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的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 那白老太后续大概也去接触王家了,想是得到的结果不尽如她意。
反正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来打扰过小翠。
而小翠在傅家住了个月, 法力恢复了大半之后就告辞了。
徒南薰和封娘十分苦留,但小翠一直说自己的机缘不在这里,十分坚决地告辞了。
想来是经过母亲利用她来消除因果的事, 让她彻底明白, 依靠别人永远不如强大自身。
这位自立自强的姑娘,日后必然会有好结果。
且放下她不谈,先说第二天一早,傅玉衡先让人递了牌子,请求入宫陛见。
等宫里回复还要好些时候,就算是最快,也要等到下午,慢的话得好几个月。
不过, 以天子对徒南薰的宠爱, 肯定不会让他久等, 估计下午就会有人来传召。
趁着这个空档, 徒南薰先是让人请来了郭氏,让郭氏派了几个厉害的嬷嬷,分别在两个剧院驻守,防备那些自命不凡的纨绔子弟。
等郭氏走了之后, 她又接待了封娘的远房姑母,也就是封老夫人。
因着昨日回帖时, 就明说了封老夫人可以带着女儿一起来,来的自然是母女两个。
这对母女也和小翠母女一样,母亲头发花白, 女儿却是青春年少。
跟在封老夫人身后行礼的那个姑娘,一身翠绿春衫,乌发浓密如云,只是简单地梳了辫子,就显露出了让人羡慕的发量。
“老夫人快快请起。”徒南薰抬手虚扶了一下,含笑道,“你是娘的姑母,算起来也是我的长辈,很是不必如此多礼。”
封老夫人连道不敢,姿态十分谦卑,“山野草民,承蒙恩典,才能登得大雅之堂,如何敢造次?”
只能说,不愧是前朝仪宾的爱侣,这位老狐仙不但精通人情世故,而且对于各种礼仪也十分精熟。
徒南薰对封娘示意了一下,娘会意,赶紧上前把封老夫人扶了起来,“姑母快起来吧,公主性子和善,最不爱计较这些虚礼。”
见她言辞不似做假,封老夫人这才从善如流,带着女儿一同起身了。
封娘打量了一下那姑娘,眼中立刻露出喜爱之色,上前一把挽住对方的玉臂,柔声询问道:“你是姑母的女儿吗?算算年纪,应当喊你一声表妹的。”
那姑娘腼腆地笑了笑,细声细气地说:“表姐好。”
“诶。”得了这一声轻唤,封娘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清了二两,又柔声问道,“我在家行,你喊我一声姐就是了。不知妹妹芳名怎么称呼?”
那姑娘道:“小妹随母亲姓封,小字云翠仙。”
“云翠仙?真是个好名字。”封娘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喜爱欣赏之色,“妹妹仙姿玉貌,如在云端,又在翠微,云翠仙这个字,果然恰如其分。”
云翠仙的脸,更红了,“姐姐谬赞了,小妹惭愧。姐姐才是神仙一流的人物,让人望之心折。”
端坐上首,看了半天的徒南薰微微挑眉,适时来了一句助攻,“你们姐妹两个真是前世的缘分,才会一见如故。
云翠仙妹妹若不嫌弃,可以在寒舍多留几日,也好和娘好生亲香一番,姐妹之间自然更加和睦。”
封老夫人闻言,眼睛一亮,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眸中不乏催促之意。
原本云翠仙对于来此是有些抵触之意的,只是拗不过母亲的一片慈心罢了。
可如今见了封娘,这个姐姐真如前世就认识的一半,让她觉得十分亲切。
想来古人所言的“倾盖如故”,自然有他的道理。
她和姐,可不就是一见如故吗?
因而,她顺从地对徒南薰行礼谢恩,“多谢公主恩典,小女子感激不尽。”
徒南薰笑了笑,便让封娘领着她出去玩了。
打发走了两姐妹之后,徒南薰才对封老夫人道:“老夫人,如今你可以直言自己的来意了吧?”
却是封老夫人偷偷对她露出了祈求之色,她看在封娘的面子上,也愿意给对方一个机会,才让封娘领着云翠仙出去了。
“多谢公主恩典。”封老夫人先是谢了恩,接着才吐露了自己带着女儿前来拜见的初衷。
却原来,因着云翠仙是人狐混血,占着一部分人族气运,修行进度可谓是一日千里。
但天道至公,阴晴圆缺自有其时。
云翠仙既然在修行速度上占了先机,天道自然会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那就是劫数。
封老夫人颇通推算占卜,从女儿出生起,她就算出女儿一生至少有大劫难。
一是天命劫,二是情劫,就是飞升的雷劫。
所谓天命劫,其实就是天敌劫。
云翠仙毕竟是狐身,属于兽类,而兽类的天敌自然是猎人。
就比如许多鸟类成精的,分明已经修为高深,却还是会被顽童弹弓上的石子打成重伤。
这也是天命劫的一种,又叫童子劫。
若是纯种的狐狸,靠着积德行善,可以用功德避过这最是不可捉摸的天命劫。
但云翠仙不行,积累功德只能让她渡劫容易一些,但该经受的劫难,她却是一个也避不过。
封老夫人十分无奈,从女儿还未化形,就一直细心筹谋,多多行走人间,积德行善。
为此,她甚少和族中亲友联络,倒让亲友误会她是在为先夫守节,深居简出了。
话说她一个狐仙,学什么人族妇人守节呀?
不过这个流言让她减少了许多人情往来,有更多的空闲带着女儿积累功德,也就从未澄清过。
想到昨日封娘和自己说起的,徒南薰不禁沉默。
——没想到,流言猛于虎这种事,不但在凡人里通用,鬼狐精怪也不能免俗呀。
事实证明,天道固然严苛,却也会给努力的人一线生机。
云翠仙的天命劫到来,被一个猎人的陷阱套进去时,封老夫人心惊肉跳,立刻来寻,堪堪在女儿要被剥皮之前找到了那个猎人。
她谎称自己信佛,每个月都要放生积德,又多给银钱,从猎人手里把自己女儿换了回来。
天命劫度过,母女二人都松了口气,十分感激上苍,更加坚定了要积德行善的决心。
直到去年,云翠仙自己感应到,她的情劫要到了。
封老夫人正自无措,就从民间话剧演员那里,看到了一出名为《云翠仙》的话剧。
她登时豁然开朗,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劫数是该迎难而上,但也不必死磕呀,谁说曲线救国不行呢?
只是,她和女儿行走人间时,用的一直是化名。
就算是在族里,亲戚们只知道自己和凡人生了个女儿,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女儿的闺名。
远在京城的驸马,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一点让她心头十分不安。
盖因情劫本就是因果纠缠,女儿的小字无缘无故就被外人得知,还特意编排了一出话剧,怎么能让她不多想呢?
她生怕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意外,莫名其妙就加重了女儿的情劫。
因此,在得知傅栓是驸马傅玉衡的堂弟之后,她立刻就顾不得先夫的孙子了。
一块地而已,卖了之后可以再置办别的。
可是若女儿的情劫出了差错,就是万劫不复了。
事急从权,也只能先委屈王成了。
徒南薰却是被问得莫名其妙,只得直言道:“《云翠仙》的剧本是外子编写的,在此之前,我们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狐仙。”
若非是封老夫人找上门来,她是再也想不到,他们编排一出话剧,竟然也有当事人找上门来。
“这……”封老夫人眉头紧皱,迟疑了片刻,还是说,“恕老身失礼,不知公主能否请驸马爷出来一见?”
“那是自然。”徒南薰也很想知道,自家夫君写这个故事的灵感,是从哪里来的?
从哪里来的?
被请出来的傅玉衡暗暗心虚:当然是从蒲先生的大作里看来的。
可当着人家亲娘的面,他自然不能这么说。
别的麻烦且不论,只说这位老夫人这么在意劫数,若是知晓自己和女儿是书中人,怕是能把自己纠结死。
他还是不造这个孽了。
所以,他说了一个慌,一个善意的谎言。
“实不相瞒,我就是想写一个狐仙渡劫的故事,至于名字,是随意取的。”
“当真是随意取的吗?”封老夫人顾不上失礼,直直盯着他脸上的神色,生怕错过了半点。
可傅玉衡已是今非昔比,如何能让人看出破绽来?
他淡定地点了点头,“就是取名字时随意翻书翻到了‘翠微’二字,又想着这姑娘是狐仙,便又添了一个‘仙’字。
只是,无论是翠仙还是微仙都不好听,思来想去,索性又在最前面,加了一个“云端”的云字,这才有了这个名字。”
为了解释来路,他可真是绞尽脑汁了。
封老夫人怔怔半晌,才慢慢吐出两个字:“天意!”
傅玉衡眼皮子一跳,直觉不好,他已经尽量小心措辞了,不曾想还是给了这位过分迷信的封老夫人错误的暗示。
若是真耽误了人家狐仙渡劫,他可是玩死难辞其咎了。
万一事后爱女如命的封老夫人报复,纵然他们认识许多鬼狐,也总有疏失的时候。
他心头突然多了几分紧迫感,觉得修行之事或许可以提前,不必一定要猴哥同款了。
哎,猴哥呀,我对你的喜爱,终究是比不过对自己生命的热爱呀。
他正自胡思乱想,不知悟到什么的封老夫人,却突然对着他跪了下去。
“诶,您老人家这是做什么?”傅玉衡吓了一跳,刚递到嘴边的茶盏一个手不稳就打翻了。
他急忙吩咐左右,“快,扶起来,扶起来。”
让这么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跪他,这不是纯纯折寿吗?
更何况,这会儿他正因自己的胡编乱造误导了这位心虚呢,更加不敢让人家跪拜他了。
绿萝和二等丫头黄鹂赶紧上前,一左一右搀着她,嘴里也劝道:“老人家,您快起来吧,咱们五爷最是见不得这个。”
见傅玉衡实在惊慌,封老夫人便顺势起身了,只神态十分恭敬,恳求道:“老身豁出脸面倚老卖老,求公主和五爷给小女一个恩典,助她度过命中劫数吧。”
傅玉衡忙屏退左右,讪讪道:“老夫人,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小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又如何知晓狐仙渡劫之事?”
封老夫人却摇了摇头,坚持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身已有预感,小女的情劫,就应在这京城之内。”
见傅玉衡面露难色,封老夫人忙道:“五爷放心,老身只是想让你和公主对小女照料一二。
劫数本是天意,渡劫也是考验小女自身的修行。若是当真度不过,也是她自己德行不够,与人无尤。”
她说得斩钉截铁,神色间也无半点闪烁之意。
傅玉衡暗暗松了口气,在心里唾弃了一番自己小人之心,便转头看向徒南薰,“公主,你怎么看?”
要收留照料一个姑娘,自然得家里的女主人做主点头。
徒南薰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一声,柔声道:“老夫人一片慈母心肠,我又怎能不成全你一片爱女之心?”
目的达成,女儿渡劫多了几分保障,封老夫人险些喜极而泣。
“多谢公主,多谢傅五爷。日后若有差遣,老身必无所辞。”
若非是不想在人前失礼,她眼中的泪早就止不住了。
同一天递进来两张拜贴,又都是独自拉扯女儿的老母亲。
这两位分明是一前一后入府拜见,对待女儿的态度却是千差万别,如何不让人感慨唏嘘?
而徒南薰之所以答应得这样痛快,除了封老夫人的爱女之心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淑妃,就是因为有小翠的母亲做对比。
一个是为了自己的因果,毫不犹豫地把女儿推进火坑,且一次不够,还想再来一次;
一个是为了女儿能顺利度过天劫,多年苦心筹谋,甚至舍下脸面来求人相助。
若是小翠在场,怕是要剖肝摘心地自问:我上辈子究竟做了多大的孽,今生要遭遇这样的苦楚呢?
思及此,徒南薰对封老夫人的态度更加温和,不禁问及她自身。
“听老夫人的意思,云翠仙日后是要留在京城的,不知道老夫人在京中可有落脚之处?”
虽未明言,但她的意思很明显,只要封老夫人说出一句来得仓促,还未来得及寻觅住处,徒南薰就会出言留下她。
但封老夫人却是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担忧说:“老身早就推算过了,情劫不比其余劫数,身为骨肉至亲,是不能陪她渡劫的。”
也正是因此,她才会一再推算安置,哪怕有多一点生机也要拉下脸皮求人。
就算抛开和亡夫的情谊不谈,她与女儿相依为命多年,女儿也早就成了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若是云翠仙不幸陨于天劫,她怕是也要崩溃了。
徒南薰想到自己出嫁之前,母亲淑妃的牵肠挂肚,对于封老夫人的心思颇能理解。
她暗暗感叹了一番慈母之心,郑重向老夫人保证,“老夫人放心,别的不敢说,只要云翠仙在京中一日,我就保证权贵高官无人敢欺她。”
身为一个凡人,她能保证的也只有这些了。
但封老夫人已然不感激不尽,再拜谢之后,才由红藻领着出去,和女儿道别了。
绿萝不禁感慨道:“同样都是做娘的,怎么这位封老夫人就这样好,昨日那位白老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翠的姑娘的仇人呢。”
这话夫妻二人都非常赞同,因而徒南薰虽然提醒了她不可胡言,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徒南薰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衡哥,日后不会又有一个叫聂小倩的女鬼找来,问你的故事里为什么会有她吧?”
傅玉衡神色一僵,便见绿萝掩唇笑了起来,“公主可是说笑了,您和五爷都是天潢贵胄,哪个女鬼敢舞到您二位面前来?”
两口子对视了一眼,想到和绿萝已经彼此有意的马义成,决定还是提前给这姑娘透一点底吧。
徒南薰便道:“怎么没有?你还认识呢。”
“啊?”绿萝一呆,只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脊骨升起,瞬间窜到脑门,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她下意识抱住自己,撸了撸双臂上的鸡皮疙瘩,硬着头皮问:“是谁呀?”
“就是连锁妹妹呀。你不是总夸她楚楚可怜于外,冶艳妖娆内藏,是个女子中的极品美人吗?”
绿萝觉得自己的脸都要僵住了,干巴巴地笑了笑,却比苦还难看,“公主,您是跟我开玩笑的吧?”
一定是的吧?
那连锁姑娘大太阳底下都能现身,怎么可能是个鬼呢?
傅玉衡暗暗一笑,补了一刀,“你是不是在想,连锁妹妹太阳底下都敢随意走动,不可能是个鬼物?”
绿萝一惊,“五爷,您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傅玉衡:“因为你的心思都写脸上了呀。”
这姑娘,吓得城府都没了,以前也没看出来她这么胆小呀。
这会儿绿萝是彻底笑不出来了,颤抖着问:“是呀,为什么她不怕太阳呢?”
徒南薰挑了挑眉,“因为和她玩的好的,大部分都是狐仙呀。”
有巩仙这个炼器大家在,弄出一个替鬼避光的法器,很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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