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房内,一人端坐红木椅,一人匍匐地下,宋飞鹞居高临下,脚压在冯乙肩头,要他动弹不得。这个中年男人平日道貌岸然惯了,对于当下的境地颇为不忿。
“你……你竟敢如此对我……”
“怎的不敢?”宋飞鹞一手支着头歪倚半躺,斜眼看他,“一日之前,你是冯前辈,人人敬你;一日之后,你是冯狗贼,人人喊打。我现在想拿你怎样就怎样,你的反抗不过徒劳,放弃吧。”
冯乙浑身颤抖但又无可奈何。搁在肩上的脚有如千钧,不知为何,即便此时他并未被锁住,也无法挣脱。
他不是无力挣脱,而是身体不听使唤,不能挣脱。
他的额头冷汗津津:“你……竟也有操控他人心魂之能,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宋飞鹞换了只脚,依旧搁上,“我是你爸爸!”
冯乙怒骂道:“你这疯婆子!我冯某今日落入你们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休想让我供出教主身藏之处!”
“谁让你供出你家教主了?”宋飞鹞耸了耸肩,“我既不打你,也不杀你。爸爸只叫儿子快吃书,你倒是快吃啊!”
“你……”
脚一伸,这回换搁到冯乙头上,向下一压,让他的脸与地上的书砸了个正着。
“书生黄,风吟鹤,还有大名鼎鼎的剧作名师阅森罗……统统都是你,”她用脚把他的头往书上碾碾,“啧,您名儿多啊!好好一个读书人,明明文武双全身负春秋之剑名,却尽怀了些龌龊的心思……”
“呵,原来你是对这件事不满,”冯乙强辩,“圣人言,食色性也,人之本性使然,所谓欲念无法断绝!有人喜欢看,自然会有人写。少了我一个,还有无数人,难不成你要将所有写书的都抓起来拷打一遍吗?”
果然是好说辞,不过——
“我可不吃法不责众那一套,我只知,现在在我眼前的就是你!”便将脚移开,兴致盎然道,“快,打开书,一页页念出来,一页页吃下去。不急,除了这本以外,我还搜集了你其他九本大作。今日我就盯着你了——自己写的自己吃,滋味一定很不错!”
冯乙浑身颤抖,他的身体不听指挥,依照她的命令将书捧起,捻开第一页,便紧咬牙关,死死不开口。
“告诉我,第一页讲了什么?”宋飞鹞催促道。
“……你休想羞辱我!”
“自己写的书,自己都羞于念出吗?”她往衣襟里摸了摸,又掏出一本《女将落难》,“没关系,我替你念。”
“……”
这一本与冯乙手里的不同,封面更精致,内页也厚些。
“第一章,夜家有女初到军营,芳心暗许情定终生:西北苦寒之地,山脉连绵,地势险要,以踞龙关为隘,关外便是居罗。此去出关,要道唯有这一条,因此关内重兵把守,男人们一刻不敢懈怠。然而就在这一月月中,来了一名不速之客。一个女人,身材高大,面容美艳绝伦……哧……”
她不由笑了,好不容易干咳两声稳住,继续念道:“啊,美艳绝伦!这个……所有看到她容貌的男子,立刻都被她吸引,但她的目光,只追随一人——左参将陈栋。”
一页念毕,她指向冯乙:“还不快吃?”
冯乙一只手捏住自己的下颌,另一只手撕下一页来塞进自己嘴里……他全程清醒,眼睁睁体会吃纸的滋味,而这滋味可见不怎么好。
宋飞鹞便翻到下页:“……女子名为夜随心,正是为寻青梅竹马的情郎而来。这一回,她打定了主意,留下之后,助陈栋平定居罗之乱。她自幼练武,有一身好武艺,自信一定能凭此保家卫国……”
她念到这里又停了:“我要纠正你一个错误。在北越,女人当兵不算稀奇,但也没那么容易。首先要家里请示衙门,县衙府衙层层审查上书……最后待兵部下达文书,一般需要两三个月。在这两三个月中,这名女子必须做好足够的觉悟,锻炼自己的体魄,以及做好短期内不再嫁人的准备。不过此时反悔还来得及,待入军的文书下来,就由不得她反悔了。女子携带证明身份的文书前往军营,才能参军。至于那不分青红皂白冲进军营里就要留下的,不论男女,一律轰走。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南方的奸细。”
“你以前是当兵的?”冯乙好不容易咽下书页,试图从她话中推断她的过去。
宋飞鹞转移话头:“这要当兵才能知道吗?这都是北越的常识。看你这书,百般漏洞,可笑至极。”
“你可以选择不看!”
“我要看啊,我还想看你还会写什么,”她翻到下一页,冯乙也不得不再吞一页,“夜随心见陈栋第一夜,两人重逢,就做了没法过审的事——又在胡扯。军营里谢绝此类不和谐,若他俩真的那么做了,当夜就要被军法处置!”
冯乙吃得欲吐,还要应付她的抬杠:“你……你是来惩处我,还是来给书挑毛病的?!”
“我这叫挑毛病吗?”宋飞鹞书页摇得哗啦啦地响,“我这是在教前辈您不要不顾事实啊!”
“这本来就是编出来的故事,说什么要求事实……你才是可笑至极!”
宋飞鹞笑道:“你用了真的人名,真的地名,真的朝代,真的风土人情……却跟我说故事是随便瞎编的,不可以当真。冯前辈,您今年几岁?”
“你到底……呕……想要怎样!”
“我说了几遍,只想看你吃书啊。除非你能认错,说不定我大发慈悲,不会让你全吃下去。”
冯乙不服:“你说我勾结谳教也就罢了,写书何罪!”
“说得好,看来你冥顽不灵,继续吃。”
“……”
合计又吃了十页,她满意地看冯乙打恶心:“现在,你知你错在何处?”
“无非……是对北越军营的描写略有偏颇,冒犯了你这北方鞑子!”
“啊哈哈哈……”宋飞鹞不怒,翻过一页再念,“第二十三章,夜随心为了营救部下被居罗人逮了,经过一个月的[哔——],她不得不承认,女人,就是这么下Jian,只配当牲畜。反正自己已经猪狗不如,不妨这辈子就此沉沦,从此只配做伺候男人的一把夜壶……”
话音刚落,冯乙已听话地撕下那一页,页末的“夜壶”二字,很快消失在了他的口中。
“冯前辈,你知道你写这一段,又是错在何处啊?”
“我知道了。”冯乙吃得气喘吁吁。
“哦?你知道了?”
“我知道……”他恶狠狠地盯着她,“你个臭婆娘原来是因身为女人而对这书中的内容不忿!真是妇人之见!我的书里根本没写错,你们这些女人,永远都是眼界狭小、心胸狭隘,除了争风吃醋攀附男人,还能有什么作为!就如你,还不是攀附了枢墨白……啊!”
一脚落下,冯乙脑袋再次砸向地面——这回砸得很重,他的半边脸受了伤,流出少许鲜血。
宋飞鹞睥睨向她:“你现在跟我说,你我这样,谁是猪狗,谁是主人?!”
“我的主人,只有教主一人……”
“你在这里受苦,你的教主何在,你信奉的神又何在!”
“教主……教主会替我报仇!”
“报不报仇是将来的事,说的是现在:你把这本书一页页撕下吃掉,你敢跟我赌,你在吃完之前他会出现吗?”
冯乙不吱声。
“啊,你不敢。那我们继续。”宋飞鹞对于伏在地上的人,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你不需要用这种眼神瞪我,我这个人很豁达,本来嘛,你怎么写夜随心,我都无所谓。所以你猜一下,你真正的错处在哪里?”
“……”
她抬起书,概括道:“居罗一役后,夜随心被送回北越军营,陈栋已死,她昔日的同僚对她虎视眈眈,也对她伸出魔爪……”
那些细节上的污言秽语她最后还是没有念出,在这本书的末尾,男人女人都成了[哔——]的动物,已彻底失去了人伦。书一合,她随之闭目,似在压抑着什么。
“一派胡言!”终于,她低吼,吼得冯乙一震。
那么,这才是她真正动怒的原因。
“边陲将士铁骨铮铮,誓死守国门!区区文人竟敢辱之——你罪无可恕!”
……
柳怀音坐在院里,盯着漫天星光。今夜他在外面转了一大圈,什么忙都没帮上,现在有点郁闷。
宋飞鹞去审冯乙,沈兰霜前去探望梁采梦,几位前辈准备提审那侏儒——大家都很忙,就他一人挺闲的。他现在既无聊,又有点茫然。
一开始说好的想亲自报仇,现在看来吴全惹了众怒,自有高手做掉他,根本轮不到自己。既然如此,他还瞎掺和个什么劲儿呢?
没过多久,关押冯乙的那扇门打开,宋飞鹞缓步走出,她看起来神清气爽,心情愉快。
柳怀音急忙迎上:“啊……大姐,冯乙交代吴全在哪里了吗?”
“已有眉目,”宋飞鹞整了整衣襟,“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高兴。”
“你高兴??”
牢房内,传出冯乙的shen[了个]yin,柳怀音探头看一眼,发现他正抱着肚子哀叫,旁边散落了一些书页和他的呕吐物。
“他……怎么了?”
“祸从口出,就原样吃回,”她便把门一锁,“放心,吃个十本书暂时死不了滴,就让他在里面自我反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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