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的人终于被沈兰霜赶了出去，他们还是对她有顾忌的，即便沈家荣光已失，如今沈兰霜崭露头角竟是比她伯父青出于蓝，日后不可小觑，此时更不可得罪。

吵嚷暂歇，柳怀音瘫坐在门口吐舌头，似乎比往日练功还要累。

而那梁姑娘，待屋中静了之后，眼角又淌出一颗泪珠子。

“你……是不是胸口还痛？”沈兰霜到她床边查看，“要不要我把宋姐姐叫来帮你再正一下骨……或者把那大夫请来再看一看？”

“不用了，我胸口不痛了，谢谢，”梁姑娘含着泪，勉强向沈兰霜笑了一下，“我没事，没事……”

柳怀音忍不住道：“哎呀，你那个样子不像没事嘛！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你就说呗！”

“哎！”沈兰霜斥住柳怀音，转头向梁姑娘道，“我们都是外人，梁姑娘不便多言。但若实在憋得慌，待我们走了，自可对着空屋子说，毕竟心里实在难受得紧，还是发泄出来更畅快些。”

说着去拉柳怀音作势出去。

那边厢，梁姑娘幽幽地发话了：“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死……”

“我们为什么要让你死？”柳怀音觉得这话问得好奇怪，“菩萨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见死不救也是杀孽呢！”

“可是……我想死……”

沈兰霜问道：“你为什么想死呢？”

“我……”梁姑娘揩去眼角的泪水，“我爹要把我许配给我不喜欢的人。”

“这……”

沈兰霜闻言突然想到自己。就在不久前，她也被父亲关在屋内，正是要她嫁给这位梁姑娘的哥哥呢！

“让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没滋没味地过完下辈子，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痛快……呜呜呜……”

于是，在她断断续续的抽噎中，沈兰霜和柳怀音听了个大概：梁家姑娘字采梦，与沈兰霜同年生，正值女子嫁娶的年岁，她的父亲也与其他父亲一样，急着给她操办婚事。不过可惜，梁采梦已有了青梅竹马的意中人，而她的父亲嫌弃对方家世，始终不同意……可想而知，他俩选择了私奔。然而天不从人愿，就在私奔的前一天，此事被她的兄长发现，私奔只得告吹。更悲惨的是，过后，梁采梦的恋人为了能让她父亲看得起，决心刻苦练武，誓要江湖上闯荡出名堂——因此在不久前独挑岭南姚家寨，不幸身亡。

此事传回之后，梁姑娘哭得昏天黑地，但这并没有用，她父亲说了，女大就要嫁人，既然不如意的小子死了，就赶紧嫁出去，免得事情传出后找不到婆家。新的婆家是在武林大会上草草定的，找了东阳门的首徒张公子。可怜梁姑娘的恋人尸骨未寒她就要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她游湖时一时想不开，就跳了下去……

“东阳门首徒张公子？”柳怀音挠了挠头，又想起当时那个在贵州龙家对他们喊得最凶的病患之一，心想着那就是一纨绔子弟，那日服食解药之后说是虽保住一命但身体自此大不如前，听说武功也被废了个七七八八，这次武林大会连他人都没见到。

但他不敢多言，隐隐觉得乱说话又要挨打了。他瞟一眼沈兰霜，后者沉默了好一阵。

沈兰霜更是联想到了自己的过去，她如今已然在江湖中有了名号，然而别人未必能有相同的际遇。梁采梦只能自救，别人的家务事，她很难帮得上忙。

梁姑娘一气说完，好像心里稍微舒服了点。

“谢谢你们愿意听我说，我现在不那么想死了……”

但是现在，心里不舒服的人，换成那两个听众了。

两人退出屋外掩上门，柳怀音把她拉到一旁：“沈姐姐，要不要跟梁姑娘说说东阳门那个首徒其实是个瘾君子……”

“嘘！”她赶紧喝止他，“你这都是废话，和梁姑娘说了也没什么用，还会给她徒增烦恼。幸好你刚才没多言……”

“那总得和她父亲哥哥说，难不成他们想看自己女儿、妹妹婚后不幸？”

“这……有机会再说吧，我想，他们也未必想听你说……而且你随便说了，一不当心还要得罪东阳门……”

“呃……”

他们便等着梁家人蜂拥而上的诘问，可是偌大的院落干干净净，已无梁家人的踪影。他们举目望去，发觉原来是宋飞鹞回来了，她现在正跟周峥谈天。

她发现他们出来了，便向他们招手：“来来来。”

柳怀音凑近，东张西望道：“大姐，梁家的人呢？”

“被我日跑了。”她答曰。

“日……？”

“哈……”周峥不禁一笑。

“为何发笑？”宋飞鹞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周峥解释道，“其实看姑娘的面具与谈吐，令在下颇有亲切之感。想到一名朋友罢了。”

“是吗，因为这个？”宋飞鹞敲了敲她那半张铁面，“难道她也是什么被毁容之人吗？”

“哦，非也，我认识的那个姑娘一开始戴着面具只为女扮男装行走方便，后来很快便恢复了女儿身……而且算来，她已经嫁人十数年了。巧合而已。”

“巧合即为缘啊，”宋飞鹞点点头，“听兄台是北方京城口音，不知是在京城哪里高就？”

周峥摇摇头，笑道：“区区一个画画的，无足挂齿。此次回来是为省亲……继承些家业。”

但他好像很不愿意提及家业为何。

“这次回来，南祁变化好大啊，”周峥感慨，“人们的戾气比起以前更重了。杭州也变样了，建起了这江山听雨楼。以前这里是没有这座楼的。”

“你是本地人？”

“算是吧……”

几人寒暄一番，周峥毕竟不属于武林中人，现下也再没他什么事，便匆忙忙地走了。也不知他家在何处，究竟有什么难言的家业。

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抵便是如此。

最终，梁采梦还是被她兄长带回客栈，她没有权利说半个不字。她的神情黯然，沈兰霜想上前劝阻，被宋飞鹞拦住。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际遇，你帮不了她。”

“我是怕她再寻死！”沈兰霜一跺脚，“而且她胸口的伤还没好呢！”

但宋飞鹞盯着梁家人的背影，只是沉思不语。作为外人，无缘无故地，他们确实帮不了她。

于是，直到三日之后的比武大会，沈兰霜都未在江山听雨楼再见到梁采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