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但转念又想到,这可是聊斋世界,玄学无处不在。
他把那白龟拿起来捧在手里,一旁的润笔急忙提醒, “五爷当心, 若是被这玩意儿咬住了, 不见血它是不会松口的。”
傅玉衡冲他点了点头,还是觉得顺从自己的直觉,起身走到池塘边,把那白龟放回了池塘里。
就算是他的眼睛出毛病了,这种得了白化病的龟也是稀罕物, 放生了也不亏。
那乌龟进了水, 四肢欢快地滑动了片刻,突然转过身子头朝傅玉衡张嘴吐了一下,便有一颗白森森的珠子直冲傅玉衡面门。
他根本来不及闪躲,只能眼睁睁的看那珠子冲到自己面前, 接着就觉得额头一凉,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钻进去了。
这番变故,吓得他浑身冷汗直冒,竟有些后悔把那乌龟给放了。
谁能想到呢,他难得好心放生一回,被放生的竟然还会攻击他?
那只乌龟朝他吐了个什么东西之后,又冲他点了点头, 便一头扎进水里不见了踪影。
傅玉衡又等了片刻, 觉得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说不定那乌龟真的就只是恶作剧呢。
仔细想想,人家在这池塘里生活得好好的, 突然来了他们这群人,不由分说便下了笼子把人家捉了上来。
虽然最后还把人家放了,人家这遭惊吓可是实实在在的,还不许人家小小报复一下出口气吗?
自我开解了一番之后,傅玉衡吐了口气转身回来了。
徒南薰欢快地走了过来,把双手往前一递,“你看,绿萝新扎的,好看吧?”
却原来是绿萝手巧,徒南薰那几根漂亮的野鸡毛,竟被她搭着两枚铜钱,顺手扎成了鸡毛毽子。
傅玉衡诚心赞道:“好看,真是漂亮极了!”
徒南薰立刻得意洋洋,仿佛这鸡毛毽子是她扎的一样。
不过,傅玉衡却又问道:“你会踢吗?”
“当然了。”徒南薰骄傲地睨了他一眼,“我在玉泉宫,可是踢遍上下无敌手。”
说着她就把鸡毛毽子抛起来,一只穿着葱黄秀鞋的小脚仿佛带着粘性,那毽子在她脚上不住翻飞,一口气五十几个,愣是没落地。
傅玉衡叹为观止,在一旁拍手欢呼捧场,“厉害,厉害,真是太厉害了!五十八,五十九,好,六十个了!”
几个小丫头也都围了过来,兴致勃勃地看着公主踢毽子,而且捧场捧得可比傅玉衡专业多了。
大约踢了七八十个,徒南薰累得脚打颤,那毽子滴溜溜滚在了地上,却又直愣愣地立着,几根野鸡毛就跟凤凰尾似的随风飘摇。
见她香汗淋漓,绿萝赶紧上前给她擦汗,又让人到马车上倒了温水来,喂她慢慢地喝了半盏。
等缓过劲来,徒南薰便对一群小丫头道:“别光看着呀,你们也玩。踢得最好的,我这里有赏。”
这可真是难得之事,小丫头们童心未泯,看着徒南薰踢的时候,便个个都有些技痒。
如今又听说有赏赐,当真个个争先,不但踢得多,而且花样也多,看得傅玉衡眼花缭乱,徒南薰也说不得不服。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那所谓的“踢遍玉泉宫上下无敌手”,不过是玉泉宫的小嫔妃和宫女们都让着她,目的还是为了讨她母亲淑妃的欢心。
只不过她自己也被捧得很高兴,所以才从不计较,一直装糊涂罢了。
这几个小丫头不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而是她出嫁后郭氏新采买的,比宫里那些宫女更多了几分天真鲜活。
而且她们年纪都不大,小的才十岁出头,大的也才十三。比起伺候人,她们更多的时候,就是郭氏给徒南薰找的玩伴。
因而,无论是徒南薰还是绿萝红藻两个大丫鬟,都只觑着她们规矩不错,并不狠拘束她们。
一群小姑娘热热闹闹地玩了半天,那边一应汤菜都做好了。
几个长随里有手艺不错的,不但把野兔、野鸡、杂鱼等都做成了佳肴,还下池塘挖了藕带,配着荷叶一起熬了汤。
傅玉衡则是吩咐人把火堆移开,从里面扒出两个大泥疙瘩来。
“这就是你说的叫花鸡?”徒南薰凑了过来,蹙眉嫌弃道,“在泥里包着,能吃吗?”
傅玉衡微微一笑,拿木棍把泥壳敲裂,属于鸡肉的鲜嫩香气立刻从缝隙里钻出。
“唔,好香啊!”徒南薰立刻就真香了。
因着提前让人折了荷叶,傅玉衡就把两只鸡都剥出来,放在了荷叶上,撕了一只大鸡腿递给徒南薰。
“来,尝尝吧。”
见鸡肉上并没有沾土,徒南薰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被热鸡肉烫得嘶嘶哈哈,却又舍不得吐掉。
其实她成婚之后,家里的厨子请了有十几个,每一个都有拿手绝活,鸡的做法也吃了有百十种,其中未必没有能与叫花鸡一叫高下的。
只是叫花鸡的吃法十分新奇,又是在外面吃的,更增三分风味,这却不是从滋味上来的了。
徒南薰一个鸡腿就差不多了,傅玉衡也吃了一个鸡腿,剩下的就叫他们分了。
而后,又喝了鲜美的黄鳝田鸡汤,还有各种野味。
两个主子都吃得十分满意,他们高兴了,底下的人也都跟着欢喜。
吃饱喝足之后,傅玉衡又转到竹林,想着伐两根大竹子,用刀细细批成竹蔑,好编些精巧玩意给徒南薰玩。
只是,他看好了一颗又光滑又笔直,约有碗口粗的竹子之后,弯腰正要去砍,竹根部却突然泛起一阵金光,刺得他眼睛疼。
傅玉衡“哎哟”了一声,赶紧捂住眼睛直起腰来。
听见动静的徒南薰,赶紧丢了鸡毛毽子跑了过来,焦急地扶住他,“怎么了?怎么了?”
见他捂住眼睛,又问道:“可是叫风迷了眼?来,我给你吹吹。”
“不,没有。”
他闭着眼睛缓了一会,感觉好多了,便低头再看那竹根处。
这次却是平平无奇一片黄土,左近还有两颗新冒头的竹笋。
他不禁“咦”了一声,心说:难不成,刚才是我眼花了?今天怎么这么容易眼花?
正想着呢,又是一蓬金光从竹根处钻出,好在傅玉衡心里有了防备,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暗道一声好险。
扶着他的徒南薰,见他又是盯着竹根死命瞧,又是突然闭眼的,被弄得满头雾水。
“衡哥,你到底怎么了?”
又过了片刻,傅玉衡觉得那金光应该散去了,才指着竹根对徒南薰说:“你用心看看那里,告诉我有什么?”
徒南薰只觉得莫名其妙,但见他一脸认真,还是低头看了看,告诉他,“有些枯黄的竹叶,两根笋子,还有……一团鸟粪。”
完了!
傅玉衡心里“咯噔”一声,呆呆地说:“我都眼睛好像出毛病了。”
先是看见乌龟,觉得它眼睛里透着哀求之色;现下又从一棵大竹子的根部,两番看出金光来了。
徒南薰一惊,“怎么了?怎么了?是看不清了,还是疼呢?”
“没事,没事,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来,你往后退一点。”傅玉衡摆了摆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砍刀,干脆把砍刀当成铲子来用,在竹根处挖了起来。
“你挖什么呢?竹笋得往那边点。”
傅玉衡一遍挖,一边说:“我觉得这下面有东西,挖出来看看。”
却是他突然想起来,那白龟朝他吐的那白森森的珠子,怎么那么像聊斋里提过的龟宝呢?
不管了,先挖再说。
徒南薰便道:“那你一个人得挖到什么时候?让他们过来帮忙吧。”
傅玉衡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只是专心致志地拿刀尖刨土。
可这边的动静,早就惊动了池塘边的人。润笔示意大家继续收拾,他则是擦了手过来看情况。
“公主,五爷这是在干嘛呢?”
“我也不知道呀,他说下面有东西。”徒南薰头也没回,一直盯着傅玉衡看。
润笔凑过来,“五爷,要不让小人挖吧,您歇一会儿。”
傅玉衡没搭理他,只管顺着自己的直觉往下挖,不多时便挖出了一个约三尺长宽,一尺来深的小坑。
可是,除了泥土和混在泥土里的竹根与腐叶,什么都没挖到。
难不成,刚才真是眼花了?
可哪能连续花两回?
他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把砍刀递给润笔,“你接着挖,小心点,别把里面埋到东西弄坏了。”
“诶,好嘞。”润笔接过砍刀,又回身让小丫鬟拿了两个马扎过来,请两个主子坐着等。
润笔虽然也吃过苦,可他原本也是别人家里的家生子,打小就没干过什么重活。
他也挖了有一刻钟,成果甚至还不如傅玉衡这个庄稼人出身的文弱书生。
见他累得气喘吁吁的,傅玉衡摇了摇头,起身把刀夺了过来,“行了,你歇着吧,我再挖会儿。”
润笔喘着粗气道:“五爷,让……让他们过来挖吧,哪有让主子干活,奴才歇着的道理?”
“行了,你不用管了,我自有道理。”
这些年他虽然专心读书,但到底是农户出身,农忙的时候还是要帮着家里干活的。
刨个土坑而已,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见劝不住他,润笔也只好住嘴了,扶着一棵粗壮的竹子回气。
傅玉衡有一种感觉,马上就要挖到了。
果然没过多久,刀尖仿佛触碰到了什么硬物。
他立刻精神一振,不敢再使大力气,俯着身子用刀尖一点一点拨那硬物周围的浮土。
随着刀尖一点一点拨弄,那东西也终于慢慢露出了全貌,却是一口黑底描金的箱子,而且还不小。
徒南薰和润笔都凑到了坑沿上往下看,润笔道:“看着描金的纹路,像是前朝的东西。”
傅玉衡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还认识这些?”
润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我的前主人喜欢这些,我爹是前主人身边的长随,等我大了一些,就被安排到了书房伺候笔墨。耳濡目染的,难免认识一些。”
想到他已经死去的爹,还有生死未卜的娘亲和妹妹,润笔的神色黯然了下来。
只是这会儿,谁也没注意他的神色。
徒南薰点了点头,“我在宫里也见过一些前朝的匣子和柜子,的确很多这种技法的万字纹和花鸟纹。”
而这箱子上的,却是一种寿字纹,极好的寓意。
傅玉衡吩咐道:“叫几个人过来,把这箱子整个起出来。”
润笔赶紧回神,招呼几个长随来清理周围的浮土,把深埋不知多久的箱子弄出来。
金光的源头解决了,傅玉衡心里舒服了,便到旁边另砍了一棵大竹子,细细劈成了竹篾,编成了一套玲珑巧稚的十二生肖。
徒南薰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只觉得个个都好看,赶紧让绿萝收了起来。
等一行人回家之后,她还专门让人找出一个匣子来,把除了小老虎外的十一个生肖都好生收了起来。
而这一年正是虎年,那个小老虎生肖,就被她摆在了梳妆台上。
“等明年再换小兔子,后年换了龙,大后年就摆蛇。”
听见“蛇”字,绿萝便笑道:“驸马爷当真是巧思,因知晓公主怕蛇,特意将那蛇编得玲珑可爱,谁看了不喜欢?”
徒南薰笑得甜蜜蜜的,嘴里却催促道:“热水弄好了吗?在外面玩了半天,身上黏腻腻的。”
“后厨一直在烧着呢,已经吩咐婆子们抬到西厢房去了。”
“那咱们就过去吧。”徒南薰恋恋不舍地放下那竹编的小老虎,忽而问道,“对了,衡哥还在研究那箱子上的锁吗?”
绿萝道:“不知道呢。要不让红藻先伺候着您,我去看看?”
徒南薰刚要点头,却又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干脆转了道,“走,咱们先到西院去看看,回来再洗。”
等主仆三人到的时候,傅玉衡已经叫人拿着斧头,把那铜锁给劈开了。
劈锁的是洗砚,因为润笔认得这箱子是前朝旧物,得值不少钱,拿着斧头手就抖。
傅玉衡正要掀开盖子,就见徒南薰来了,连忙冲她招手,“赶紧过来,正要开呢,咱们一起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听见这话,徒南薰星眸闪亮,提着裙摆小跑着过来了。
箱子掀开的一瞬间,一股纸张潮湿发霉后的味道传了出来,薰得俩人直咳嗽。
“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
“呸呸呸,这是什么呀?”徒南薰捂着鼻子抱怨。
傅玉衡好一点,缓过气之后,就捂着鼻子去看箱子里的东西。
其实根据刚才那股**的气味也能猜出来,里面装的东西不是书就是画。
首先映入眼睑的,是黄色的油纸。
光第一层就有八个油纸包,码得满满当当,整整齐齐的。
傅玉衡按照古人的习惯,先拿出了右上角的那个,揭开一看,里面是一叠泛黄发潮的纸,有一张上写了三个大字——传习录。
再往左看,见左下角又有三个小字——王阳明。
王阳明?
傅玉衡一怔,只觉得难以置信:是我知道的那个王阳明吗?
要说他穿越的这个世界,虽然和前世熟悉的历史大相径庭,但一些历史上杰出的人物,这个世界也都有。
比如孔孟,比如屈原,比如李杜,还有就是第三位圣人——阳明先生王守仁。
就算是换了个世界,阳明先生的命运也没有丝毫改变,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
——我是朝廷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而《传习录》,就是其弟子根据他的语录和往来信件整合而成的。
前世的《传习录》有什么传承历史他不知道,但这个世界的历史中,《传习录》的最初手稿,随着前朝的覆灭,也一起消失在战火里了。
难不成,这个就是……
一念未了,就听见徒南薰惊呼道:“传习录?前朝的箱子装的传习录,难不成就是随着战乱失传的那部手稿?”
傅玉衡盯着那些油纸包,缓缓道:“我也有这种猜测,不过没有证据。
不如先把这些手稿拿出来,看看底下还有什么,说不定就有能证明的东西呢。”
徒南薰也有此意。
夫妻二人商量定了,也不假人手,亲自把八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放在了大书案上。
手稿下面一层,是几个匣子,上面都扣着锁。
一事不烦二主,还是洗砚动手,所有的锁全部劈开。
洗砚虽然不知道什么阳明先生,更不知道什么《传习录》。但两位主子的态度他是看在眼里的,才也能猜出来那些油纸包十分贵重。
那么,和油纸包放在一个箱子里的,还压在油纸包底下的东西,岂不是更加贵重?
他的手也开始抖了,连声音都有些哆嗦,“五……五爷,要不还是让润笔来吧。”
他实在是不敢呀。
傅家的规矩是打坏东西照价赔偿,万一劈坏了里面的贵重之物,把他卖了也赔不起也啊。
傅玉衡催促道:“叫你劈你就劈,是我让你劈的,就算劈坏了,也不要你赔。”
有了他这句话,洗砚就安心了。
傅玉衡从来说一不二,信誉度极高。
说来也是运气,第一个匣子劈开之后,里面装的全是钥匙,应该就是那些小匣子的钥匙。
洗砚大大松了口气,这回是一点风险都没有了。
既然有了钥匙,傅玉衡就叫他俩出去了,并再三叮嘱:“这些手稿的事,千万不要说出去。
若有人问起来,就说你家五爷走了大运,挖出一箱前朝埋下的珠宝。
当然了,若是没人问,那就提都不要提。出去之后,你们俩到账房去,一人领十两银子。”
两人都赌咒发誓地应了,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徒南薰有样学样地把绿萝和红藻打发出去。
“你们也出去吧,记住不要乱说话。等晚上回去之后,红藻开了钱匣子,你们一人拿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就算是在宫里,那也是重赏了。
两个宫里出来的大丫鬟更知道轻重,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退到门口守着了。
闲杂人等退去之后,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兴奋。
毕竟,谁不喜欢开盲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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