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盯着那几盆菊花看了又看, 眼中露出显而易见的喜爱之色。
最让他喜爱的并不是菊花本身,而是这些菊花上蓬勃的生命力。
或许是他一出生就伴随着死亡,他喜欢一切有活力, 生命力充沛的事物。
徒南薰道:“六弟若是喜欢,这几盆花就送给你了。”
“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因着实在喜欢,六皇子也没有假惺惺的推辞,反而追问道, “不知道那个豆饼花肥,从哪里能弄来?”
他最心爱的花卉还是牡丹, 在乐胥堂里就亲手养着几盆。
只是他没有系统的学过怎么养花, 那几盆花是他心爱之物, 又不喜欢让花匠去碰, 长得并不是太好。
如今得知了一种特殊的花肥, 他自然想弄回去试试, 说不定就能化腐朽为神奇了呢。
傅玉衡笑眯眯地说:“我在城东、城西、城南开的都有卖豆油的铺子, 那铺子里就有卖豆饼花肥的。”
作为第一个顾客,傅玉衡也不吝啬先给些样品适用,“我家里就有几筐, 你若是喜欢,回去时带两筐就是了。”
几人正说话间, 绿萝满脸含笑地走了进来,“两位殿下, 驸马爷,大姑娘来了。”
听见“大姑娘”三个字, 六皇子精神一振,下意识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站得更直了一些。
他知道, 自己今天的相亲目标,就是傅家的大姑娘。
徒南薰看了他一眼,对绿萝嗔道:“还不快请进来,往日里也没见她有这么多规矩,今日倒是拘谨起来了。”
话里的调侃之意让六皇子先脸红了起来。
绿萝掩唇应了一声,退出去没多久,就领着一个白襟红裙,梳着双鬟髻的姑娘进来了。
六皇子知道,这位必然就是傅家大姑娘。
碍于礼数,他并不敢直视,只是装作不经意瞟了一眼,然后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唔,要不再看一眼吧。
——这姑娘……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宫里美人众多,随便一个小宫娥都生得清秀可人,更别说后宫那些娘娘们了。
但眼前这姑娘的容颜,便是放进后宫,也是拔尖那一小撮里的。
更别说,她还有种后宫妇人身上没有的气质,就像是寒风中傲立的松竹,风刀霜剑难挫其傲骨。
牡丹般的容颜,松竹般的风骨,前者娇艳热烈,后者生命力顽强。两者相合,简直就是长在六皇子的审美上了。
在他偷偷打量玉莲的同时,玉莲也在偷偷打量他。
不得不说,六皇子的生母孙才人,作为一个平民女子能被选送入宫,容貌肯定不差。
六皇子的长相大半遗传母亲,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俊俏儿郎。
人都是视觉动物,只这悄悄打量的一眼,双方一句话都还没说,心底都有些庆幸起来。
六皇子:幸好我当时从一堆人选里,坚定地选了傅家姑娘。
玉莲:幸好我心气高,不愿意低嫁蹉跎。
还有两人共同的心声:如若不然,后半生哪能与这样的美人共度?
两人的反应实在是出乎傅玉衡夫妻的意料,二人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些窃笑来。
徒南薰清了清嗓子,调侃道:“好了好了,还有半辈子的时间让你们俩看个够,这会儿还是先祭一祭五脏庙吧。”
说着就拍了拍手,示意后厨的人上菜。
守在门口的小丫头听见动静,立刻跑到后厨,连声催促道:“快快快,公主那边催摆膳了。”
许多被扣住的碗碟,按照君臣主次摆上了八仙桌,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抬着桌子,又快又稳地进了庆馨堂。
把八仙桌放好之后,她们又手脚轻快地把碗碟上的盖子都揭了,一阵热腾腾的饭菜香气扑鼻而来。
还未出宫建府的六皇子不由抽了抽鼻子:这也太香了吧,怪不得哥哥姐姐们出宫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招募好厨子呢。
随即他又迅速看了玉莲一眼,心头升起几分窘迫之意:她不会觉得我没出息吧?
玉莲抿唇一笑,主动出言邀请他入座,“六皇子是贵客,还请上座。”
美人相邀,自然让人受宠若惊。
六皇子急忙谦让道:“三姐和姐夫为长,又是主人家,该请他二位上座才是。”
徒南薰笑道:“行了,都是自家人,咱也别推来让去的了。”
说着,她拉着傅玉衡,一个占了东道主的位置,一个占了贵客的位置,留下的两个位置,正好是八仙桌相邻的两个棱。
这意思不要太明显,六皇子心头窃喜,表面上却表现的十分矜持,好像手足无措一般,求助地看向玉莲。
反观玉莲虽然心里羞涩,表面上却是落落大方,“六皇子,还请入座吧,好些菜色都是趁热吃滋味才最足。”
得了这句话,六皇子这才告了座,在傅玉衡身侧坐了下来,玉莲就占了最后一个位置。
这一顿饭,六皇子当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桌上有佳肴,身侧有佳人,口欲和眼福的极致满足,让他如置身仙境一般,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羹也残了,酒也尽了。
夫妻二人顺手就把他们俩打发了出去,让玉莲领着六皇子去逛逛花园。
此时已经是五月,花园里逐渐争奇斗艳。
按理说,这时候应该有许多翩翩飞舞的蝴蝶。
可傅家的花园,和别家大不一样,飞来飞去的都是蜜蜂,还是个个都有核桃大的蜜蜂,看起来颇为骇人。
六皇子一腔的旖旎心思,进了这理应最有情调的花园子,反而吓掉了一半。
玉莲心思敏锐,急忙安抚道:“你别害怕,这些蜂都是我们家里养的,从来不咬人。”
其实是不胡乱咬人。
只要别人不招惹它们,它们只会自由自在地采蜜,自由自在地繁衍。
不过六皇子看起来好像挺怕蜜蜂的,玉莲觉得,这时候还是说点善意的谎言比较好。
听她这样说,六皇子明显松了口气,“让傅姑娘见笑了,小王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蜜蜂,难免吃了一惊。”
玉莲笑道:“我第一回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你也不知道,这些还算是小的,偶尔还有更大的呢。”
“啊?”六皇子诧异道,“这些真的是家养的?”
“嗯,哥哥嫂子养的,这种蜂酿出的蜜特别好吃,只是量少。”
得了这个解释,六皇子才算是真的松了口气。
——原来是为了蜂蜜。
见他实在紧张,玉莲指着假山处的亭子说:“咱们到那边亭子去坐坐吧,让人把帷幕垂下,任是什么蜜蜂蝴蝶也进不去。”
两人顺势转移的阵地,自有下人去安置茶水点心,又把四周的帷幕都放下来。
单独进了较为封闭的空间,两人都显得拘谨了起来。
片刻之后,还是六皇子先出声打破了尴尬,“小王这一辈从火,单名一个烁字。”
玉莲称赞道:“霏霏雨露作清妍,烁烁明灯照欲然。烁又有光彩照射之意,当真是个好名字。”
而后又话锋一转,“我的名字就比较俗了,就叫玉莲。”
六皇子道:“三姐夫名为玉衡,你的名字可是从了他的玉字?”
见玉莲点头,六皇子便道:“宋代周敦颐盛赞莲为花中君子,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原本小王觉得,姑娘的风骨恰似松竹。如今想来,似莲花这般,才与姑娘相配。”
被他这般恭维,玉莲也只是微微一笑,淡淡道:“莲花多子,我却是比不了的。”
这话明显是话里有话,六皇子收摄心神,疑惑地看了过去。
玉莲直言道:“今日六皇子之所以造访寒舍,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婚姻大事,关乎一生,有些事情,我觉得双方还是坦诚一些的好。”
“此言正合我意,姑娘有话还请直说。”
方才玉莲那句话,已经让六皇子心里有了些猜测。
——莫非她曾伤过身子,医者诊断于子嗣不利?
这猜测非但没让他觉得失望,心底反而升起了几分怜惜。
可下一刻,他便听见玉莲说:“我不想生孩子。”
六皇子愕然。
“你没听错,我不想生孩子。”玉莲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你想和自己的王妃养个嫡子,我想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
这席话透出几分拒绝之意,玉莲心里却觉得有点难受。
第一次相亲,就遇见相貌这么合心意的人,只怕终其一生,这样的人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六皇子怔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总得有个原因吧,小王能知道原因吗?”
玉莲收拾了心情,说:“你应该知道,我自小是在乡下长大的。我们乡下人没那么多规矩,姑娘家也不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因着能去的地方多了,看见的听见的事也就多了。我见过太多因生产而送命的女子,一想到自己要生孩子,就害怕得浑身打颤。”
说到这里,她非常应景地打了个寒战,眼中露出恐惧之色。
“几个月前,我二婶从老家寄了家书来,说是我七嫂怀孕了。
当时家里的长辈都很高兴,我却只觉得害怕,害怕有一天,会收到七嫂难产的消息……”
“好了,你别说了。”
见她怕成这样,六皇子十分不忍,急忙打断了她的话头,“既然你不想生,那就不生好了。”
他也想到了自己的生母,生下他才不到两天,母亲就撒手人寰,长大后他打听过,知道母亲是生产时伤了身子。
还有他的第一位养母郭玉妃,也是生他两位姐姐时接连伤身,还不到三十岁,就香消玉殒。
以往不提还好,如今提起关于生产的是,他才知道,两位母亲的死,在他心里是留下许多阴影的。
若是他的妻子也因产子而丧命,他宁愿一辈子不要什么嫡子。
玉莲豁然抬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六皇子深吸了一口气,“恕小王孟浪,有句话却是不吐不快了。实不相瞒,小王对姑娘一见倾心,这辈子一世非姑娘不娶了。”
“哪怕我不愿意给你生孩子?”
“错了。”六皇子纠正她,“你不是不愿意给我生孩子,而是不想生孩子。”
这一点一定要分清楚,因为这很重要。
笑容重新爬上了玉莲的眉眼,让她本就浓丽出众的容貌更加耀目。
她的声音也温柔了起来,像是一根孔雀的羽毛,轻轻撩拨在他的心上。
“那……我可就等着陛下赐婚的圣旨了。”
六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了心头的悸动,正色道:“你放心,圣旨很快便会来了。”
如今他就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立刻回宫去,到甘露殿去求那一封中旨。
最大的心结说开之后,话题就轻松了起来。
慢慢的两人就发现,他们的爱好重合的地方还挺多。
比如两人都喜欢种花,都喜欢研究美食,都喜欢破解珍珑……
两性关系中,心灵的合拍和□□的契合缺一不可,而在这两者之间,前者又更重要一些。
当天六皇子是带着满心欢喜离去的,第二天一早,他就迫不及待地去了甘露殿,厚着脸皮央求天子下旨赐婚。
天子挑了挑眉,调侃道:“才见了一面就这么迫不及待,那傅家大姑娘还真是个大美人?”
六皇子红着脸一笑,“容貌倒在其次,主要是性情与儿臣相合,儿臣想与她白头到老。”
明明是寻常的一句话,此时此刻从六皇子嘴里说出来,却莫名有种誓言的意味。
天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罢罢罢,儿大不中留,留来留去怕是要留成仇呀。”
当即就命人拿来一张空白黄绢,天子亲搦湘管,赐婚圣旨一挥而就,什么好词都往上招呼,把这对未成婚的小儿女夸成了两朵花。
写完之后,见六皇子还赖着不走,天子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在这干嘛?可没有新郎官亲自去宣旨的道理。”
六皇子赔笑道:“儿臣当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问问,这婚期……”
天子无语至极,“你就算是再着急,皇子成婚,内务府怎么着也得准备一年吧?”
“啊,一年?”六皇子心头一沉,“那个时候,大军已经开拔了吧?”
听说他四哥也要随军参赞,到时候哥哥上战场,他这个做弟弟的怎么好意思办喜事呢?
“滚!”
一只毛笔砸了过来。
六皇子垂头丧气地把那毛笔捡起来,放在御案上,怏怏不乐地告退了。
眼看他像一只抢不到骨头的小狗一样,耷拉着耳朵走了,天子不禁笑骂出声,“这个老六,也就那点出息了。”
伺候在一旁的戴权只是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宫里的宦官成千上百,他能从中脱颖而出,坐到御前大总管的位置,纵然有几分运气在,多年来琢磨出的处事之道也功不可没。
想在御前当好差,最要紧的记住一样,那就是自知之明。
哪怕陪伴天子再久,有再多的香火情,日常天子对他再怎么宽容,他都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只是个无根的奴才而已。
很多时候,天子问话也只是想问一句而已,并不需要从一个奴才嘴里听到什么具体的答案。
就像今日,天子调侃六皇子,那是父亲爱护儿子。
若是他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往日的情分胡乱置喙,天子表面上虽然不会说什么,日后却必然会疏远了他。
而一旦被天子疏远,他这大总管的位置必然坐不稳。
不说别人,只说同在御前的副总管何玉,暗地里就一直对他虎视眈眈,巴不得捉住他的把柄,对他取而代之。
再往底下的小太监,也有想取代何玉的,也有想帮助何玉上位,他好鸡犬升天的。
在御前伺候的太监总共有四十多个,但真正能入天子眼的,也不过戴权友和何玉两个而已。
至于其余的小太监,能被天子叫出名字,就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更多的都是寂寂无名之辈,做些洒扫跑腿之类的活计,大概率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果然,天子只是骂了这一句,便让戴权把何玉喊过来伺候,命他这个御前大总管,亲自到傅家去宣读圣旨。
虽然戴权偶尔也会去宣旨,可那都是何玉在御前伺候的时候。
一般情况下,若在御前伺候着的是他,需要宣中旨的时候,去的都是何玉。
今日天子特意指派他去,可见是对这件事上心了。
因着心里有了思量,戴权到了傅家之后,态度非常和煦,让徒南薰这个公主都有些受宠若惊。
这倒不是说戴权往日嚣张跋扈,实际上作为御前大总管,戴权无论是对后宫嫔妃,还是对前朝大臣,态度一直都非常好。
但好与好之间也是有区别的,这种区别难以言述,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她给傅玉衡使了个眼色,傅玉衡看懂了,这是让他行贿,顺便探探天子的态度。
若是在往常,他肯定是不乐意的。但事关他妹妹的婚事,花点钱也没什么。
正好他腰间的荷包里装着几颗金锞子,加起来约有五两,他索性解下荷包全塞了过去。
戴权是个灵省的人,这个时候根本不必他多问,人家直接就说了,“今日一早,六皇子便到甘露殿去求了赐婚的旨意,被陛下好一通调侃。若不是陛下拦着,他怕是要抢了圣旨,亲自来宣了。”
说着这话,他就笑了起来,显然圣人并没有动怒,反而龙颜大悦。
夫妻二人都松了口气,好言好语把戴权送了出去。
其余人都看着他们两口子的态度,见他们俩笑得真心实意,便也知道天子对他们家没意见。
再说戴权出了傅家的大门,捏了捏手里的荷包,忽而笑了一声,“倒是个疼妹妹的。”
他可还记得,三驸马头一回进宫时,也是他给领的路去见三公主。
那一次,他可是一个铜板都没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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