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山空传

司徒山空传

第四十九章.不叹此生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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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新的挑战,则来自于日新月异的生活。若是说汽车,房屋,电话这些东西在我年幼的时候其实都已经有了,只是那个时候大家比较穷,大部分人都玩不起而已,而今日子过好了,人们开始有多余的钱来充实自己的生活,这其实只是生活水平的提升,但是有一些我小时候就从来没见过甚至不曾相信未来会出现的东西,却在这些年里头,不断地涌现了出来。

例如一种叫做传呼机的东西,据说这东西的出现,减少了人与人之间互访彼此的障碍,或许你来我家找我玩,我不一定在家,那么你这一趟就算是白走了。又或者你给我写信,我没有回复,或者直接没有收到,那么你这封信,就算是浪费了。起码你浪费了写下这封信的时间,可是传呼机,却能够用最简单的音符,来告诉你谁谁谁正在给你打电话,你需要给他回复这个电话过去。

就好像我说的那样,减少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障碍。

又例如一种被称作电脑的东西,我对它的了解,其实就是一堆数字,什么三八六,四八六,五八六,最初听到它们的时候,我还以为门前的公交车又多开了几条线路。很难相信人们终于有一天可以把智慧用这样的方式,装进一个小小的看上去还没电视机大的屏幕当中。

和大多数人不同的是,我相对还算富裕,而且我的这个职业所挣得的收入是不用上税的。而我越是随着岁数的增加,就越是喜欢去研究这些新奇的东西,可当我真正把它买回家的时候,怎么将其打开点亮,却困扰了我整整半天。当初买电脑的时候是因为看了一篇报纸,说很快人类技术就能够进入智能时代,人和机器可以进行人机对话,我心想那可就好玩了,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个伴儿,有个机器陪我说说话也是好的。

可是当我好不容易点亮了电脑,无论我对着显示屏的任何一个方向跟它说话,它却从来没有理会过我。于是那台只能插入软盘的电脑,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成了我家里的一个摆设,但我还是时不时点亮它,然后握着鼠标在屏幕上晃来晃去,起码还能动,这也算是个发现吧,我一直这么宽慰我自己。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刻意多去跟一些年轻人接触,他们对于新鲜事物的接受度比我这个上了岁数的人要容易得多,尽管有时候他们好心地教我,我学起来也非常困难。我算是一个不肯轻易服输的人,我心想我才几岁大的时候就跟着先生学四书五经,难道说这洋货,还能比咱们老祖宗留下的那些晦涩字句还难研究吗?我如果连个电脑都学不会,那我这几十年岁月风风雨雨的,岂不是在这件事上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

于是我一方面请教年轻人,一方面自己钻书店去买书来看,那群被我请教的年轻人当中,其中一个就是大毛的儿子。他是一个很喜欢笑而且非常尊敬长辈的人,我们大家都非常喜欢他。尽管大多数时候当我邀请他来我家教我用电脑的时候,一般都是他在噼里啪啦地弄,而我只能在边上半张着嘴巴似懂非懂的看,但还是觉得有意思,尤其是当他在我电脑里玩一种看上去像是游戏的东西,里边有小人,有枪炮,还有房子,几帮子人就在那儿不吭声不出气地互殴着,就为了争个胜负。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就问大毛的儿子,说你玩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推了推自己鼻子上的眼镜,然后告诉我,这叫《红色警戒》。

在诸多好心年轻人的帮助之下,我渐渐学会了打开“我的电脑”,学会了放音乐,学会了打字。但是由于我没有学过汉语拼音,所以我为了学习打字,还专门去街上斥巨资报名参加了一种名叫“五笔字输入法”的培训学习班,我成了我们那一期培训班里,岁数最大的人。

日子非常简单地过着,我却从未荒废我的手艺,值得庆幸的是,我在那一段日子里戒掉了抽了几十年的香烟,因为抽烟的理由已经不见了。我曾经试图学着大毛儿子的样子,去那个叫做《红色警戒》的游戏里厮杀一把,想看看这些家伙到底在警戒个什么鬼,却总是没两三分钟屏幕就卡住不动了,然后在画面中央给我弹出几个英文字母——“GAMEOVER”,我相信这几个字母的意思是在说,电脑出了故障,需要维修吧,否则为什么会卡住了不动呢?

1997年,那是我认为悲喜交加的一年。因为在那一年年初,小平同志因病去世,这位伟人的经历跟我有点类似,我们都曾经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攻击,被打倒,却又顽强地挺了过来,最重要的是,是他带领着我们全国人民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富裕,不管它是社会主义,还是那所谓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舒坦了,自然会爱戴这个带给我们美满生活的人。所以他的离世对我的打击还是比较大的,因为我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我也是一个亲眼见证了这些年来,日新月异,天翻地覆变化的人。

这一年同样也是一个喜庆的年份,因为在这一年,我的家乡成了一个直辖市。这意味着由国家直接管辖之下,咱们的日子和城市的建设会越来越好。而让我觉得讨厌的是,户籍办公室的人,总是三天两头来我家敲门,说要我去换领身份证,咱们现在直辖了,虽然都照样是四川人,但是以前的身份信息都得更换了。这让我很苦恼,因为我因为职业的关系,常常需要假扮成其他身份的人,以获取便利,所以我的身份证总共有四个,其中三个根本就不是我,只是托人用我的照片蒙混过关罢了。这样一来,岂不是要找我麻烦吗?

这些年,松子的道观云升宫被政府接管,国家虽然没有大力去推广弘扬国教道教,却在这方面做了一些积极的相应举措,上山拜神祈福的人渐渐多了,香火也比以前旺盛了许多。原本应该更加忙碌的松子,却慢慢无事可干了,加上他的岁数也不年轻了,道观里的年轻道人主动承担了大部分工作,作为资历最深的老道士,松子只需要吃好喝好休息好,就是对国教最大的贡献了。

但是显然松子不是一个能够接纳这样生活的人,他本着生命不息折腾不止的宗旨,跟道观里的年轻道士说自己在山上待久了,有些腻味了,想要下山去县城了走走,活动一下腿脚,考察一下民情,这一下山,就跟脱缰的野马一般,四处云游。于是那一年,他来了我这里。老友重逢本是高兴的事,可是时隔多年再见面时,我竟然发现他的嗓门都变了,原本就一副细声细气的他,据说几年前做了一个扁桃体手术,以至于现在说话声音更加尖锐,而且总是伴随着各种破音,很像是那些年电视里很流行的香港片里头,一个香港叫做曾什么什么的男演员一样,听松子用这样的声音说话,我总是要忍不住发笑。

我留了松子在我家里住了一段日子,我俩每天都说话聊天,我带着他开车去兜风,去江边吹风喝茶,偶尔我接到新的要做的生意,也会带上他一起,因为松子经过这几十年的锤炼,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懂得看风水和五岳真形阵的小道人,而成为一个理论知识极其丰富,各种术法都烂熟于心,但是实战经验却依旧为零的高道。

不过却在那一次在我家小住的过程中,我俩闹掰了。原因是他有自己的房间不睡非得要来霸占我的床,还经常洗澡之后光着身子满屋子跑,被我骂了一顿之后,就赌气趁夜溜了。

到了2002年的时候,网络技术的出现让我这个刚刚搞明白电脑的老家伙,一下子又不知所措了。可我也深知活到老学到老的道理,于是我主动找到外头能够安装网络的工人,告诉他我想要上网,可是我不知道怎么上的时候,对方告诉我,老大爷,你需要去买一个猫。

于是我买了一只猫,每次打开电脑,我就会把猫放到电脑边上,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买只猫怎么就能让我上网了,这网在哪儿呢?这只猫大概跟我八字不合,在家里也总给我捣乱,好几次我半夜听见电脑边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还以为家里进了什么脏东西,打开灯一看,那只蠢猫正一个劲用爪子挠着我的电脑鼠标。看样子猫和老鼠是天敌,这句话果然是真的。

不过在那一年,虽然我还没能够搞懂怎么上网,却还是有所收获的。因为那一年我认识了一个比较特别的年轻人,此人是我一个远在云南的老朋友的学生,是本地人,去了云南学习,我从未见过。直到我这位老朋友给我打电话,说自己的学生目前回来家乡发展了,但是没有路子,也是初出茅庐,想在这鱼龙混杂的江湖里占个山头,打个旗号,想让我帮着关照一下,提携一下。原本我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也就客客气气地应承了,反正这样的电话那些年我每个月都会接到好几个,我嘴上答应了帮忙,但是人家没来找我,我也就懒得去追问了。

可是这个年轻人不同,他还真就来我家里敲门拜访了。在那个年头,如果要帮大忙都直接送钱了,不送钱也是要送礼的,我收礼也只收脑白金了,可这小伙子在我打开门的时候,手里却提着两筐鸡蛋,蛋壳上还有鸡屎的那种。

这一下子就让我回想起我年轻的时候跟着林其山学习,那时候大多数人也不兴用钱财当酬劳,大多也都是送送鸡蛋啊,粮票什么的。我都已经多少多少年,没有收礼收过鸡蛋了。他的这个举动让我对他好感倍增,看着眼前这个正在傻乎乎咧嘴笑着的单眼皮小男生,梳着一个难看的中分,背后还扎了一个马尾小辫,男不男女不女的,但却一下子不讨厌了。

那天在我家里我跟那小伙子聊了很长时间,感觉他似乎比他这个岁数的同龄人要成熟一点,但是心直口快,有些锋芒。作为前辈我自然是要按照他师父的嘱托,好好提携一把的,本来想把堆积在手里那些我不得不接,却很跌份的小单生意转给他去做,谁知道这孩子完成起来的速度和事后的善后处理,让我对这个年轻人心里挺喜欢的。因为他给我的感觉,不仅仅学到了他的师父大部分手艺,更重要的,是他有着他们这一代年轻师傅们比较缺乏的仁慈心。

几十年的经验告诉我,仁慈心虽然是一种优点,但却往往也成为职业上的一道障碍,这些年来,我见过不少师傅或多或少因为过于仁慈,而让自己身陷危难,甚至有人为此而死,也许这就意味着当你选择了做个强大之人的时候,必须要放下你的仁慈。所以当时我曾在心里断言这孩子是个好孩子,但是在这个行业里,尤其是现今浮躁社会,人人唯利是图的环境下,这样的脾性太过耿直,估计想要生存下去是非常困难的。可让我意外的是,这孩子也算是个人精,几年下来就在我们本地这个行业里变成一个熟脸孔了,人缘好,朋友多,在他这一辈的年轻师傅当中,也算得上是后起之秀了。

在他的帮助之下,我终于会上网了,也终于明白了原来那个网络安装工口中的“猫”,和我家里那个成天跟我争抢一家之主位置的那只蠢猫的不同。我也终于懂得了原来电脑病毒和感冒病毒不同,是不会传染人的。

直到2006年,我接到本地一个巨大工程建筑的委托,赴约去谈论一个正要开建的桥梁工程遇到的种种奇怪的诡异事件,因为是政府工程,也是本地的一个重要的面子工程,我心里寻思着这件事如果做了下来,那我在这个行业里尤其是在本地,绝对算得上是泰斗了,还有那上官什么事啊,于是我就去了。可是到了那儿我才发现,委托方竟然不止邀请了我一个,还邀请了几乎他们能够找到的我们这个行业里的其他师傅们,各门各派几十个人,其中就包括了这个年轻人。

所以那次的事件,是我和这个年轻人一起完成的,自此之后,声名鹊起,我也算是对他师父又个交代了。然而这个年轻人随后却成了晚辈当中我最喜欢跟关心的一个,我本以为我晚年的时光就要这么波澜不惊地渡过,可是却因为这个年轻人,让我们有了一段更加惊心动魄的经历,我们不但破除了一个玄学组织留在我们这座城市里的七星大阵,还让一个要害人续命的大坏蛋,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如此一来,我在人生的青年中年老年当中,都有了一段值得回味的传奇经历,这样让我非常满足。

可是我的多年挚友松子,在2011年,因病去世。我只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松子因为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心跳,安静地离开了。我是给他盖棺闭额眼的人,在街坊的帮助下搭建好了灵堂之后,我给这位小兄弟打电话,打过去,其实是报丧,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我问他好吗?他说还好,然后问我好不好,我却告诉他,我不好。

年轻人和他的朋友们帮着我料理后事,葬礼结束之后,我心事重重,无法在家里入睡,于是我借故去了云升宫,在松子曾经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住了一段日子。尽管如此,这种痛失挚友的伤痛,却依旧无法完全平复,我已经到了这把岁数,可能注定大半辈子过得太逍遥自在,到了晚年,该还的还是得还吧。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回到家乡之后,我收了一个徒弟,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娃儿。她是我唯一的徒弟,只因女子入师,须得在十七岁之前,而我已经年老,自知可能伴随不了她太长时间,所以我用我师父教我本领的方式,对她倾囊相授,除了一样不教,就是打符。

因为我希望她能够和别的女孩子一样,有个健全完整的人生,而并非我这样子,孤身一人。

我至今仍然住在这套可以看江的房子里,却时常会想起那些已经逝去的故人,或许我并不算是失去了他们,毕竟也正是因为他们,才点缀了我的一生。

俗话说,人生如梦,何尝却不是梦如人生呢?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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