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秀一的话音落下,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穿着一身舒适的睡衣,周身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气场却根本不需要衣装衬托。
哪怕他们心知肚明,他是以低于工藤优作的身份前来赴约,哪怕他已经刻意收敛,但那自然流露出的气势依旧令人心惊。
工藤优作的脑海里却突兀地浮现出一幕,那是千绪刚回国不久,不小心崴伤了脚,冲矢昴半蹲在地弯腰为她一圈圈缠上绷带的样子。
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两手习惯□□叠,忽然微微一笑,“这么说,你就是千绪那位混地下摇滚乐队、拉手风琴、兼职酒保的男朋友?”
赤井秀一:“…………”
他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一抹无可奈何,“是。”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听描述,那应该不是千绪会喜欢的类型才对。现在想想,发色、身高、体型,都和赤井先生你对上了。”工藤优作向后靠入椅背,“看来是新一阴差阳错地,做了个十分巧妙的安排。”
他在转瞬间就想清了新一最近躲躲闪闪的原因,重音落在巧妙两字上。
“但我有些好奇,你和千绪是怎么认识的?”
工藤优作的语气并不严肃,却渗透着一种能让交谈对象时刻紧绷起神经的威慑感。每一个遣词造句都需要仔细斟酌,因为一不留神,就会被他发现言语中的漏洞。
但这对赤井秀一来说并不难应对。
更何况,他今晚会坐在这里,就已经做好了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准备。
可直到准备开口时,赤井秀一才发现,在卧底期间养成的隐瞒的习惯,让坦诚对他来说反而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他停顿了两秒,这才缓缓开口。
片刻后,当赤井秀一结束讲述,工藤优作的眉心已经不自觉皱了起来,“我倒是听说过纽约那起连环杀人案,死亡人数太多,是个震惊世界的大案,只是没想到千绪也被卷了进去。”
“当时还有联邦调查局的朋友提出要找我帮忙参谋,但我还没来得及答应,那头就说不用了。”工藤优作若有所思地说,“说是上面调来一位很出色的探员,在他的带领下,专案组已经重新确定了调查方向……再之后没多久,报纸上就刊登了案件解决的消息。我想那位传闻中的探员,指的应该就是赤井先生吧?”
赤井秀一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得意之色,微微点头,将话题引回千绪身上,“很抱歉,我最早接近她的时候,确实是为了调查案件。”
他没有解释自己当时的复杂心情,和因为十年前的相遇而产生的那片恻隐之心,而是干脆地道了歉。
工藤优作反而笑了,“不,是我要感谢赤井先生才对。我没有从媒体,以及同在FBI的朋友那里听说任何关于千绪和这起案件的联系,就说明你将她保护得很好,不是吗?”
赤井秀一心底一松。
哪怕他早就听说这位推理作家有着超出身份的敏锐和智慧,但真正
合作的时候,赤井还是时不时会为工藤优作的洞察力感到惊讶。
足不出户的安乐椅神探原来并不完全是中虚构的存在。至少,工藤优作就是个再有力不过的证明。
——他也终于能理解,工藤新一和千绪的反应能力是如何被锻炼出来的了。
房间内安静了片刻,工藤优作不知在思考什么,但赤井秀一能感觉到,他在听说那起连环杀人案后紧绷起来的神情,因为自己之后的话语而重新放松了下来。
对于女儿被牵扯入案件的消息,他的反应有些过分强烈了。
有一个被称为日本警察的救世主、每天奔波于各类凶杀现场的儿子,工藤优作和工藤有希子应该早就习惯了这种事情才对。但在东大教学楼内的案件和古堡一案之后,优作和有希子却都迅速给千绪打来了询问情况的电话。
就连工藤新一对姐姐的看护程度,似乎都有些过了头——从他得知赤井秀一将组织的事情告诉千绪后那不同寻常的激烈反应就可见一斑。
工藤家对千绪这种过分的保护欲究竟是从何而来?
以及……
赤井秀一坐在书桌前舒适的扶手椅里,思绪却不自觉飘回十年前的海滩。
当千绪努力将脖颈折断的男人拉出那辆坠海的轿车时,阳光照进海水,落在浅棕色的长发上,也照亮了驾驶座上男人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以及融在海水里、萦萦升起的一抹稀薄的血色。
十年前和他初见时的千绪,并不晕血。
“赤井先生,你似乎对我们对待千绪的方式抱有疑问。”工藤优作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蔚蓝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赤井秀一,笑意也收了起来。
今晚第一次,他看起来有些严肃。
“看来千绪没有和你提过她晕血的原因。”
见赤井秀一点头,工藤优作从书桌上锁的抽屉里抽出一份报纸。
纸页边缘已经有些泛黄,但被保存得很好,赤井秀一一眼看见上面醒目的标题。
“东京都内连环绑架杀人案凶手落网……”
报纸的日期是十年前的九月,差不多是他和千绪海滩一别的半年后。
“千绪不是单纯的晕血,而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的血液恐惧。”
工藤优作的语调沉静,却从深处透露出一丝压抑,“十年前,新一失踪过一个晚上。”
意料之外的话语让赤井秀一抬起头,蹙眉重复了一遍,“新一?”
“嗯,那是他小学第二学期开学之后没多久的一个夜里。我和有希子临时受邀参加大阪的一场晚宴,留下了中学二年级的千绪留在家里照顾新一。”
有希子和优作能放心地让十七岁的儿子独自在日本居住,足以说明他们的教育观。让当时已经十四岁的千绪照顾新一一个晚上,他们谁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毕竟七岁的新一比同龄人要聪慧懂事得多……但他们没想到,恰恰是新一的聪慧让他险些落入难以挽回的
危机。
“新一那份好奇心从小就没变过。”工藤优作说,“在发现他的天赋和那与生俱来的、属于侦探的好奇心之后,我就猜到他迟早有一天会因此而惹上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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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听说组织的事情之后,工藤优作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
他甚至欣慰于见到新一在经历这种种之后的成长,把这当做对儿子的磨练,只在必要时出手帮助。
“但千绪和新一不同。”
“她对推理、案件和死亡,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工藤优作说,“新一有着一腔热血和强烈的正义感,推动着他去寻找真相。但对真相、诡计和手法的过度关注,有时反而会令他忽视案件中具体的人——现在的新一已经改变许多,至于契机,我想应该是变小后不久经历的某起案件吧。”
赤井秀一能感受到,工藤优作始终用一种温柔的视角,在关注着子女身上发生的每一点细微变化。
他不作声地听着。
“但即使已经有所改变,真正促使新一怀抱极大热情投入各种案件的,依旧是他对谜题本身的热爱。而千绪不同,她并不关心那些。”
“你应该也发现了,只有在注意到案件中那些活生生的人时,千绪才会有所行动。”提到女儿,工藤优作的语气很轻柔,“她的细腻和共情力,就和新一的好奇心一样与生俱来。”
“我们鼓励新一去主动探索,也同样珍视千绪的那份柔软,但这样的教育方式造成了我和有希子都没想到的后果。”
优作翻开那份报纸,头条新闻的详细报道里,有一张照片。
拍摄的是一幢熊熊燃烧的木屋,结构在烈火中扭曲,只留一道模糊的怪影,伫立在拂晓的天幕下。
赤井秀一想起了这起连环杀人案。印象中,是工藤优作帮助警视厅搜查一课解决的。
和去年纽约的那起很像,犯人挑选的对象都是在风俗场所工作的年轻女人,多数居无定所、频繁更换工作,失踪也不会引起注意。
对于这种案件,要推理出真凶不难,确认死者身份才是最令人头疼的环节。那些死者就像社会角落默默分解消失的一片灰尘,除了警方,根本无人在意他们的死亡,更别提帮忙报案,或是提供亲属的dna作为比对了。当初FBI光是确认死去的流浪汉的准确数量,都耗费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
赤井秀一会对这起案件留下深刻印象,也是因为它解决得实在太快了。从立案到逮捕嫌疑人,再到收集证据确定犯罪经过,起诉定罪,每一步都推进得极为迅速,远远超过他对日本警方工作效率的印象。
他当时还以为,是因为有这位大名鼎鼎的警视厅顾问存在的缘故。
“你刚才说,那天晚上你们留下千绪和工藤新一单独在家……”赤井秀一的身体微微前倾,一时忘记自己坐在这里的理由,因为嗅到其中的不对劲,眼底迸发出锐利的眸光,“失踪的是工藤新一,为什么会和千绪扯上关系?他为什么会失踪,那个晚上又发生了什么?”
工藤优作安静地对上他的视线。
“那天晚上十一点左右,正位于大阪酒店的我和有希子接到千绪的电话。她说新一自己在半夜偷偷跑了出去……”
“千绪说,白天吃饭的时候,新一提到过,他发现了一个行为诡异的男人。”
“他有可能是想到了什么新的不对劲的地方,去找那个人了!”隔着电话,千绪听起来要哭了。她独自一人徘徊在深夜的街道上,身边是呜呜的风声。
赤井秀一完全可以想象到千绪无助的语气。
因为想要确认白天发现的异常而在半夜偷偷溜出家门……也完全是工藤新一做得出来的事情。
“他那时发现的,是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我想他当时并不知道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他只是在放学路上无意间看到了那个男人的后备箱,然后发现了他从不同超市购买来的大量的漂白水、洗涤剂,以及榔头、斧子、汽油等等。注意到他在看之后,那个男人迅速合上后备箱离开了。”
赤井秀一压下眉梢,“那人买了用来清理现场和处理尸体的工具……他为什么当时没有在发现的当下告诉别人,而是半夜偷偷跑了出去?毛利兰的父亲当时应该还是一名刑警吧?”
“因为新一不认识漂白剂的包装。”工藤优作摇了摇头,“我和有希子确实应该早些让他开始接触家务的。他只在中读过用漂白剂清理血迹的桥段,却不知道日本贩卖的漂白剂长什么样子。”
这件事之后,工藤新一牢牢地记住了生活中一切常见不常见的用品包装,也早早地开始学习了大量相关的化学知识,正是这些知识帮他解决了大量的毒杀案件。
但当时的新一只有七岁。他还在上小学一年级。
“他是在晚上躲在被窝里看书,翻到有希子夹在里面的购物广告时,才发现这点的……之后他就一个人偷偷跑了出去。”
“他记得那人开的车的细节,以及车上购物袋的图案,这些他在晚餐闲聊时都告诉了千绪。新一当时跑出去,是想沿着那些超市所在的路线找找看,能不能发现男人的车。他很担心,男人当天晚上就准备动手。”
过去十年,工藤优作的印象依旧很清晰。
说到这里,他很难得的发出了一声苦笑,“但新一还是太小了……”
“犯人既然是开车去买杀人用的工具,自然不可能选择家附近的超市。新一满脑子都是漂白剂的事情,只顾着找超市聚集的区域,忽略了这一点。”
“……可千绪没有。”
“那些购物袋大多来自各种超市,只有深处的一包是一家夫妻开的餐饮店的袋子,千绪在打电话告知我和有希子具体地点之后,就赶去了那里。之后再也没有回应我们的电话。”
“我和有希子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新干线赶回东京的时候,毛利告诉我,他在餐饮店旁的小巷子里发现了千绪掉在那儿的手机。”
“什么叫只发现了手机?!”
有希子忍不住拔高音量,那张经常出现在各种影视节目和画报上的漂亮面孔上此时布满了震惊和恐惧,“千绪和新一呢?那附近都找过了吗?已经过去快三个小时了……”
“有希子,先冷静一点……”
凌晨两点的搜查一课灯火通明,妃英理搂住有希子的肩膀,试图安慰她。
但有希子的整个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发颤,她抹了把脸,从掌心发出一声呜咽,“天啊。”
有希子是独自来搜查一课打听情况的,而工藤优作出了东京站就直接去了千绪最后说的餐饮店。半夜被叫醒的毛利小五郎早就等在那里,就连目暮也带着几名刑警赶了过来。
他们走访了一圈,问周围的住户有没有听见异常的动静,但毫无收获。
深更半夜,没有线索,也没有人证,甚至于千绪的失踪地点是在一片住宅区,几乎没有可调取的监控。
工藤优作拿着千绪落下的手机,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漆黑的草丛。
大脑仍在飞速运作,但一种焦灼和无力混杂的深重情绪却缓缓爬上心间,持续不断地干扰着他的思绪。工藤优作干脆闭上眼,摘下眼镜,按压了下眉心。
大概是他的脸色太难看,搜查一课的那几名刑警都忍不住频频投来视线。
“优作……”目暮十三看着好友这副样子,皱起眉,转身低声道,“还有没有手头没案子的?我去打电话拜托他们来帮忙找人……”
毛利小五郎也忍不住凑上去,拍了拍优作的肩膀,“博士那边还没消息,不一定是绑架什么的,千绪也许只是不小心把手机弄丢了。”
他说着,自己也觉得没底气。
是新一和千绪自己跑出来的,被绑架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
但如果不是绑架,他们为什么会失踪?
阿笠博士就守在工藤宅,如果有劫匪打电话过来,他第一时间就会报告给优作和有希子。
毛利小五郎和妃英理都出来帮忙找人,小兰被他们一起抱去了工藤宅,这会儿在博士的看护下睡得正香。
“不,我没事。”优作重新戴上眼镜,腮边肌肉绷得很紧,但表情却恢复了冷静,“先去拜托附近的加油站和便利店,看能不能借到监控,尤其是五个街区外的那家7-11,我想千绪过来的路上应该会经过它……”
他正说着,手机忽然响起,看见来电人时镇定的表情忍不住动摇。
“喂,博士?”
博士急切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优作!新一回来了!”
工藤新一站在客厅正中间,小脸脏兮兮的,他面对一屋子的大人,有点无措地抓紧了衣角,“事情就是这样。”
有希子紧紧抱着他,新一却看着沉默的优作,有点着急了,“爸爸,那个人肯定是想杀人对不对?你既然回来了,就快点找找那个人,你肯定能找到……”
“小新,千绪不见了。”有希子不想在这件事上隐瞒儿子,犹豫几秒,还
是说了,脸色很苍白。
工藤新一回来后带来的关于工具和购物袋的消息,让在座的成年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工藤新一白天遇见的,也许真的是一位杀人犯。
新一误打误撞地去了错误的地点,而去了正确地点的千绪却是真的遇见了危险。
工藤新一安静下来。他愣了好几秒,转头看着妈妈,蓝眸里一点点漫上恐惧,“什么叫千绪不见了?”
没有人回答,工藤新一的声音更大了,“姐姐怎么会不见了?她……?[(”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稚嫩的嗓音陡然变得沙哑,“她是去找我的吗?”
沙发上还在睡觉的小兰被动静惊醒,她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看见这一屋子的人时也吓了一跳。但紧接着就看见了房间正中央的新一。
升上小学之后就变得日渐“成熟”、爱耍酷的小男孩此时一双圆润的蓝眸里水雾蔓延,被他咬紧牙关死死克制着,半晌憋出一句,“我去找她。”
“小新!你留在家里。”有希子不容分说地制止住他的动作,转头看向小兰,“小兰,你和博士一起陪陪新一,好吗?”
“好。”小兰过去牵住新一,感觉他整个人都在发颤,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小兰顿时更担心了,“新一……”
工藤优作这时起身,“最近都内有没有出现未被认领的遗体或是遗弃的尸/块?还有,有没有莫名出现的多起失踪案?”
“都没有。”目暮十□□应很快,“如果捡到尸/块,那就是大案了。优作,会不会他还没动手?”
“不,就算分/尸的出血量大,他买的漂白水和洗涤剂也有点太多了。如果是第一次动手,或是只准备杀一个人,不至于买这么多。”失踪案也没有,意味着这名凶手的行动至今都还未引起警方注意,工藤优作的声音沉下去,“这应该不是他第一次下手了,而且,也应该不是他预想中的最后一次。”
不等众人反应,他已经快步走出去,步伐迈得很大,毛利小五郎追上去的时候,工藤优作已经打开玄关的大门。
男人的侧脸笼在顶灯昏黄的光线下,像是加了层模糊的滤镜,年轻得看不出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眉眼却锐利得好似能刺破一切黑暗。
“那人会半夜出现在餐饮店附近,要么是附近的住户,要么是店里的常客,回去问问那对经营的老夫妇说不定会有收获。”
“杀人和处理尸体动静都很大,至今没有接到类似报案,对方大概率是独居,而且很可能是独栋房屋……还有,按照新一的描述,那人开的车应当是辆丰田皇冠。”
“是辆白车,但车牌号当时被挡住了。”新一追出来大声说,满脸愧疚,他知道没有车牌号就找不到车主,“对不起。”
“没关系,丰田皇冠的车高在148厘米,你刚才说嫌疑人直立的时候车顶在他鼻子下方位置,那么他的身高应该在165左右……这依然可以成为线索。”工藤优作轻呼了一口气,竟然还有空闲安抚儿子。
他看起来有些冷静得过分了。语速却比往常快得多。
工藤新一怔了怔,这样的爸爸是他所不熟悉的。
现场很安静,所有人都在听工藤优作说话。
即使在这种时刻,工藤优作依然有办法在这种时刻成为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哪怕他才应该是最着急的那一个。
可这反而让新一感到难受。
他觉得自己要被满腔的悔恨和内疚淹没了,抬手时摸到自己脸颊上濡湿的痕迹,连忙将脑袋深深低下去。
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有希子半跪在地上,摸了摸新一的脑袋,“没关系,爸爸妈妈会把姐姐找回来的……而且,姐姐自己也很厉害,她肯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跟着父亲一起来的大人接二连三地经过他们,步履匆匆,工藤宅的走廊上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博士抱着小兰,担心地站在客厅里看着。
工藤新一额前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那双稚嫩的眼睛,胸膛快速起伏了好几次,他这才仓促地抬手抹一把眼睛,发出一声被哭腔浸染、又低又闷的“嗯”。
一二三……
千绪又数了一遍。
数到最后一个数字,她悄无声息地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血。
随即抬起头环视整间房间,像要将它的布局,家居摆设,以及每一点小细节都牢牢印刻在脑子里。
这是一间两层小木屋的二楼。
整间房都是木质结构,建材老朽,走路时地板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角落布满灰尘和蜘蛛网。从被木板钉死的窗户边缘,一抹路灯幽微的光线照进来,千绪仿佛能听见楼下那只黑色大狗在夜色下翕动鼻翼的声音。
这里本该有木头腐坏发出的臭味,但此时,一股更浓郁的味道盖过了它。
那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这空气密闭的房间里沉淀翻涌……就好像她正置身于一座大型屠宰场。
千绪低下头,再度俯身,胡乱地将地上冰凉粘稠的液体抹了一把在脸上。这里的血液还有部分尚未干涸,但已经不再像刚从人体里流出来时那般温热。她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中,整个胃部都好像搅在了一起。
千绪用舌头死命顶住上颚,才勉强克制住本能的生理反应。
她尽力不去看角落那个漆黑的房间。
在她被带来这里时,透过那个房间敞开的房门缝隙,看见了一只脚。
角度诡异地扭曲着,肤色苍白,透出淡淡的青色。
那个男人用手铐拷住了千绪的一只手,手铐连着条粗重的锁链,一端绑在床架上。他熟练地做完这一切,放心地走进了那间房间。
几小时后,又拖着一只沉甸甸的包裹出来。
那只脚已经不见了。
他出来时,千绪正眼神空洞地坐在地上,看着对面的墙面,一动不动。像是这几小时间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
大概是以为她被吓傻了,男人没
多想,将包裹重重地放在角落,自己也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对千绪笑了下,往床上一倒。
如雷的鼾声响起时,千绪忽然动了。
她用一直藏在手心的一支沾血的发卡轻易撬开手铐。
那是她从木地板的缝隙中找到的。
黑羽盗一曾经教过她一些基本的魔术技巧,千绪至今还会偶尔练习——如何在三秒内挣脱一副标准手铐是她练得最勤快的一项,因为她总觉得只要自己生活在米花町,就迟早有一天能用得到。
手铐被她轻轻放在地上,千绪拔腿就要往楼下走,脚步却突然停下了。
一股蜿蜒的血流从那个房间缓缓地淌出来,径直流到她脚下,像一只挣扎着伸来的手,作出不甘的挽留。
四周一片安静,那个男人在睡梦中翻了下身,木床嘎吱一响。
楼梯口昏暗的光线映在她眼底,手中的金属尖利得有些扎人,千绪足足站了半分钟。
直到纤细的身体开始颤抖。
她转身走了回去。
工藤优作查到那个名叫高桥的男人时,已经过了凌晨五点。
提供线索的酒馆老板满脸睡痕,说话含含糊糊,“他没什么朋友……总是傍晚时候一个人过来,也不和人聊天,所以我真的不了解。不过看他每次走的方向,应该是住在……南边那一片吧。”
再仔细问,老板也提供不出更详细的线索了。
“说什么南边……”毛利小五郎从酒馆出来,望着眼前房屋密密麻麻的住宅区,几乎绝望,“这要怎么找?就算是调查屋主,日本姓高桥的少说也有一百万人吧!”
工藤优作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边,目光投向酒馆所在的这一片灯红酒绿的风俗街,像是想到什么,眸光微微闪动。
毛利小五郎的话音却突然停下,他的注意力被远方天际下一抹橘红色的微光吸引了。
“那是……”
“是火灾。”工藤优作反应很快,“目暮!”
目暮十三几乎是同时接到电话,他听了几句,匆匆放下,脸色很难看,“是三丁目的一间老房子,屋主叫高桥贤志……优作——!”
刺耳的鸣笛声划破夜空。
他们和消防队一起赶过去时,火势已经大到无法控制了。
狰狞的火舌爬满整间房屋,照亮了半边天空,直到一个小时后,最后一丝余烬才被熄灭,原本的木质小楼只剩一具伶仃的骨架,在晨曦中摇摇欲坠。
工藤优作不顾目暮的阻拦踏了进去。
“整栋屋子都是木质结构,烧得特别快。”搜查一组的弓长警部戴上手套和鞋套跟着进来,环顾四周,“而且似乎也没剩下什么,这就怪了……”
“是啊,连家具都是木质的。”工藤优作在废墟中俯下身,“就好像早就准备着要来这么一场大火。”
冷淡的声音传入几人耳中,弓长警部晃了下神,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窥见了这位儒雅的年轻作家按
捺不住暴戾的一瞬间。
他凝神朝着工藤优作在看的东西望去,一眼瞥见一团蜷缩着的焦黑肢体,猛地惊呼出声,“那是什么?!”
“一只狗。”工藤优作说,“看体型应该是只大型犬,被拴在院子里,着火的时候,主人没给它松绑。”
不等弓长警部松一口气,工藤优作已经走到废墟中央,“目暮,叫鉴识课的人来取证,这里,这里,和这里……”他低声指了几处地方,那里的木材泛着焦黑,但依然有几处燃烧不完全的地方,能看出残留的猩红痕迹。
目暮只看了一眼,表情就变了。
“从血迹的溅射范围和量来看,除非那位高桥先生在家开了个屠宰场——”工藤优作摘下手套,蓝眸中少见地泛起寒意,“不然这里应该就是杀人分/尸的现场了。”
“这里没有人骨,他还有一处抛尸的地点。叫人去附近的山里搜查吧。”
不知何时,工藤优作已经接手了现场指挥,目暮和弓长带着手下两个课室的人在他的指令下忙得团团转,他自己却径直朝警戒线外探头探脑的附近居民走去。
工藤优作此时还穿着从宴会现场赶回来的一身,警笛闪烁的红蓝光芒映在黑西装上,他看起来比在场其余人都更像影视剧里利落精干的刑警。
几位还穿着睡衣的大婶看呆了。
工藤优作撩开警戒线,大步向着她们走过来,开口却是一句——“请问在火灾发生前,你们有没有听见犬吠声?”
不是问“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而是直接抛出明确的问题,只等对方回答“是”或“不是”。
就好像他心底早已有了答案。
“啊……”
大婶们被他看得脸红,反应几秒后,才争着回答:
“听到了啊!”
“大半夜的,狗叫声把我都惊醒了。起床一看才四点多,给我气的……”
“那只黑狗真是让人害怕,没想到叫声也这么恐怖,拴着锁链我都不敢靠近。”
“哎呦我也是!散步买菜都会刻意避开那条路,平时也不让我儿子去那边玩……”
她们的话题叽叽喳喳地偏到了对那位邻居的抱怨上,毛利小五郎紧紧跟着工藤优作,发现他的神情不着声色地放松下来,表情甚至染上些许柔和。
毛利小五郎不解,“发现家里着火了,狗叫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工藤优作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弓长警部说,第一通火警电话是在五点零九分收到的。但邻居听到狗叫声却是在凌晨四点多,这之间的时间差说明那只狗突然叫起来的原因并不是火灾。”
“毛利,你有没有注意到,她们刚才说,‘没想到这只狗叫起来会这么恐怖’——那只狗被训练得很好,主人平时进出并不会引起它的叫声,它是被专门训练来报警的。”
“——火灾发生之前,千绪自己逃出来了。”
毛利小五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既然逼得犯人将现场焚烧干净,就说明,他没能找到她。”说到这里,工藤优作这一整夜,脸上第一次露出些许笑意,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轻声地补上一句感慨,“不愧是我的女儿。”
毛利小五郎被优作的镇定感染,吐出一口气,笑起来,“那有希子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打电话过来了。等千绪确认安全之后,她会自己想办法联络家里的。”
“嗯。”悬在心底的事情解决,新的麻烦却浮出水面。工藤优作望着木屋的废墟,皱起眉,“只是这起案子恐怕会有些棘手。”
“是啊,高温会破坏血液中的dna,即使检测到大量的血液留存在现场,也没办法确定死者的身份……除非我们找到尸/体。”
目暮跟过来,脸色不是很好看,“但我怀疑,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的情况下,犯人逃跑的方向并不会是平常埋藏尸体的那座山,那样搜查范围就太大了。”
确认了千绪的安全,奔波一夜的疲倦涌上来,毛利小五郎打了个哈欠。
“有什么关系?把人抓到,有千绪作证,他还能抵赖吗?”
工藤优作:“不怕他抵赖,就怕他只交代一部分。”
毛利小五郎和目暮已经彻底放弃跟上他的思路。
他们两个人一起“嗯?”了一声。
“如果我是犯人,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的情况下,你们知道我会怎么做吗?”工藤优作回过神,“我会烧掉所有的证据,清洗干净那辆车,然后带着来不及抛弃的尸/体去自首。告诉警方,我只杀过这一个人,来争取最轻的量刑。”
现场安静几秒。
目暮的表情变了又变,他憋了半晌,才吐出一句,“优作……答应我,不要把这段写到你的书里,行吗?”
“是啊,搜查一课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毛利小五郎喃喃。
工藤优作笑了下,很快又敛起笑意。
“这不是我的凭空想象。犯人的心思很缜密,专门训练了那只狗,又将屋内的家具全部换成木质,应该是早就想到了这个方法。”
“人证物证俱全,没有证据表明他是连环作案的情况下,警方分不出那么多人手去大面积搜山,这起案子大概率会就此结案。”
“——剩下那些死者,会死得悄无声息。”
三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工藤优作又想起高桥常去的小酒馆后,那片霓虹灯昼夜闪耀的风俗街。
“高桥身高只有一米六五,他能动手和搬运的对象,大概率是女人,在风俗产业工作的女人。”他低声说着,面前清晰地勾勒出犯人的肖像——
一个长年独居,性格阴沉的男人,站在街角,贪婪地望着来来往往、浓妆艳抹的年轻姑娘们。
如果放在他书写的推理里,这会是个极为典型的人物形象。但出现在现实中,只会是那些生活本就艰难的年轻女孩的噩梦。
毛利小五郎忍不住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总会有合租
室友,或者是妈妈桑能注意到她们失踪了吧?只要有人站出来……”
他说着,自己心里先一咯噔。
光是站出来不够,风俗产业工作的女孩忽然消失简直太正常了,要让警界上层接受她们的失踪其实和一起性质恶劣的连环杀人案有关,必须要有人做出非常清晰、有力、明确的举证才行。
可他们能找到那样的证据吗?
毛利小五郎那颗身为刑警的心渐渐沉下去。
目暮的手机发出刺耳的响铃,划破周遭的寂静。
他几乎是立刻接起来,听了几句,便维持着接听的姿势看向工藤优作,发出近乎梦呓般的呢喃,“……你说什么?”
目暮的表情有点空。
那样的神情让工藤优作皱了下眉。
他心底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良久,目暮才放下手机,开口就是:“高桥去自首了。”
没有带车,驮着一个包裹,守在那个交番的小警察才刚毕业不久,打开包裹看了一眼,至今吓得话都说不清楚。
毛利小五郎暗骂了一声。
工藤优作盯着目暮十三,“还有呢?”
“还有……”目暮吞咽了下,“他们找到千绪了。”
“她自己报的警,巡逻警赶过去的时候,发现她一个人坐在路边……浑身是血。”
目暮有点艰难地开口,发觉自己不太敢看好友的表情。
发现她的警察说,那个女孩子看起来简直就像——
刚从地狱回来一样。
工藤优作的话音落下,赤井秀一很久没有做出反应。
他看着报纸上连环杀人案凶手落网的标题,克制着自己,“所以,这起案子之所以会这么快告破,是因为千绪提供的线索。”
“高桥贤志用受害者的血在墙上写了她们的名字,千绪全部记住了。”工藤优作说,“她用被拷在那里的几个小时,推理出了房间内发生的一切。”
“她本来是可以直接离开的,但她记得楼下的狗,也想起了新一提到的、犯人买回来的汽油,所以她猜到了自己离开后会发生什么。”
“不愧是我的女儿”这句赞扬,在不过数小时后,就成了一句诅咒。
工藤优作那天很罕见的动了手,毛利和目暮迟了足足半分钟才想起来要把暴怒的他和高桥分开。
“从她的身上和指缝中,以及她带回来的几样物证里,提取到了全部受害者的dna。”
“一二三……一共是六个人。”
千绪摊开掌心,那里躺着一小片碎花裙的布料,半片美甲的碎片,以及一支沾血的发卡。
“手铐上的应该会更全,但我取不下来,发出的动静会吵醒他。”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闭上眼,因为疲惫和持续不断的思考,太阳穴发出剧烈的疼痛。
太累了,她再也不要推理了,千绪心想。
但幸好,一切都结束
了。
鉴识课的女警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蹲在她身边,用棉签一圈圈地在她身上滚着,千绪分心来提醒她:“没关系,我没有受伤,你不用那么担心。”
说完,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血迹,胃部一阵翻涌,猛然弯腰朝着另一个方向吐了出来。
“千绪!!”
……
工藤优作轻轻呼出一口气。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写过自己曾经用来放松的血腥猎奇的恐怖短篇。因为千绪患上了严重的血液恐惧症。
他和有希子都没有强迫她去做心理治疗,某种程度上,他们自己大概也在逃避,不想让千绪再回想起那天的经历。
没能保护好女儿带来的愧疚,让他们不自觉地对千绪和新一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教育态度。
想让她远离鲜血,远离冒险。
只要过普通人的生活就好。
“幸好千绪一如既往地开朗,除了晕血,那件事在她身上好像没有留下多少影响。反倒是我和有希子还有新一的反应要更大一些。”工藤优作苦笑了下,“新一在知道你将组织的事情告诉千绪之后,应该表现得很抵触吧?他只是太自责了。”
“我有时也会反省,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年,我们的过保护是不是反而起到了适得其反的作用。”
工藤优作摩挲着杯壁,平静地说:“千绪从来就不是一个甘心过普通生活的孩子。她渴望冒险,也有着和新一一样,与生俱来的正义感。”
“所以她会被赤井先生你吸引,我并不感到奇怪。”
赤井秀一直到这时才抬起眼,嗓音低哑,“是我被她吸引才对。”
从最早相遇时开始,被千绪毫不犹豫下水救人的勇气所吸引的,就是他才对。
和年纪,身份,甚至性别都无关,他只是单纯地为她所吸引,以至于念念不忘那么多年,再相见的时候,只凭一张照片便轻易将她认了出来。
“是吗……”
工藤优作怔了怔,低头喝了口杯中已经凉透了的红茶,似乎在给自己缓和的时间。
停顿数秒,他才接着说:“关于赤井先生你刚刚对我提起的话题……”
“如果是千绪选择了你,我并不反对。”
赤井秀一紧绷的身体难以察觉地放松了些,他对上工藤优作认真的视线。
“只是,请务必确保她平安。”
就算拼上性命他也会保护她——赤井秀一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这句承诺,工藤优作却在他回答前开口,像是猜到他想说什么。
“还有,请你也保证自己的安全。因为我不想看到我的女儿难过。”他微微一笑,“为了新一和千绪,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所以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一定要告诉我——我要说的就这么多。”
工藤优作恢复轻松的神态,靠回椅背。
赤井秀一和对面的男人相望数秒,眉眼一松:“多谢。”
“不用急着谢我。”工藤优
作笑容不变,“如果千绪拒绝你,我同样会很开心的。”
“不,我是在感谢您告诉我这些。??[”赤井秀一已经起身,扯出一个锐气十足的笑来,“以及……我想她应该不会。”
他指的是优作最后一句话。
赤井秀一躬身,“晚安,优作先生,红茶很不错。”
房门合上,工藤优作盯着面前的两个茶杯看了会儿,又端起自己那杯一饮而尽,凉透的茶水泛着让人难以忍受的苦涩,他皱了下眉,“明明不好喝。”
咔嗒。
房门推开,发出轻响,工藤优作瞬间正襟危坐,“还有什么……”
有希子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来。
“你们聊完了吗?”
她说着,看着自己的丈夫垮了回去。
有希子捂住嘴笑了声,溜达进来,走到优作身边,“让我猜猜,赤井先生都坦白了吗?”
“你怎么……”优作忽然明白,“千绪说的?”
“嗯。”有希子弯下腰,抱住优作的脑袋,揉了揉他的头发,努力把嘴角的笑意压回去,“明明一副被狠狠打击到的样子,还非要逞强。真是不坦诚。”
优作转身,脸正好埋在老婆的肚子上,闷声,“你能不能先安静一会儿……”
“啊,你这样说的话我可要离家出走去投奔英理了。”有希子佯怒。
“别。”优作心有余悸,“和他俩单独住,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承受得住。”
有希子:“……”
重点竟然是这个吗?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脑袋,毛绒绒的黑发从这个角度看去和新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算了,今天就先不跟他计较了。
有希子心情很好地拍了拍优作的背。
赤井秀一上楼的时候,发现自己房间的房门敞开了一条缝。
从里面透出一隙暖黄色的光线来。
他意识到什么,本来准备去千绪房间敲门的步伐转了个方向,径直推开自己的房门。
千绪抱着他的枕头,没盖被子,整个人蜷成一团,睡得正香。身体轻轻起伏,发出细小的呼吸声。
感觉床垫边缘陷下去,千绪动了动,“唔……”
她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抬头,像是睡懵了。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赤井秀一替她将遮住脸颊的头发拨到耳后。
“我在等你回来,有事想告诉你。”千绪坐起来,揉揉眼睛,有点心虚,“那个什么,我刚才回房间的时候,撞见我妈妈了……”
千绪忽然停下话音,睁大了眼睛。
因为赤井秀一站在床边,屈起一边的膝盖抵在床边,俯下身抱住了她。
“怎么了?”她想抬起脸看看他的表情,但被抱得太紧,几乎动弹不得,迟疑了会儿,抬手回抱住他。鼻尖嗅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没事。”
赤井秀一的语气听起来很正常,
千绪放下心。
他过了片刻才问:“你刚才说撞见了有希子女士?”
“嗯……我就把我们的关系告诉她了。”千绪讪讪地说,“妈妈说会帮我保密的?[(,但她也不确定能瞒多久,毕竟对手是我爸爸。”
事实上,千绪在说出口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看着有希子那副喜形于色的样子,千绪觉得这个“能瞒多久”的天数大概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
她已经提心吊胆了好久,好不容易等到赤井秀一回来,没想到他就这么抱着自己一动不动了。
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应,手臂甚至还有渐渐收紧的趋势。千绪听见他的心跳,比平时要快一些,她担心地推了推他,“你真的没事吗?其实我爸爸也没那么可怕,要不我去和他说吧……”
“我从来都不觉得优作先生可怕。”赤井秀一就在这时放开了她。
他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两人距离拉得很近,他用拇指指腹按了按千绪脸上睡出的痕迹。
千绪眨眨眼,“真的吗?可是……”
可是工藤优作实在太聪明。在这样的聪明不能为己所用的时候,很多人面对他甚至会感到恐惧。
那种自己的一切都被洞悉的感觉并不好受。越是聪明的人,越会抵触这样的感觉。千绪从小就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和人相处的很多时候会刻意收敛锋芒。
但工藤优作的锋芒是敛不住的。
更何况,赤井秀一是怀抱秘密站在他面前。
“他是你的父亲,我怎么会觉得他可怕?”赤井秀一反问。
他感激都来不及。
他今晚有很多次产生这样的念头。
感谢优作和有希子养育出了这样的女儿,他才有机会和千绪相遇。
但赤井秀一知道,工藤优作不需要这样的感激。
……因为他早就比任何人都为千绪感到骄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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