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老宅在嘉城东边长安巷内，那一带是嘉城旧时代的使馆区，街街巷巷曾经挤满了达官显贵，名门豪庭数不胜数，时间流逝，如今蜕变成嘉城著名建筑文物保护单位，能住进去的人愈少，周遭景致却一如既往的好。

老宅是一栋欧式别墅，出自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著名俄国设计师拉夫林且夫之手，洋楼外观是典型的罗曼式风格。

何嘉绮跟着王默走进花园，平复了一路的心情依旧有些紧张。她昨天还以为他们今天一早就要过来，结果王默告诉她是过来吃晚饭。

“下午四点过去，拜完年，我找个理由带你四处逛逛，等吃饭再回去，我家奉行食不言寝不语，吃过饭我们早点走。少点闲聊时间，你也少点紧张。”

他知道她担心，总是想要安排到最好。

何嘉绮很犹豫：“这样好吗？他们会不会对我印象更坏？”

“他们只会觉得自己孙子不懂事，怎么都怪不到你头上。”

“我没有让他们的孙子比从前懂事，传统观念里就是我不对。”

“谁说没有，我从前过来都空着手，今年带这么多礼物，还不是进步？”他双手虎口掐住她两腮，浮浪笑道，“别紧张，来给爷笑一个。”

她拍开他的手，倒是真心笑了。

别墅外观有一层经历风霜的怀旧气息，内里装修却是簇新的，各种设施都做了最现代化的改造。

两位老人坐在大厅沙发吃茶点，看样子是特意等着他们。王默牵着何嘉绮过去，很亲热的喊爷爷奶奶。

王老爷子抬头看他一眼，很平淡的应了声：“来了。”

倒是王老太太目光移到何嘉绮身上，她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何嘉绮屏息，大着胆子跟着叫了声：“奶奶。”

王老太太微微点头，问王默：“她就是嘉绮？”

王默应声，王老爷子的目光也扫过来，王默捏了下何嘉绮手掌，她连忙叫人：“爷爷。”

王老爷子不辨喜怒的看她一眼，淡应一声，叫老佣人给两人上茶点。

几个人坐下略聊了几句，王老爷子叫王默跟他去楼上书房谈事。

何嘉绮面对王老太太比面对傅潼更紧张，前者态度明朗，她挣不挣表现结果都一样。虽然以她的现状，王老太太是否喜欢她，她都没有留下的可能，但既然被王默正式带回来，她至少希望王老太太不会觉得她除了出身之外，其他方面依然不足以匹配王默。

她不知道王默为了这次见面，提前很久跟二老报备，他说尽好话，做小伏低的又求又哄，两位老人才松口。

王老太太疼孙子，更因为王默父亲的前车之鉴，对于儿孙婚姻并不想干预太多，但碍于家族之间的牵扯，傅潼的坚持，两位老人也有自己的考量。

王老爷子是严肃惯了，王老太太则是刻意保持距离，对何嘉绮只有礼貌，没有亲和，不会怠慢，也谈不上重视。

各怀心思的两人只能挑最平常客套的聊，王老太太到底疼孙子，见面时间少，话题涉及到王默自然多了些兴味。

她问何嘉绮王默的衣食住行，虽然这些陈妈肯定都能安排妥帖，但她见何嘉绮对答如流，话里话外都细致体贴，看她的目光总算多了几分柔和。

老保姆突然过来说：“老太太，茗苒回来了。”

王茗苒是王默大伯家的女儿，王默的堂姐，王老太太脸上立刻露出喜色，抬头看向门厅入口，撑起身子想站起来，犹豫一秒又稳稳坐下。

“来了就来了，大惊小怪做什么。”

她语气满是不在乎的处变不惊，表情则有种使小性子的意味，何嘉绮微讶，转头就看到王茗苒从门厅英姿飒飒的走进来。

她在王晟家里见过王茗苒一次，王茗苒的长相很随王家人，五官不是特别出挑，但眉宇英气，气质出众。她跟王默没有一分相似，王默在外形上的优势全是傅潼的功劳。

王茗苒一进来就大声叫“奶奶”，一声叠一声，声音爽脆洪亮。

在她叫了三遍后，王老太太才皱着眉转头看她：“我又没聋，你一直叫什么，没规矩。”

“听见我叫，您不答应我。”王茗苒完全不在乎她唬着脸，坐到她身边人就靠上去，“哎呀奶奶，我好想您。”

“你少骗我老婆子！你想我今天才来看我，除夕都跑去国外疯，你就是没规矩。”王老太太嘴上说着重话，表情早端不住，瞅王茗苒一眼，别过头冷哼，“你还不如默儿让我省心。”

“是是是，我没阿默省心，我哥也没阿默靠谱，全世界就您的阿默最好。”王茗苒顺着王老太太，使劲谄媚，“谁让阿默是跟着您长大的，当然最懂您的心，我要是能做主，重回三十年前，也哭着求着让我妈把我放到您跟前养。到时候您可别偏心不要我啊？”

她一顿胡搅蛮缠说得王老太太接也不是，挡也不是，最后只能用手指点着她额头，无奈的笑：“你这丫头就是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接着吩咐保姆，“晚上再加个菜，茗苒最喜欢的葱烧海参。”

保姆答应着去了，她顿了顿，才有点后知后觉问：“你一个人来的，修远呢？”

“这您得问阿默，还过年呢，两个人就商量着要参加一个比赛。昨天去队里测试了，好像有个参数出了问题，他都在工作间关了一天了，我只好先过来。”

王茗苒抱怨着，目光移向何嘉绮笑眯眯的说：“嘉绮你今天头发是自己盘的吗？真好看。”

何嘉绮今天梳的法式盘发，简洁清爽，衬得她气质端庄优雅中带着点恰当的娇憨，是她认知里长辈喜欢的样子。

被王茗苒直白的称赞，她没有扭捏，笑着点头：“嗯，我头发上次拍戏剪短了点，长一点应该更适合。”

“你长得好看，怎么着都行。”王茗苒不吝赞美，转头跟王老太太说：“奶奶，周妈今天做点心没？我想带几盒回去给修远姥姥，上次来我们家，老人家一直赞不绝口。”

“我说你今天怎么舍得过来，原来是为了周妈的点心，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王老太太拿眼睛乜她，佯装生气，“胳膊肘往外拐。”

王茗苒大呼冤枉：“我可真是来看您，顺便拿点心，您老要舍不得给，我不要了还不成。”

“说什么话，我还能舍不得几盒点心，待会走的时候我让人多装几盒。”

“周妈点心做的好，包装盒做得可一点不美，尤其那个结打得简直碍眼。”王茗苒看一眼何嘉绮，笑嘻嘻的，“嘉绮手巧，不如让她教教周妈，您不是嫌弃花房软帘的活扣常年打得不好看，也让嘉绮教教他们。”

何嘉绮被点名，心下微讶，她跟王茗苒实在算不上熟络，不太明白对方怎么会帮她搭桥牵线，而这种方式可以是亲昵，也可以是唐突，端看王家人把她摆在什么位置。

果然王老太太脸色变了变，在她开口前训诫王茗苒：“哪有让客人做这些的道理，你是越来越没规矩。”

王茗苒不依：“嘉绮怎么算客人，您就是偏心阿默惯了，爱屋及乌。”

她有点胡搅蛮缠了，何嘉绮心里惴惴，生怕王老太太会生气。

出乎意料的，王老太太说：“不是我偏心，是阿默护短，他带人回来玩，我转头给她派活儿干，臭小子指不定会跟我急。”

“阿默才不会不知好歹。”王茗苒知道王老太太是默许了，看向何嘉绮，“嘉绮，麻烦你了。”

何嘉绮自然答应：“不麻烦的。”她看着王老太太，恭谨问，“需要现在去花房吗？”

王茗苒摇着老太太手臂：“就现在去，正好我也跟着学习学习。”

王老太太瞥她一眼，没说好或不好，直接吩咐保姆去开门，站起来领着两人往花园走。

**

二楼书房。

王老爷子跟王默谈完公事，免不了问起何嘉绮。

“你想好了？就她了？”

王默端正坐在红木椅中，神色很郑重：“我考虑的很清楚，爷爷。”

他迎视老爷子严厉的目光，没有半分动摇，“我很清楚我这样选会失去一些东西，也会面对一些困难，但我从小到大做的所有选择都是权衡利弊后，我不想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件也要牵扯上利益。如果那样，我会觉得我曾经的妥协和坚持都毫无意义。”

老爷子沉吟片刻：“我从不认为王家需要靠联姻巩固地位，但在我看来这两者并不冲突，在门当户对的基础上未必不能找到情投意合的伴侣。”

他看王默一眼，有的放矢，“我知道在陈家那件事上，我给过你很大压力，不过你身为王家人享受了王家给予的一切，就注定要牺牲一些东西。”

王默霍然抬起头：“我当初就说过我可以不要继承人的位置。”他面容冷凝，有一种不愿重提旧事的疲倦，“您心里清楚二哥实际比我更适合。”

“他的身份注定他坐不了这个位置。”老爷子打断他，声色沉冷，“如果我让王蕴取代你，王家不止会被人在背后诟病，傅家会怎么想？你让你妈如何自处？”

王默脸色变了变，没有接话。

老爷子叹口气，缓缓道：“你父亲早逝，大伯选了另一条路，你们兄弟三个，王晟倒是有这个野心，奈何能力太差，一个物流公司都管不好，我已经放弃他了。我们跟傅家是世交，生意上的牵扯盘根错节，王蕴再有能力，要么留下辅助你，要么离开自立门户，我都随他。”

王默懂他的意思，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无法争辩，按下不提。

老爷子说：“傅家有意跟郑家联姻，你舅舅过来拜年，跟我提过这件事，我跟你奶奶没答应，也没反对。”

王默皱眉：“我年前跟您说过要带何嘉绮回来。”

他声音平和，语气中却带着明显逆反意味，老爷子止住他话头：“如果只是傅家的意思，我自然站在你这边，现在他们代表的是**立场。”

一句话怼得王默无话可说。

“你妈妈这些年对王蕴母子的事情耿耿于怀，说到底也是你爸和我们王家亏欠了她，更何况她的考量并没有错，郑家那丫头确实更能帮助你。”

王默脸色不虞，一言不发，王老爷子知道再施压只能是反作用，他这个孙子性格最像他，www.youxs.org，城府心机早不是前些年可比，如果真被逼急可能真的会不管不顾。

他想起老妻劝自己的话，小儿子临死前的遗憾，心里有些动容，稍放软语气说：“你想让我们两个老的出面说服你妈，那是不可能，世上没这个道理。但如果你妈妈同意她进门，我跟你奶奶不会拦着。”

这已经算是两位老人给出的最大让步，王默颔首，脸上登时浮起三分笑意：“谢谢爷爷，我会先说服舅舅放弃和郑家联姻的想法。”

“你打算怎么做？”

“外公给我傅氏的股份，舅舅表面上没说什么，实际心存芥蒂。我预备一分为二，一份给我妈，一份给舅舅。”

老爷子点头：“我当初就不愿意你掺和进去，但你外公执意，我们作为明面上的受益方，反对太过倒显得狭隘。不过你为了她做到这步，真的值得？就说你妈也不会同意。”

“倒不是全为她，就像您说我掺和进傅氏除了让舅舅不安，没太多意义，倒不如换成钱，让舅舅清楚我的诚意。至于我妈妈不同意也没办法，我得让她知道我的立场。当然她如果同意，我不动股份也行。”

这就有点威胁的意思了，老爷子看他良久，想再敲打几句，最后也只是叹气：“你将来不要后悔。”

***

因为王茗苒在中间搭线，何嘉绮跟王老太太的相处自然许多。王茗苒很乖觉，到花房后她基本就不怎么说话了。

何嘉绮手巧，做事认真，对花艺也颇有研究，王老太太跟她聊到后来是真的投机。

以至王默过来的时候，老太太正手把手教她插花，她肯学又聪慧，因为手巧连花束也比一般人扎得漂亮，老太太很满意。她知道傅潼私下找过何嘉绮，无论她对这个孙媳满意与否，对儿媳的做法是不认同的。

像王家这样的大家，不同意儿女的做派应该管教自己的儿女，因为管教不了为难外人，还是个没有背景的小姑娘，做法不止不够磊落，也落了下乘。

但正如王老爷子考量的，她虽然不认同傅潼的做派，也不可能因为这些小事跟儿媳闹出嫌隙。

吃晚饭的时候，梁修远也赶过来，何嘉绮听到他跟王默谈**事，突然有点明白王茗苒今天的示好。

梁修远跟王茗苒是中学同学，算是青梅竹马的恋人，但梁家家世不如王家，家中还人丁旺盛，梁修远父亲能力平平，连带他一起成了远离梁家核心资源圈的一类。

王茗苒当初嫁去梁家不容易，好在梁修远个人能力不俗，王默这些年扶持他不少，他应该是跟王茗苒提了王默要带她回来，对方才特意过来投桃报李。

饭桌上气氛很融洽，饭后王老太太兴起，留几个小的组了一局麻将，何嘉绮手气特别顺，若不是傅潼突然过来，她几乎已经陷入顺利通关的幻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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