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说的尽是江南繁华地。
柳怀音小时候只进过一两次苏州城,如今再进杭州城,相较起来竟是不同的繁华风情。苏州水多,河道纵横;谁知杭州便是一整个建在湖上的城,来往船只络绎不绝,码头工人卸货不断,每一辆运货的马车都载得满满当当。
而在嘉兴时所见的那座银城,与杭州一比,可是云泥之别了。
“好热闹!”他叹道。
柳怀音和宋飞鹞囊中羞涩,一路上的花费都是沈兰霜承担。她随身携带五百两,这时便给他十两前去购置些需要的东西。但他买完回来,却不见沈兰霜人影。
“沈姐姐呢?”他抱着大包小包,向宋飞鹞问道。
后者正在看一本什么书,听得他来,书本一合:“她去买东西了。”
“买东西?我也去买东西的啊,她干嘛不跟我说一声,我能帮她买啊!”
宋飞鹞干咳一声,将书本藏入怀里:“她要买的东西,换你去买,会被很多人笑话的。”
“是什么啊?”柳怀音不明所以。
她想了想,好像很难解释,最后道:“就是女人,每个月都会有的,‘那种’烦恼。”
“那是什么烦恼啊?”他还是不懂。
“毛头小子,果然没见过世面。”
两人闲聊了一阵,却见沈兰霜慌慌张张地回来了。她一靠近,口中便焦急地喊着“坏了坏了”。
“怎么了?”柳怀音关切道。
“我把银票弄丢了,好像被偷了,怎么办啊……”沈兰霜嘴一瘪,又要哭了。
“啊——?!”
——难道这就是天意,是上天注定他们要过身无分文的生活吗?!
宋飞鹞此时起身,气定神闲地从袖中掏出一锭银:“不慌,我们还有二十两。”
二十两,正是沈老爷生前给的二十两!
“哦——!还好还好!”柳怀音拍拍胸,“但二十两,也就只能付清今日在客栈的住宿……哎你跑到哪里去啊!”
他眼睁睁地看着宋飞鹞踱进了一家文房店,抱了一堆东西出来,再进另一家,又抱一堆……如此反复再三,她回来时,布包里已然塞得鼓鼓囊囊。
“二十两呢?”他瞪大眼睛,向她一摊手。
“现在没了。”她也一摊手,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大姐你搞什么!我们现在怎么办!!!”
她打开布包,向他俩示意:原来竟是买了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印泥颜料,无一不有!
“不慌,”她仍然不慌,“先借个地方,你俩给我磨墨、开笔。”
……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出现在天下第一同盟会……的门外十丈处——摆摊。
沈兰霜是女孩子,脸皮薄,躲得远一点。柳怀音没躲成,被宋飞鹞揪住好好扎马蹲着,面前铺一白纸,纸上写明“十两起步”;又令他左手扶一木杆,杆子挂上一幅略带色彩的山水画——还是宋飞鹞刚画的!
“大姐,这样有什么用啊!”他对他现在的这么个状况很不满意,但是他又不敢不满。
宋飞鹞训斥道:“你懂什么,这几日搞武林大会,一定有许多人从这门口过。这些个武夫,又最介意被别人视作武夫,所以但凡有了点成就,便爱舞文弄墨附庸风雅,今日我成全他们,宰他们一刀。”接着她熟门熟路地吆喝起来:“卖画卖画,只此一张,十两起步,懂行来瞧,不懂勿来!”
街上人来人往,偶尔有人好奇来看,但也是摇摇头便走了。
柳怀音打了个哈欠,不仅腹诽:“唉,何至沦落至此……还一张卖十两,好贵,一两还差不多嘛!这下我看有谁会来买……”
——可偏有人来了!
一名书生打扮的江湖人士,本欲进天下同盟会的大门,却被柳怀音手中的画吸引住了目光,情不自禁地盯着那张画瞧了好一阵。直到他看到画上留下的印章,不仅惊诧大喊:“啊?!”
“如何?”
宋飞鹞,舒舒服服地坐在柳怀音身后一张破藤椅上,一边喝酒一边翘着二郎腿,惬意得很。
“此画……真的只要十两?!”那书生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没错。”宋飞鹞耸了耸肩。
“不会是赝品吧!”他狐疑道。
她作了个请姿:“请客官仔细端详。若疑有假,你大可现在就离开。”
但她话音刚落,又来了个人。这个人亦是文士打扮,与之前那个书生理当是认识的,见其在画前驻足,便道一声:“谭兄,为何不进门去,却与这等小民纠缠什么?”
那姓谭的见熟人来了,立刻将后来的那位拉到画前:“张兄,你请细细端详。”
柳怀音本以为那姓张的会慧眼如炬,一眼识破“这画是赝品不值几个钱”,谁道他在细观之后,眼睛比那姓谭的瞪得还圆。
“啊?!这是……”姓张的低呼。
——是什么?!
柳怀音也跟着好奇了起来。
“竟是北越名匠计星衡的遗作!”姓张的激动起来,问向宋飞鹞,“姑娘,你怎会有此画?!”
——北越名匠计星衡???
宋飞鹞屁股不动,单向他举起酒葫芦:“我是北方人,你说呢。”
“十两,我买了。”姓张的一口应下。
——这就买了?!
“好。”宋飞鹞很爽快。
但那姓谭的不允了:“等等!谭兄,你知我一向仰慕计大师的画作,这幅画不如便让与我,我出二十两!”
“你!”
——这俩人刚才还称兄道弟,竟然因为一幅画有了嫌隙?!
宋飞鹞好像还嫌不够热闹,大声喊起了价:“二十,这位客官出二十了!”
“三十!我出三十两!”姓张的锲而不舍,紧追不放。
“三十……”宋飞鹞嗤笑道,“我说你俩十两十两地加价多麻烦,要出就出大一点,价高者得!”
他们几人在此大呼小叫,引来围观者越来越多,天下同盟会总坛门口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一百两!”姓谭的狠狠心。
“二百两!”姓张的寸步不让。
“三百两!”
“三……三百五十!”
眼看要价一路飙升,却在此时,杀出一个程咬金。
一个文质彬彬的声音从人群外飘进来:“一千两。”
“有人出价一千两!还有没有更高的!”宋飞鹞高呼,柳怀音捂住脸。
——是哪个冤大头!
围观者也为这数字惊呆了,他们面面相觑,再来,便为那喊价的让开了一条道。
来者是个身着皂青道袍的清俊男子,看起来三十岁上下,不过举手投足之风范,恐怕不止三十。
他站到那幅画前,沉默片刻。
“这幅,确实是真迹。”他道。
“哦……”谭张二人点头,他俩未再喊价相争,此时遗憾,也唯有在旁啧啧赞叹。
然而那个“冤大头”也察觉些许不妥:“据我所知,北越计星衡,十年前因意外身亡,一生短暂,留下遗作不多,因此他的画作价值连城。不过,这纸张,当真是新得很啊……”
宋飞鹞撒谎不打草稿:“藏得好,没怎么旧。”
“哦,是这样,”对方讪笑了两下,“呵呵,罢了。谭兄张兄,二位还出价么?”
“没……我没带那么多钱……”
“我也是……”
两人推拒。
“那,价高者得,请。”
他一拱手,付钱卷画,动作一气呵成。接着,便进了那大门去了。
“噫!赚到了!”柳怀音点着银票欣喜道,“大姐果然厉害!”
宋飞鹞却起身,与谭张二人打听:“二位,刚才那一位是什么人?看起来气势不凡。”
“什么?姑娘你不知道啊?”姓谭的道,“他就是天下同盟会的盟主,枢墨白!”
柳怀音点钱的动作蓦地一僵。
姓谭的说罢,便与那姓张的也同进了门内。围观的见没什么好看,也各自散了。
“武林盟主?哈……”她轻松地拍向柳怀音肩头,“小伙子,你错过了向他申冤的好机会。”
“你你你你……”他艰难地回过头,牙齿打颤,手抖得像筛糠,“……居……然……欺……骗……武……林……盟……主……”
宋飞鹞不以为然地从他身旁越过:“骗都骗了,怎么办?叫上沈姑娘,走了!”
“哦……”
——这,便是他们与枢墨白的初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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