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神无名的陨落与无定道人的突然出现,暂时中断了这一群人的狂热。无定道人正气凛然……当然,这些武林人士乍看也都是正气凛然的。
柳怀音想,这位道长前来规劝也不错,所谓遥山说不定就是个骗人的,希望两帮帮主清醒一点,别再贪图那些有的没的,干脆就地解散来得妥当。
因为自剑神无名坠崖之后,他隐隐就觉得不妥。至于哪里不妥他说不上,就觉得继续找下去可能会有危险。
而无定道长佐证了他心底似有若无的的感觉。
“两位帮主!贫道来迟,还望恕罪!”无定道人语重心长,更转向宋飞鹞,重重道,“宋姑娘你……收手吧!”
众人皆一愣,不知他突然要宋飞鹞收什么手,又与他方才的阻止有什么联系。
宋飞鹞气定神闲:“道长,你来得这么晚,也想分一杯羹,看看遥山之秘吗?”
无定道人瞥了她一眼,再向两帮帮主规劝:“贫道来过此处,知道遥山之秘凶险非常,还请两位帮主立刻打道回府!”
宋飞鹞又道:“道长,两位帮主亲耳听得吴全的口述,又亲见他被落雷砸死,可不是那么好被打发的。”
“宋姑娘!”受到接连抬杠,无定道人再也忍不住,只得据实相告,“两位帮主,上回武林大会,我多方试探,以为这位宋姑娘只是方显茂的门生和下属,在北方过不下去了才来到南方的……但最近江湖上传言,说她又成了兰家的后人、谳教正统,就让我狐疑万分,谁知多日前有位姑娘前来见我,跟我说了个秘密!”
“哦?”张帮主狐疑地看了看宋飞鹞。
“她说,”无定道人一指宋飞鹞,“你的真实身份,就是那四年前,屠尽居罗的西北女将,夜随心!”
——夜随心?!
柳怀音想起那天晚上,听张帮主与宋飞鹞夜谈,也提到了这个名字……
还未等他有所诧异,他的目光被旁边一个移动的东西吸引过去。
“道长,你刻意前来,就为这件事吗?”宋飞鹞仍不以为意,“那个前去跟你告密的姑娘,是不是姓于?我训斥过她,她很讨厌我,会信口开河说些我的坏话,并不奇怪啊。”
无定道人一扬拂尘:“宋姑娘,你是北方人,又在方显茂手下当过兵,又说自己是谳教中人……当年夜随心能凭一己之力消灭居罗三十六国,江湖中就有传言是因她有非人之能。而昨天那位姑娘说她先一步偷回江山听雨楼,翻出当年枢墨白搜集的许多情报,其中一条:你父亲,其实本为叶姓,是从叶家出走的一名私生子,故自己改母姓为凌,所以你是叶家的女儿,对不对!”
那个会动的东西靠近了,柳怀音惊讶地发现这东西竟然是个古怪的小动物——肉眼可见一只蛤蟆,随着逐渐靠近,褪去一身土黑,换一身金灿灿,屁股上长出第三条腿——化作了一只传说里才有的三足金蟾。
金蟾从他脚边蹦过,“噗”地一下就跃入了悬崖。
而在不远处,李帮主从头到尾都没在听无定道人说什么,他好像有些失心了,胡乱摸着那道彩虹的边沿,嘀嘀咕咕着想要爬上去。
那头,张帮主颔首:“这件事,我倒是不知道。”
于是无定道人说了下去:“当年天枢策命府只称你姐姐凌雪心是兰家后裔,却把她父亲那一脉给瞒了,就是怕百姓得知其叶家血脉而反感谳教,从而无法继续利用谳教来愚弄民心!谁知多年后,你却来了!”
“是啊,我来了,”宋飞鹞理直气壮,“那又如何?就凭你刚才那一言,我还是那个凌夜心,你该如何证明我是夜随心呢?”
“你是谳教之人,又在西北当兵,那请你说出你是何时参军?!”
她一顿:“我是……七年前入伍。”
“那说出你是哪一营,为何离营来到北方!”
宋飞鹞神色微变,背过身去。
“……道长,你在为难我。”
“你说不出了!你自称四年前就来到了南祁,而北越是近六七年才开始招女兵,而远在六七年之前,全北越只有西北有一个女兵,就是夜随心。即便是之后,也不是每一营都有女兵,更遑论条件艰苦的西北,女兵更是寥寥!我之前被你误导了,以为你是个只入过军营两三年的逃兵,如今看来,你的身份有疑。只要宋姑娘开诚布公,说明你何时参军,入哪一营,都认识哪些人,面具后的面容又是因何被毁,自能自证清白!”
一席话,令得在场众人皆屏息等待,个个摸向兵器,准备一战。
宋飞鹞的剑在她腰间,这是一柄黑色的长剑,大小比起董含的大剑稍逊。她极少出剑,所以很少有人见过这柄剑刃的真容。
据说,她曾在江西罗府出过剑。不过那时,也无人看清剑到底是什么样子。
而现在,她的手好好地负在背后,并不急于出剑的样子。
只是她的语气,确实不悦。
“道长咄咄相逼,是非要证明我是不是夜随心了?”
“是!”
“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不是,那便罢了,”无定道人无奈叹道,“但若是,我有理由相信你是包藏祸心!现在武林的各大高手都在此地,你不是大祁人,对自己的身份又不说实话,难保不是把武林中人骗来此地坑害,好助你北越侵犯我南方!”
“道长,可不能平白污蔑人。你要搞清楚,他们前来,都是因李帮主听了吴全的话,如此说来,吴全才是最为可疑啊。”
但无定道人上前了一步:“浮生六梦,其之一,朝露。”
“……”
“浮生六梦,其之二,枯蝉。”
“道长……”她有所退避。
“其之三,则是惊雷,”无定道人再向两位帮主规劝,“《通明宝鉴》上的功法,我也见过!这功法分外法与内法,外法修武学,内法修神思,达到第三层,便能造出一些常人做不到的事情来。吴全练的也是同一种功法,而那落雷却可能是你所为!你俩身为同门,难保不会私下勾结互通关系,之后你再杀人灭口!”
“但是道长,我若真是夜随心,有心想要杀死你们,你们早就死了,还需等你们来到此处再行坑害吗?”
“你说的,是传说中的夜随心,一个无所不能几近神仙的人。但贫道看来,夜随心不过是如我们一般的武林高手,居罗人没有武功不堪敌手,但在场诸位可不是!想那吴全三头六臂还不是被众多武林同道俘获,你孤身一人,没有胜算的。”
“咔嗒”一声子弹上膛,一管枪口对准了宋飞鹞。枪就握在张帮主手里。
“夜姑娘,老夫谢谢你护送盐帮来到此处,但现在看来,你还是得自证清白来得妥当。否则……”
“那是常情阿姨的枪!”柳怀音叫了一声。
“是啊……”“张帮主闻得这个名字,略有感慨,“老夫刚到皇城时,常情把枪送我,说里面还有两颗弹药。既然这弹药能克制吴全,想必也能克制你。”
“张帮主,阵前内讧,是兵家大忌啊。”
张帮主不为所动:“老夫只是想要个解释。”
“解释……”宋飞鹞转向无定道人,“不如请道长先解释清楚,你怎会知晓遥山凶险呢?”
“宋飞鹞你什么意思……”
“来过此地,知道遥山凶险,又知《通明宝鉴》上的功法,道长你对遥山很了解嘛……”
三言两语甫落,柳怀音眼中还在纠结于那道“彩虹”的李帮主,猛地扑来,死死攥紧无定道人的两肩:“道长!你进去过对不对!快告诉我如何进去!快……”
场面瞬时大乱,漕帮之人前去拉扯李帮主,盐帮之人赶紧保护张帮主,而趁此时机,宋飞鹞闪身避到无定道人身后。
须知这枪看似用着简单,要练的好也不是一朝一夕。张帮主显然没怎么练过,指来指去就怕失了准头浪费最后两颗弹药,连忙呼喊:“哎!老李!你快让开,不要挡着枪口!”
而那无定道人一时无法脱身,只能连连辩解:“我不能,这不好解释,李帮主请你冷静……”
而在这片混乱中,柳怀音不禁意往一旁悬崖瞥了一眼。
“嗯?”他定睛一看,“咦?”
只见那山崖之后,哪里还见得远方山脉,只有层层云雾缠绕,逐渐攀升……
“不要吵啦!不对劲!山底下的雾气怎么漫上来了?!”他大喊一声,那雾气瞬间上窜,径直没过了所有人的脚面,随之,地动山摇,有人本能之中趴向地面。
“是地震!蜀地多震,不要惊慌!”
杨回大喊,但在场诸人并不都是西南人士,有人乱窜,或是往回跑,或是抱住旁边一棵大树。
而就在这片混乱中,柳怀音听到有段念诵:“‘主说,你必时时信奉我,跟随指引,带上信物,到我示意的地方去,突破惑眼的幻象……’”
他识出是宋飞鹞的声音,但是当他回头时,却发现宋飞鹞的手终于摸向了剑柄。
俞汉州嚷道:“不是山底下的雾气漫上来了,而是我们在下陷啊!”
“上桥!上那座桥!”又有人喊,他们似乎还对“仙桥”一说念念不忘。
“别上去啊!那就是一道彩虹!”
但他们并没有听到柳怀音的话,边奔向那道虚妄的桥梁,还边回骂:“什么彩虹,明明是一座白玉桥……啊!”
在这些四散乱窜的人中,只有一人面向雾气,岿然不动。
她拔出了手中的剑,指向天阙。
“‘……然后,我自会降临于你的眼前。’”
——然后,那谷底升腾而起的迷雾,掩没了所有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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