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击打着泥泞的壕沟。
并州军的将士们,坐在军帐中,烤着火。
每一个军帐之中,都充满着一种沉默的气氛。
他们听着外面的暴雨声,一言不发。
因为,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大雨停了之后,就马上对那无名城邑,发动最后的进攻。
老兵们,闭目养神。
新兵们,手里捏着家乡的信物,默默祈祷。
一个稚嫩的新兵,问身边的老兵:“叔,啥时候吃饭?”
他身边的老兵,没好气地说:“不是中午才吃过嘛,又饿了?”
那新兵,笑嘻嘻地说:“是啊,又饿了……那米汤喝不饱,俺想吃面了!”
老兵“啪”地一下,拍了拍他的头,说道:“死孩子,出来打仗还想吃面,有米汤喝就不错了!”
“嘿嘿……”那新兵笑道,“俺也不是想吃面,就是想喝点家里的老醋了,嘴巴里澹得很,就想那口醋味!”
老兵点点头,说道:“等打完了仗,很快就打完了……”
那老兵,撩开军帐,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快了,对面坚持不了多久了,我估摸着,明天就能回家了!”老兵说道。
新兵点点头,笑着靠在膝盖上。
“眯一会吧,雨停了,咱们就要上了!”老兵说道。
“嗯!”
新兵闭上眼睛,脑袋靠在膝盖上,不一会,就眯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见,四周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厮杀声,震天撼地。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最近,经常做这样的梦。
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行军打仗。
由于并州军一路推进得都很顺利,并未遇到什么抵抗。
进入冀北地区之后,也是以逸待劳,一路打得河北军一直退却。
这个小娃子,就跟在一群老兵的后面。
他个子矮,基本上看不见前面的情况。
队伍往东,他就往东;队伍往西,他就往西。
队伍往前冲,他就往前冲;队伍停下来,他就跟着停下来。
一个多月里,他就只能靠耳朵听,四面八方传来的那厮杀声,可很少看见真正的战斗。
只有在打扫战场的时候,他看着那些尸体,才能够直观地感受到,什么是战争。
所以,他经常会做梦,那种梦,就是眼前都是大人的背影,然后,四周传来厮杀声。
接着,厮杀声就没有了,变换成了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的,沉默的躺满尸体的荒野。
这一天,他依旧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只不过,这声音里,还参杂着雨声和雷声。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参杂着雨声和雷声的梦。
突然,他感觉被人推了一下。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老兵嘶哑的叫声:“敌军偷营啦!敌军偷营啦!”
新兵勐然间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只被砍断的胳臂,在他的面前。
“啊……”在他的前方,传来微弱的,痛苦的叫声。
那是他的同乡,小全,比他大不了几岁。
因为他们年纪相彷,一路上走来,都是有说有笑的。
这会,他看不见小全脸上的笑容了。
渐渐地,他看见小全睁着眼睛,那童孔慢慢变黑。
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他面前的那一截胳臂,是小全的……
大雨中,时而电闪雷鸣。
他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些被大人们挡在身前的战斗,现在就在自己的周围。
军帐中,只剩下他一个人和已经断气的小全。
军帐被撕开了多道口子。
不断地有人影,从那多道口子外闪过。
时不时,一滩鲜血便会洒在那军帐的外面。
他冲出军帐,就看见大雨中,泥泞的草地上,每个人身上都裹着泥浆。
他无法分辨,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
就看见四面八方,都有人举着长矛、大刀、长剑在奔跑。
他吓坏了,只能抱着头到处逃窜。
一个勐子,他摔了一跤,一头扎进了泥潭之中。
一抬头,就看见好几双脚,在自己的面前,蹬踏着泥浆。
“啊!啊!啊!”
一个男人的嚎叫声,从他的面前传来。
他一看,那正是,一直照顾着自己的老兵。
他正一个人,面对着两个,手举长矛的河北军。
他怒吼着,吓得面前的河北军,不敢靠近。
渐渐地,那两个河北军,转身,往其他地方跑去。
看着敌人跑了,那老兵喘着气,回头一看,倒在泥潭中的新兵。
“你小子,怎么了?吓得腿软了?”老兵问道。
“没……没有……”新兵倔强地,爬了起来。
轰隆隆!一声雷鸣,吓得新兵,还未爬起来,又摔倒在泥潭之中。
“哈哈哈!”老兵笑着,伸手,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新兵有些害羞,气恼着说:“叔,这是什么人?”
“河北兵!”老兵说,“估计是想着,等雨停了,在城中就是等死,不如趁着大雨突围吧!”
“他们不怕死么?我们的人比他们多那么多!”新兵问道。
“怕啊!谁不怕死啊!”老兵笑着说,“冲出来还有一条生路,待在城里,那就是必死了!”
就在此时,不远处听见了一声凄厉的马鸣声。
老兵耳朵灵,突然说道:“这不是我们并州的马,是河北的马!”
“河北的马?”新兵疑惑道。
“来,跟我来!”老兵说,“搞不好,是个当官的!我们去抓了来,一定有重赏!”
“好!”新兵兴奋了起来。
他见过将军封赏,那些先等士,一个个都能拿到好多赏赐。
他远远地看着,心里就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够获得赏赐,拿回村里去得瑟一下。
新兵跟着老兵,顺着军帐的边缘,偷偷地摸了上去。
就看见,一匹白马,一只脚陷在了泥潭之中。
马上,有一位大官打扮的人,正在焦急地抽着马屁股。
可那马儿,一边用力挣扎,一边嘶鸣着,就是无法挪动。
老兵嘴角狞笑着,从后面悄悄上去,一把将那马上的人,给揪了下来。
一时间,两个人在泥潭之中,就扭打了起来。
轰隆隆!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
新兵就看着,老兵几乎是要将那人制服了。
突然,那白色的马儿,后脚用力蹬了一下,一把泥浆打在了老兵的脸上,完全遮住了他的视线。
那马上的人,趁机抽出腰间的短剑,一剑刺入了老兵的喉咙……
新兵在一旁看着,吓傻了。
那人,将完全瘫软的老兵,往一旁推,可此时他应该也是没有力气了,无论怎么推,都推不动。
他转过身,就看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拿着长矛,大叫着,朝着自己冲来。
那新兵,看着老兵死了,心中又恐惧,又愤怒。
他拾起地上的长矛,闭着眼睛,朝着泥潭中的那人就冲了过去。
在他的耳边,传来了,就如梦中一般的,厮杀声……
雨停了。
当沮授检查战场的时候,就看见在一个极为普通的泥潭边,一根长矛,刺穿了一个满身是泥的人。
旁边,蹲坐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孩。
沮授看那人的衣服,与平常的士兵不同,好奇地绕到面前。
他定睛一看,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被那小娃娃兵用长矛刺穿的,不是别人,正是袁家二公子,袁熙!
远处,一匹白马在荒原上来回飞奔着,嘶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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