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儿唬了一跳, 屁滚尿流地跪在地上,喊冤道:“大爷,小的只是想哄您开怀, 从无坏心呀!”
徐柱微微皱了皱眉,“你怎么想的我知道, 只是从今往后, 我立志考上功名之前再不看闲书。
你既是老师拨来贴身伺候我的,自然该明白我的心意, 日后莫要再自作主张。”
“是是是, 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狗儿连连叩头。
徐柱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你这是干什么?老师最不喜欢别人下跪, 这府里的规矩也一向依着他老人家的意思来,还不快起来?”
原本他是挺喜欢狗儿这个小厮的,另一个小斯旺儿自然退了一射之地。
至于原由, 无非就是狗儿脑子灵活, 嘴巴也甜。徐柱年纪不大, 就算性子天生比较沉闷, 也总有孩子活泼好动的一面。
再加上旺儿的性情和他十分相似,看着旺儿,徐柱总是能想到自己那糟糕的原生家庭, 不自觉就有些疏远。
但经此一事, 徐柱仔细反思了一下, 决定日后要待两个小厮一视同仁。
若非是他对狗儿的偏宠过于明显,也不至于养大了狗儿的胆子,让他敢偷渡闲书来引逗自己。
如今见自己要改过了,狗儿自然磕头求饶, 说日后再也不敢。
可若今日没有被老师撞破,他也没想这么多呢?
防微杜渐,便自今日起吧。
“行了,你先下去收拾收拾,让旺儿上来伺候。”
狗儿神情僵了一下,却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形象实在不好看,只好答应着下去了。
不多时,旺儿提着食盒进来,闷不吭声地把膳食摆了一桌,离他座位最近的,正是他平日里爱吃的几样。
偏徐柱今日留意观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些细节,顿时就明白,虽然旺儿日常不得重用,却并未因此懈怠,而是时刻留意着他的喜好。
今日得了这个机会,多时的准备立刻便派上了用场。
徐柱若有所思,一边吃饭一边问他,“你是什么时候进府的?”
旺儿道:“我是跟着我爹一起进来的,那时候府邸新立,卫管家到牙行去买奴仆,见我爹穿得干净,又会侍弄花草,就把我们父子一起买回来了。”
徐柱又问:“你们家原来是做什么的?”
旺儿老实答话,“原来是前周通政的家生子,后来周通政坏了事,我们这些家生子也都被官牙发卖了。”
“哦。”徐柱点了点头,“你和狗儿是一起进来的?”
“不是,狗儿是后买进来的,到您身边伺候时,他进府才两个月,刚学完了规矩。”
徐柱这才明白,傅玉衡安排的这两个小厮,本来就是以旺儿为主的。
旺儿既沉稳,在这府里又有关系,有他贴身照顾,就算傅玉衡一时顾及不到,也不会有人怠慢徐柱。
谁能想到,徐柱会因性格相似的原因,一直疏远旺儿呢?
徐柱家里虽称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有奴仆伺候的。更因家里情况比较混乱,他家的奴仆也很是没规矩。
意识到傅玉衡的安排之后,徐柱只觉冷汗直下,暗暗庆幸不已。
——幸好傅家规矩严整,不然他一住进来,就得罪了有背景的奴仆,怕是会被暗地里穿小鞋。
想通到这里,他便对旺儿道:“狗儿的性子太过浮躁了些,日后书房的事,你多操点心。”
旺儿并未因此沾沾自喜,仍旧沉稳答应了。
自狗儿一身狼狈,面色不好地让他上来伺候,旺儿便猜测是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惹怒了主子。
那时候他就意识到,他等候多时的机会终于来了。
自这天起,徐柱重新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读书上,甚至比以往更刻苦三分。
展眼到了十五,他一大早去交策论顺便领作业的时候,傅玉衡兴致颇高地告诉他,“今日给你放一天假,你是要跟我去看话剧呢,还是到对面府上看你娘?”
徐柱想了想,说:“我想去看我娘。”
“那行,叫厨房替你准备几样点心,再叫绿萝给你拿两匹尺头,你自己去吧。”
傅玉衡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得快着点,过会子我和公主去看话剧,绿萝必然是要跟着去的。”
整个府邸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徐柱身边最近发生的事,他自然也都知道。
旺儿成了他身边的第一人,原先那个有些爱上蹿下跳的狗儿,如今也彻底老实了。
这孩子吃了一回亏,总算是长进了。
徐柱行了礼出来,先去找了绿萝,后才去的厨房。
他这边叫旺儿抱着布匹,自己提的食盒,也没叫人套车,两人直接出了角门,又进了对面府邸的角门。
而傅家这边则是全家出动,一起到大剧院去看第一部连续剧。
夫妻二人上了车,徒南薰便蹭到了他身边一处坐着,抱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身上。
傅玉衡索性顺势揽月入怀,让她靠坐在自己心口。
这段日子花开得好,京城权贵到处都在办赏花宴。
徒南薰就跟赶场似的,今天去这一家,明天又去那一家,夫妻二人已经好些天没有腻在一起了。
今日好不容易一起出门,徒南薰表现出了十足的依赖。两人就这么静静靠在一起,不需要多说什么,就觉得连周围的空气都是甜滋滋的。
从贵宾通道上了三楼之后,傅玉衡把家人们安置在了海棠阁,他却告了个罪,和徒南薰去了东篱阁。
三婶连氏笑嘻嘻地打趣了几句,徒南薰羞得脸都红了。
还是朱氏这个婆婆看不过连氏得意,笑着接口,“行了你这老货,当年你和老三那股腻歪劲儿,真以为大家伙都忘了呀?”
连氏却一点不脸红,笑道:“大嫂随便说,我这张老脸,是不怕羞的。”
众人哄然大笑,徒南薰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先头那股羞意竟然散了不少。
连氏摆手笑道:“行了,行了,你们小夫妻自去吧。我们这些老菜帮子都是不讨喜的,就自个儿凑在一块儿吃茶说话。”
直到进了东篱阁,徒南薰才忍不住感慨,“三婶这张嘴,可真是厉害,只怕朝堂上的御史来了,也说不过她。”
“她自来就是这般,我从小到大不知见识多少回了。”
傅玉衡扶着她坐下,又示意雅间里伺候的小厮退下,只留了绿萝伺候。
“我小时候家里穷,偏族里人又爱欺负我们家,三婶子这张嘴,可没少把他们骂得抱头鼠窜。”
见徒南薰露出心疼的神色,傅玉衡赶紧岔开话题,“因此我打小就很佩服她那张嘴,觉得她生在寒门小户屈才了。
后来家里发达富贵了,果然三婶便是见了高门大户的贵妇,也丝毫不怯场。”
这一点,徒南薰也得承认,“这倒是不错,三婶说话虽不会用典,但风趣幽默,俗言俚语信手拈来,跟谁都能谈笑风生。”
虽然两人的交际圈不是同一个,但大家都在京城,总有重合的地方。
那些和两人都有交集的贵妇,可没少在徒南薰面前夸赞连氏,说她口角又伶俐,为人又爽利。
虽然这些人有找借口和公主搭话的嫌疑,但他们夸赞公主亲婆婆朱氏时,便只说她为人持重,颇有大家之风。
可见连氏这张嘴是真的伶俐,在贵妇圈子里也颇吃得开。
夫妻二人正说话间,红藻提了个食盒,推门进来了。
“今日小百货那边用新方子做了青梅糕,口味是酸酸甜甜的,我便拿了一碟子,也不知道公主和驸马爷爱吃不爱吃?”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几样茶点摆在桌上,其中一样颜色焦黄,上面点缀着翠绿果脯颗粒的,是从前没见过的点心,想来就是那青梅糕了。
徒南薰捏起一块尝了尝,糕点外皮是香酥的,里面包裹着的果脯明显不止一样,有酸的有甜的,Q弹爽糯,香而不腻。
“唔,这个好吃。”
说着她又捏了一块,塞进了傅玉衡嘴里,“你也尝尝,这个虽甜不腻。”
她还记得傅玉衡不爱吃甜口的,又觉得这个口味儿对方肯定也能接受。
傅玉衡吃了,也点头赞道:“不错,不甜。”
咸党对甜点的最高赞誉——不甜。
徒南薰嘻嘻一笑,又问红藻,“老爷太太那边都送去了吗?”
红藻笑道:“公主放心,知道您和驸马爷有孝心,凡新出的点心都送过去了。
还有两位老爷和两位太太日常爱吃的,也都送了一份过去。两位太太还叮嘱奴婢好好伺候您和驸马爷呢。”
见父母那边都安好,徒南薰忽又想起自己的两位好友,不由蹙眉,“昨日我着人往荣府和林家送贴子,邀请张夫人与贾夫人一同来看话剧。
但他们两家都派了管事的媳妇来,说是家里有事,脱不开身。也不知道是什么事,竟然把她们姑嫂两个都给绊住了?”
听了这话,傅玉衡心中一动,嘴角露出了笑意,“不是坏事,大约是荣公要病了。”
徒南薰一呆,“这还不是坏事?”
旋即又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
“嘘,这可不能说破,不然我也要担干系。”
听见这话,徒南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嘴里调侃道:“你就会给人瞎出主意!”
正说话间,舞台上的灯已经亮了,一阵轻快悠扬的乐曲忽然响起,仿若山间清风,又如云间明月。
忽而月升沧海,潮汐涛涛,有金铁交鸣声,有男女呼喝声,有痛呼声,有询问声……
雅间的门早已拉开,那门占了整面墙的三分之二,视野骤然开阔。
但见舞台上幕布拉开,许多俯卧在地的男男女女随乐起舞,有离别,有重逢,有双方激斗,有暗中偷袭,有笑中带泪,有痛断肝肠……
那乐声从意气风发到快意恩仇,复转低沉婉转,后又明月高悬,不知望月之人思谁念谁?
舞台上最后的画面,就是一个满面沧桑的男子,于山脚下独坐望月。
乐与景相交融,不知是思念引动了明月,还是明月勾起了相思?
直到乐声忽止,那男子孤独望月的身影被幕布慢慢遮住,徒南薰才回过神来,“你还让他们编了舞蹈?”
傅玉衡道:“这是片头曲,让观众大体了解一下故事的走向。”
徒南薰点了点头,“是了解了,听得出来这是个悲剧。”
不止徒南薰听出来了,二楼在座的观众也有许多精通音律的。
再者一众演员的舞蹈都很有感染力,便是对声乐不大通的,也能感受到这个故事从欢快到悲郁的过程。
当时就有许多观众暗暗猜测:难不成,这又是一出孔雀东南飞?
一时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还没开始看,就为即将出场的男女主操起心来。
就在观众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舞台上的幕布一拉开,第一场戏就让他们目瞪口呆。
却是八个穿箭袖短打,包着蓝色头巾,腰间或垮刀或携剑的女子,压着几辆大车并一个穿蓝色直缀,玄色大氅,头戴同色方巾的暮年男子。
看到男子的打扮倒像个员外,身后还坠了两个小厮。
这一行三个大男人,却被一群拿刀持剑的巾帼押解着,缩头缩脑,全无半点大丈夫气概。
观众席上一时骚扰,有那道学先生,掩面直呼“成何体统”;也有那闺阁淑女,举扇轻啐“不成体统”。
不过,认真看戏讨论剧情的也不少。
“女子持刀配剑,各个雄赳赳气昂昂,这莫不是武周时候的故事?”
这群不知道何为武侠的观众,看了这般的场景,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则天女皇当政的时候。
如若不然,区区几个女子,如何能让须眉男儿尽俯首?
于是,接下来的发展又出乎意外。
这些女子竟不是想象中的武周朝官兵,而是一个山寨里的女土匪。
她们的匪首也是个女子,还是个姿容明艳,飒爽英姿的奇女子。
但见那女子嬉笑怒骂自成格局,把先前的员外和一众绿林豪杰惊得鹌鹑一般,只敢诺诺应声。
随着剧情的发展,众人得知先前那员外姓卓,未致仕前官至当朝司寇。
这卓司寇之所以被女匪首请到这山寨里,起因却不是这女匪首着意打劫他,而是他归乡时财物颇多,惊动了一众绿林好汉。
这女匪首虽生得明艳多姿,顾盼多情,却实在是南绿林一众好汉的姑奶奶。
底下人不经她点头便去打家劫舍,可不就犯到她手里了?
她干脆就趁机埋伏,来了个黑吃黑,把这一次参与的绿林好汉,还有这“肥羊”卓司寇,一起“请”到了山寨里。
未见她之前,这些好汉们口口声声贬低她是个女子,真到了她眼前,能冷汗直流腿却不软的,就是真好汉了。
她当场收拾了罪魁祸首,把一群好汉震慑了一遍。
至于那卓司寇,她则是当面替他算了算,做这些年官该有多少俸禄,把他该有的俸禄还给他,其余的明说了替他散给穷苦百姓。
卓司寇一天之内遭受多次惊吓,如今能保住性命,还能保住一部分家财,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只不过,他这读书做官的本就看不起江湖草莽,经此一事,对这些所谓的绿林好汉就更加没有好感了。
而这第一场戏,也隐约暗示了男女主之间的悲剧。
因为这卓司寇不是旁人,正是男主卓某人的亲祖父。
从家庭上,男主的祖父不会同意他娶个绿林女匪;
从门派中,男主的师门更是坚决反对他与绿林中人来往。
若是男主心性坚定也就罢了,偏偏他虽是个端方自持,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真君子,却生就一副软烂的耳根子。
祖父那边说两句,师门这边再挑拨几句。
他是一面告诉自己应该相信练姐姐,练姐姐不是那样的人,一面又忍不住受身边人的影响,竟然把自己折腾得心神恍惚,如颠似痴。
这下可好了,女主因长久不闻他音信,暴脾气上来,单人独剑强闯武当山,是好是歹是分是合,要找他当面讨个说法。
武当一众高手战她不下,男主的同门师叔趁他心神散乱,挑拨他一剑刺出,正好刺中了练姐姐。
练姐姐本就苦战一个昼夜,无论心神还是体力,皆损耗严重。
如今又被山盟海誓过的心上人背刺,一时心如刀绞,含悲带怒杀出重围。
直到这个时候,知晓他优柔本性的练姐姐还愿意相信他不是故意的,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想着先在山下歇息一夜,养足精神再上武当。
哪知一夜过后,她于泉边饮水时照见水中倒影,花颜依旧,鬓已苍苍。
她本是个青春女子,又自来爱惜自己的容貌,这骤然间的落差,便如失足踩空坠向悬崖一般,让她一瞬间万念俱灰。
原本她在卓某人面前,是多么的意气风发,从来都是明艳又骄傲。
如今红颜白发,她如何肯再去面对曾经的情郎?
自那以后,江湖上再无她的消息。等男主终于下定决心叛出师门时,一切悔之晚矣。
至于后面女主在天山闯出了偌大的名头,男主从她行事风格中猜出她的身份,知晓她的心结,辗转多年寻找能使人青春恢复的优昙花,守候六十年终于等到花开,也等来了他生命的终结……
纵然男主的后半生都过得很苦,但观众在看前四集时,已经被女主的明艳、爽利、侠气与心怀家国所吸引。
便是一开始喊着“有辱斯文”的道学先生,也称赞女主是梁红玉再世,更别说那些女观众了。
看到结局时,几乎所有人都在为女主惋惜,却也很能理解,以女主的骄傲,是绝对不可能再与男主复合了。
但男主的深情也很能打动人,也有不少人同情惋惜他的。
于是,五天的剧集演完之后,观众们对剧情的争论点,和先前那三部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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