皑皇城之门。
一下又一下,闷而响的撞击声回荡在夜幕之上,不知又惊扰了谁家好梦。初春的夜晚,虽是有些冷意,但众人额头汗珠闪闪,但皇城之门可是用加固后的铁桦木制成,刀枪不入,雨火不侵。更别提这区区几个人抱着撞木撞了,就算那撞车来了,都能纹丝不动。
一直这般撞着,众仆从已有些体力不支。
黎霓裳身为公主,自小在皇宫长大,自然知晓这皇宫之城门有多坚固,因而她的目的亦不在撞开城门。
方才众仆从一顿撞,已然惊醒了不少百姓,有些人已经藏在不远的巷子处指指点点。
“这……大晚上出了什么事?”有人揉着眼睛,连衣衫都不整。
有人“嘘”了一声,悄声道:“你不知道吗?这大公主呀,天天跑到这皇城外嚷嚷着要见四公主,说是咱们陛下是让四公主给害了!”
“可……这大公主不是都嫁人了?怎么还来管这档子事?”
“这是小事吗?若是咱们陛下真是让四公主给害了,那还得了?这是弑君之罪!”
“啊?那这四公主也不开门,是心虚了么?”
“谁知道啊!只见得大公主天天敲门,但从不见四公主的影子,我看呐!这传言十之八九为真。”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一个接一个的巷子里,因此从皇宫之内的高处瞧来就会觉得十分诡异,因为除了皇宫门前站着黎霓裳几个人,但中间却硬生生隔开老宽的距离,这距离之中空空荡荡,而距离的尽头却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就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令人头皮发麻。
“殿下!殿下!”春蝉有些着急地在殿前唤着。
黎绿腰刚同那黑衣男子痴缠了好一会儿,有些疲累,这会儿个刚刚躺下准备歇息,听得春蝉的声音,有些不耐:“怎么了?”
“大公主!”春蝉喘了好大一口气,好似要平复这个消息的震惊,“她在差人撞城门!”春蝉有些忐忑地等着黎绿腰的回答。
下一刻,殿门被人打开,黎绿腰披着外袍站在了殿前,春蝉听她冷笑道:“第几次了?”
“呃……若是不论那平二月的话,正巧一月。”春蝉顿了一下,这大公主日日来寻自家公主,自家公主日日躲避,好不容易明个儿就是陛下下葬的日子,想着过了这个日子就好了,谁道这大公主手段更为狠烈,竟在半夜生生命人撞起了皇城之门,这可是死罪啊!
“既如此,那任让她撞,待下了葬,本公主非要治她个死罪!”
“可是……这外头已经有不少百姓被她吸引了,都在妄议皇家事……”春蝉有些磕磕绊绊道。
黎绿腰眼一眯:“什么皇家事?”
“说是……先皇不是死于意外……”春蝉结结巴巴。
“那是死于什么?”
春蝉不再吭声,而是深深俯首。
空气静默了一刻,而后黎绿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横生。
随即她指尖揩去眼泪,冷意爬上面容,不过一息之间,两幅面孔天差地别。
“给我更衣!”黎绿腰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看向远方,目光似箭,要穿透皇城直达那人心口。
此时的城门前,众仆从已体力不支,黎霓裳手一挥,制止他们的行为,转而从自己婢女的手中抢过灯笼,打着灯笼站在了那空白的距离之处,灯笼的光芒在夜晚中四射开来,照亮了黎霓裳雪白的裙摆,晃人眼。
只听她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且听我一言!”
女子的声音清亮透澈,如同掠开夜色的长风,直吹进众人心底,吹得人一哆嗦,不禁站直。
“吾为南齐大公主黎霓裳!今日立于此,便是要讨个公道!”
“我南齐陛下驾崩,驾崩当日唯有四公主伴于其身侧!且如今四公主私自扣下陛下遗体!诸位也知我日日来于皇城,为的就是见陛下,可四公主却日日将我拦于外,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一人低语不过杯水入海,但众人低语却如同双海合并,直冲云霄,只教人畏惧。至此,漫天的议论声几乎要淹了这巍巍皇城。
守卫听着议论声,再度抹去脸上哗哗如流水的汗,低声问身旁的守卫:“这消息递进宫了么?”
“已经差人去勤政殿了,按说这会儿个四公主应在赶来的路上!”
那汗如流水的守卫不安地搓手,看向沸沸人群。
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开城门!护吾主!”声音极其洪亮,直直压下鼎沸人声,如雷贯耳。
众人皆是一怔,气氛静默了一瞬,随即更为汹涌的声音涌来:“开城门!护吾主!”
“开城门!护吾主!”
“本公主倒不知,你们要如何护啊?”
随着城门缓缓打开,穿过城门之间的倒逆之风夹杂着嘲弄的声音呼啸传来,一瞬风声止,人声亦止,众人皆举目望向款款而来的人。
来人一双上挑狐狸眼,眼尾微红似是揉了胭脂,带了些楚楚之意,可那艳丽似罂粟的红唇却狠狠压下这抹楚楚的韵味,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自觉臣服的清贵。
这便是南齐四公主——黎绿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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