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接到的举报信,是上级部门转给天晨材料研究院革命委员会的,仔细一看,还是实名举报,举报者是一个叫罗焕明的人,但检举材料中只说天晨材料研究院有人包庇刘仁良,并没有指明是谁包庇了他。
无论刘仁良,还是罗焕明,老白都没听说过这两个人,把这份举报材料交给革命委员会其他成员传阅后,甚至自己觉得见多识广的马学远,也只能摇头,“没听说过。但是上级转来的举报信,实名举报咱们单位有人包庇刘仁良,起码可以说明两点,第一,这个刘仁良一定不是什么好人,第二,咱们单位这个包庇人跟这个刘仁良很熟悉。”
“还有一点,举报者跟咱们单位这个包庇刘仁良的人也很熟悉,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不愿把这个人指出来。”魏建学补充道。
“有道理,但上面不肯说出这个人,也许举报者还没交代出来,非要让咱们找出这个包庇人,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老白没有什么主意,很多事都要跟委员会成员商量。
“根据举报信的内容,可以判断这个刘仁良和罗焕明都对天晨材料研究院很熟悉,否则,不会跟咱们单位产生瓜葛,既然他们熟悉天晨材料研究院,这两个人肯定没少跟院领导打交道,白主任,你应该去问问梅院长,他绝对知道这两个人是干嘛的。”另一名委员建议道。
“是啊,梅院长肯定知道这两个人的底细,但是.....,如果梅院长就是那个包庇人呢?他会不会敷衍你?”马学远的提醒,说明他想的很多。
“没关系,如果梅院长就是那个包庇人,他应该有所表现,我也会看得出来,你们几位要是不放心,咱们一齐去问梅院长?”
几位委员相互交换着眼神,“咱们这七八个人一齐涌入梅院长办公室,怕是不好吧?要不派两位代表跟着你?”
“好吧,谁跟我去?”
马学远和魏建学自告奋勇,老白和他们一起来到梅院长办公室,“你们这是......?”梅院长对老白比较熟悉,但对他旁边的两个人比较陌生。
“梅院长,我们是院革命委会的,有这样一件事,我们没听说过这两个人,不知道他们是干嘛的,想请你帮我们辨认一下。”老白把手头的举报信递了过去。
梅院长接过举报信,草草看了一遍,“刘仁良,罗焕明,他们两个怎么啦?”
“这材料上说,罗焕明举报有人包庇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刘仁良,而且这个包庇人还是咱们天晨材料研究院的,要我们把那个包庇人找出来。我们都不知道刘仁良和罗焕明是谁,怎么找那个包庇人呀!”
“我只知道刘仁良是部里科技司的司长,而这位罗焕明也是部里的干部,他是财务司司长,其他的我帮不了你们。”说完,梅院长把举报材料还给老白。
对于院里成立的革命委员会,梅院长最先是不持态度的,他以为这么个临时机构,只是做个样子向上级部门交差,没想到现在要取代院里的党政机构,行使全院的领导职能,还要强制要求各基层单位停止正常工作,把时间都用在政治学习上。
因为完全超出原来的想象,梅院长对这个机构的性质和作用产生了质疑,他曾去问党委李书记,老李也是摇头叹息,“嗨!这个机构代表全院党政部门发号施令,我也纳闷,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其实,老白作为院革命委员会主任,他也没有明确的工作目标,整个委员会的绝大部分工作,都遵照上级指示精神进行安排,即使委员会的日常工作,老白也尽量跟其他成员商量,很少自己做出决定。
见梅院长态度冷漠,老白觉得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他起身告辞,“谢谢梅院长,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你们去忙吧,我这里正好有点事。”
老白三人离开后,梅院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举报材料上明确无误地指出,那个包庇刘仁良的人就在天晨材料研究院。
梅院长非常清楚,这些年来天晨材料研究院跟刘仁良和罗焕明打交道最多的人,无疑就是陈耀华,而且几个月前上级机构曾让陈耀华填过一张关于刘仁良的调查表,因为对他填写的内容不满意,罗焕明又带着调查组到天晨材料研究院亲自核实情况,还找陈耀华开过座谈会。举报材料没有说出陈耀华的名字,也许老罗还没交代。
“如此说来,难道老罗也被打倒了?”想到这里,梅院长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暗自叹息道:“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虽然梅院长看到举报材料上的内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陈耀华,但他不动声色,没让老白三人看出任何异常,梅院长知道,要是他把陈耀华说出来,革命委员会这些人一定会按照上级指示,绝对不会放过陈耀华。
其实,梅院长岂能不知纸包不住火的道理?但他觉得就凭革命委员会那几个人,没有十天半个月,他们不可能把陈耀华找出来。梅院长认为,陈耀华晚暴露一天,521工程就少受一分损失。
现如今,梅院长和党委李书记都靠边站了,他已经无力保护自己手下这位得力干将,只能用这种故意隐瞒的方式,为陈耀华争取更多一点的时间。
梅院长的猜测没错,上次老罗带着两名工作人员到天晨材料研究院核实刘仁良的情况,回到京城不久,他自己也成了专政的对象,在被批斗过程中,老罗不可避免地要交代一些问题,其中就包括他发现有人包庇刘仁良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的事实。但老罗只把话说了一半,就借故自己脑子有病,说他想不起来了。
原来,罗焕明的良知尚未完全泯灭,通过跟陈耀华这些年的接触,虽然最近两次打交道闹得相互都不愉快,陈耀华还拒绝了他的某些要求,但老罗从内心深处认为,陈耀华人品很好,是个实干家,社会需要这样的人,所以,他明知道陈耀华在包庇刘仁良,却故意不交代出来。
回到革命委员会办公室,马学远迫不及待地问道:“刚才干嘛急着离开梅院长办公室?为什么不问问他,谁是那个包庇刘仁良的人?”
老白不同意那种做法,“你认为梅院长知道那个人吗?要是知道,不用咱们问,他也会说出来,人家那是啥觉悟?再说,梅院长有自己的工作,咱们赖在那里不走,算怎么回事儿?”
魏建学接了过去,“主任,马师傅,你们认为有没有可能梅院长就是那个包庇刘仁良的人?”
“何以见得?你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了吗?”老白问道。
“可疑之处倒没发现,不过刘仁良和罗焕明都是部里的司长,只有梅院长跟他们经常打交道,就凭这个,他也应该成为怀疑对象。”
“建学,对于政治事件,不能建立在推测之上,而要以事实为依据,否则,容易冤枉好人。”老白坚持道。
“上级部门要咱们把这个人找出来,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魏建学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即使是刑事治安案件,按时破案的可能性也很小,何况这种莫须有的事情,咱们不能操之过急,要等待时机,只要时机成熟,事情自然水落石出。”
白建新是个正直的人,要不是把他推到这个位置,他都懒得关心这种事。老白认为,既然上级机构没有硬性要求,又何必为了这种事情较真?即使有人包庇刘仁良,但又没给国家和天晨材料研究院造成什么损失,为啥非要费力把人揪出来呢?他想不出那样做有任何好处。
老白的态度给马学远和魏建学高涨的情绪泼了一盆冷水,他们悻悻地各自离开了。
正当革命委员会成员把查找包庇资产阶级学术权威那件事快要忘掉的时候,一天上午,马学远奉命跟院宣传科的陆科长去参加地方革命领导小组的一个会议。
会议结束后,两人骑着自行车一边往回走,一边闲聊,当陆科长打听院革命委员会这段时间的工作安排时,马学远一言难尽,“上级要求我们查一件事,结果一两个月过去了,至今毫无进展。”
“查什么事呀?”
“问咱们单位谁跟部里的刘仁良司长交往最深。”老马并没实话实说。
“这个事还用查吗?刘仁良是科技司司长,除了梅院长,咱们院里就数521工程总指挥陈耀华跟他交往最深,几个月前还让老陈为刘仁良的事填了一张表,是我亲自寄回部里的。”陆科长把那件事当做一个闲聊的话题说了出来。
马学远如获至宝,“还有这种事?怎么早没听你说?”
“这不是闲聊嘛,早就过去的事,说它干嘛?呃,马委员,你怎么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呢?”老陆很好奇。
“陆科长,你是不知道呀!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告诉你吧,如果你说的话属实,陈耀华就是那个上级机构让我们查找的包庇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的人!”马学远洋洋自得地说。
“哎哟!你是这个意思呀?”老陆后悔莫及,这不是把人家陈耀华害了吗?可是,说出去的话是收不回来的,他只好尽量淡化自己的意思,“马委员,我就是随便一说,你可千万别拿我的话当真。”
“陆科长,你可别逗了!你亲自说的,上面让陈耀华填写有关刘仁良的调查表,还是你亲自寄回部里的,这是随便说的吗?请你告诉我,这样的话都不能当真,什么话才是真的?”在宣传科陆科长面前,老马这个委员头衔,似乎要官大一级。
后悔无济于事,陆科长只能尽量把大事化小,尽管老马听不进去,他也只好尽可能挽回,谁让他嘴巴不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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