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秦从文和方婉茹的,是满屋子低低且压抑的哭泣声,还有粗使婆子端出来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子。外间里只有两个婆子和一个二等丫头守着。奶娘像来寸步不离的守着苏氏,她不在,合情合理,芳俏是个姑娘家的,眼下竟也不在,方婉茹难免起了疑心。
“屋子里是谁主事儿呢,人可还好?”方婉茹上前一步,想进去打探一下。
屋里的婆子马上上前拦着,“老爷,夫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姨娘失了血,可脏着呢!这里万万不是两位能来的地方,还请隔间说话吧!三小姐在里面呢。这屋里屋外的已经乱了套,只好听大夫的。奴婢们都候在这里等着吩咐,夫人放心。”
秦从文心里乱的很,转头去了隔间,方婉茹狐疑的往里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她给郑妈妈使了个眼色,自己跟着秦从文去了外间。
郑妈妈心领神会,低低的伏了伏身子,算是领命了。
秦黛心正在隔间哭着呢!虽然脸上有泪,但却没有嘤嘤的哭,她神情冷漠,像是变了一个人。
秦从文进来时,她正发呆呢,直到听见一声刻意的咳嗽声,她才回过神来。
“女儿拜见父亲,母亲。”秦黛心对着二人行了礼,把两尊大神请到正位上去坐着,她自己则是亲自搬了三足小凳坐在了下面。
“怎么回事?”秦从文的口气很不好,秦黛心念在他还算顾忌苏氏的份上,没给他难堪,而是老老实实的把跟方婉茹讲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胡闹!你一个姑娘家的,做的什么主,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耽搁着不去请大夫?”
“父亲。那位杜大夫不在家,女儿让人去请了好几次,人都不在。”
“那就去请别人。”秦从文又忘了女儿今时不同往日了,口气很不好的道:“你姨娘屋子里还有喘气的呢!用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家草率决定吗?若是你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看你有什么脸面去见秦家的列祖列宗!”
秦黛心面上一副羞愧的样子,心里其实已经把秦家的列祖列宗骂上好几遍了……
她又不是秦家的人,难道还真对着一堆木头牌位忏悔不成吗?
就在这时,李婉儿从里间走了出来,她手上还隐约可见血迹,正拿着一条汗巾不停的擦拭着。
那个被芳俏请回来的大夫。可不正是李婉儿!
屋里的方婉茹一见来人是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姑娘,心里便泛起了嘀咕,刚要喝斥下人不会办事。怎么随便什么人都放进来,却见秦黛心紧张的上前抓了她的手,问道:“怎么样,姨娘如何了?”
竟是大夫?秦从文与方婉茹对视一眼,从最初的震惊转而变成不悦。台州成的名医圣手都死光了吗?怎么会找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子来?
秦黛心似乎看出了这二人的轻视之心,当下道出这李婉儿的身份,“她爷爷就是济仁堂的李大夫,这位小李大夫是专看妇疾的。”
二人恍然大悟,那个李大夫还算有名,不过看向李婉儿的目光里依旧掺杂着一些不屑。好好的一个姑娘家,竟然当起了大夫。
“李大夫,姨娘到底怎么样?”
李婉儿叹了一口气。“孩子没能保住,大人也暂没事了。”
秦从文只觉得眼前发黑,没保住?大夫说苏氏怀的是个男孩儿呢!怎么就没保住?都六个多月了。不过他到底是男人,以前也失过孩子,缓缓也就过来了。他重重的喘了一口气:“什么叫暂时没事?”
方婉茹的手紧紧的攥着手里的杭绸帕子,心里恨想着又让那个贱人逃过一劫去。失了那么多血,竟然还能活过来!天知道她多么希望老天爷能开眼,早早的收了这个女人,还她一个清平世界!不过还好,她失了孩子,如今又伤了身子,看她还能怎么蹦跶!
李婉儿冷哼一声,“你不明白?你,说你呢,瞪什么瞪,你是不是她丈夫?”
秦从文在台州也就是有脸面的人,与位高权重的官爵们打交道时,大家看在钱的份上,多少给他几分面子,还从来没有人敢像这个布衣大夫一样,跟他大小声。
“你一个大夫,敢这么跟老夫说话?”秦从文火冒三丈的样子像一个被点着的炮竹。
李婉儿冷哼一声,她生平最瞧不起的就是这些三妻四妾的人,不专情且多情的人,有几个不是无情无意的?他一个商人,还以为自己是官老爷不成?
“我是大夫不假,敢问秦老爷可有功名在身?你也不过是个商人,怎么滴,姑奶奶还得做个牌位把你供起来不成?”李婉儿翻了个白眼,鄙视的意思很明显。
一句话,呛得秦从文几乎没了气儿!
士农工商啊!
“你们府里的人心也太黑了,这姨娘怀得不是秦家的骨肉吗?你们给请得什么大夫,竟然连脉也诊不明白。”
如果说刚才的气氛还因为李婉儿尴尬着,那么这会儿就是迷糊了,这是大夫?怎么说起话来么不着边际?
李婉儿道:“给姨娘看病那大夫姓什么叫什么?怎么这么荒唐?”
秦黛心适时的出场,小声道:“李大夫,您什么意思,我没太明白,姨娘的脉一直一位西街的杜大夫看的。”
李婉儿用手抚了抚额头,“他你们也敢找,那是出了名的混帐大夫。”
秦从文不解,方婉茹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姑娘,哦不,李大夫,还请你细细说说。”方婉茹上前一步,无声的化解了秦从文的尴尬。
李婉儿一本正经的道:“你们只知道姨娘怀了身孕,却不知道她怀的是双生子吧?”
双生子?
秦黛心愣住了。双生子这个戏码可并不在她的脚本上,难道说这是真的?
找李婉儿来是一时兴起,昨夜商量这事儿的时候,她是无意间提起让芳俏先去济仁堂请李婉儿来,若是李大夫不准,再去找别的大夫。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觉得和李婉儿投缘,也相信这出戏没有人会比她演得更好。只不过李大夫态度强硬,她惟恐芳俏请不到人,谁成想老天成全。竟真让芳俏把人请回来了。不过简单的交待几句,李婉儿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但不反对。还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人都说古人食古不化,李婉儿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古人,这姑娘的思维太脱跳!
秦从文也愣住了,双生子?秦家本就子嗣艰难,人丁单薄。如果真能生下这对双生子,对秦府来说,这无疑是件天大的喜事,只可惜,双生子没能保住啊!
他自己在这里没心没肺的想着双生子的事儿,眉眼上难免就带了三分的欢喜之意。七分的惆怅之情,还有十足十的懊悔。方婉茹在一旁坐着,手里的帕子几乎都要拧成麻花儿了。这个贱人,就是失了孩子,也不让人省心!
“一看你们这个表情就知道,肯定是让他骗了嘛,这个大夫学艺不精。医德也不怎么样,他那个人一向是骗吃骗喝的主儿。真不知道你们怎么会找他来给那位姨娘看病。”李婉儿发了一阵牢骚,又道:“还有,我知道你们大户人家里不干净,可却没成想脏成这样。”
言外之意是有人故意找了手艺不成的大夫来给苏氏看诊。
方婉茹怒喝一声,“这位姑娘,我们府里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插手,请你说话客气一点。”
李婉儿冷哼一声,“客气?我已经够客气的了。”她看了一眼秦从文道:“里面那位中了毒,你可知道是谁干的?”
“中毒?”秦从文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下意识的看了方婉茹一眼。
方婉茹气急怕坏的道:“老爷这是什么意思?姑且不论这大夫说得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中毒了,您也非要往我身上波脏水吗?”
秦从文讪讪的收回目光,“夫人莫慌,我没那个意思。”
秦黛心看了热闹,心情大好,她这个便宜老爹还不算傻,要知道,只有下意识里做出的反应,往往才是最真实的,看来秦从文对方婉茹并不十分信任。
李婉儿道:“我说的暂时没事,就是与那位姨娘中毒有关,她今天之所以会流血不止,没能保住胎儿,也是受那体内的毒素所累,他日毒发,只怕大罗神仙也就不了她。你们要嘛报官,要嘛赶快查查是谁做的,早一点找到这个人,拿了解药,也许人还有希望。”李婉儿也不顾在场的几个人的心思,她转身出了隔间,取了药箱便往外走。
戏都演完了,她也该走了!
秦黛心上前一步抓了她的胳膊,“大夫,求求你救救姨娘吧!”
秦从文也一脸期待地看向她,似乎抛开了之前的不悦。
李婉儿白眼一翻,这三小姐还有完没完了?
“我是大夫,如果能救,我不会见死不救的。别说是我了,就是我爷爷来了,也救不了她,这毒药是慢性发作的,日日侵蚀她的身子,所以她才会出现嗜睡的症状,快些找到解药大人也许还有救,若是晚了,唉。”她哀叹了一声,拨开秦黛心的手,转头走了。
秦黛心望着秦从文,“父亲,您快拿个主意,救救姨娘。”
秦从文看了方婉茹一眼,“去查,一定要把这双毒害秦家子嗣的手给我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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