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清晨,李平骑马往东寻了一个高处越过树木去仔细查看。
透过满是烟雾的天空,只见曾经在江面上遮云蔽日、望不到尽头的庞大船队已全然没了踪影,只留下满江的碎木残骸。
左良玉用来逃跑和拒敌的舰队完了。
李平久久没有言语,他的心情非常沉重,脑子很乱。
跟在他身边的马永、段强、胡忠山以及傻大个儿刘强也都没有说话,即使到了现在,他们也仍处于目瞪口呆之中,完全不能相信眼前的景象。
“我们回去先商议撤退计划,再商议作战计划,怎么撤先自己琢磨一下,我们一起商议,但撤退安排不能外传,就控制在我们这些人里吧!”李平突然转头对大家说,然后掉转马头就走。
只要船队在,李自成不见得敢于冒险在襄阳附近渡江,绕击的可能性最大。但现在没了船队,就什么都不好说了。
看李平打马离去,傻大个儿刘强急忙追了上去。
段强有些发蒙的从江面上无奈的收回目光,对马永和胡忠山说:“咋?不打了吗?我们还守不守这里?”
正准备打马的马永闻言停了一下,苦闷的看着段强说:“打恐怕还是要打,不打我们走不了。但这襄阳应该是守不住了,就看左总兵打算什么时候撤了,就怕我们像朱仙镇的大队主力那样被圈在后头。”
“是啊!何况咱们现在这么多家当,不好好盘算盘算,真的是很麻烦!”胡忠山也一脸的惋惜。
不过,胡忠山对形势好像还比较乐观一些,也许是迷一般的自信,也许是对现今实力的迷信。
看段强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马永好言道:“老段,先走吧,得空儿我给你好好解释一下。”说完,他就打马去追李平。
此时,在更靠东的另一个沿江树林中的高处,副将惠登相也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远处的江面。
他来的更早,他也久久没有说话。
这时,一个亲兵打马过来,向惠登相汇报说:刚才的马蹄声是游击李平和他属下的,彼此已互相通报确认过了。
惠登相头也没回只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
虽然知道敌军还远,但昨夜这场骇人的滔天大火还是让这员杀场宿将不得不谨慎起来。
惠登相无法确认这火是谁放的,更无法确认闯军的探马和奸细是否已经大胆的过了江。
李自成绝不能小觑。
看主将如此,惠登相身后的一个心腹没话找话道:“听刚才那马蹄声颇为急促,这李平莫不是怕了,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也怪他升迁过快,没什么经历。估计他还看不明白羊皮滩已经首当其冲了!过几日要是打起来少不得要我们去帮衬,只要他别坏事就好。”
惠登相听了,扭过头来皱着眉头对身后的几员心腹部下道:“莫要轻下诳语!李游击的兵虽少,但左近这几个浅滩,最不需要支援的也就是他了。”
看部下们还多有不解,惠登相本来就心头不爽,现在却有些动气了,他继续道:
“和你们说过多少回了,要亲听亲看,以小见大,切不可靠听闻和偏见断事。昨日远观李游击的军伍行军、扎营,你们是眼瞎么?那么规矩、整齐且调度有方的军伍!你们何时见过?
不要因李游击一年前才一小兵就轻瞧于他。你们可知,他可是戚武毅、戚爷爷的同乡,蒙难前的家境也想来是极好的,他不仅读过书还习过兵书,难道你们真以为他能有今日只是好运吗?那是人家凭本事换来的,有什么不服!你们还真当大帅老了不成?”
说完,惠登相就直接再次转回头去看向江面,表情也更加凝重。
“原来如此啊!”
“将军教训的是。”
“没想这李游击竟有这般故事,果真了得”
……
“将军,贼人此番南下,兵力众多,又是连胜之师,我们本就兵少,这回船还让人烧了,这仗还能打吗?这些浅滩守不守的……”一个很不合时宜的疑问在一片赞颂声中突然冒了出来。
不过,这个不合时宜的疑问并没能说完,因为惠登相突然再次转过头来狠狠的瞪向那“聪明”的心腹部下。
那部下一惊,马上意识到自己多言了,后面的话直接咽了回去。跟自家主将久了,主将的表情语言他还是看得明白的。
一时间,场面完全寂静了下来。
但惠登相只是表情阴沉的瞪了那部下一会儿,却最终没有说什么,然后再次转回头去看江面。
惠登相对李平的评论,李平当然不可能知道。就像李平完全不清楚在他那个时空的历史上,守羊皮滩的本是惠登相的5000兵马。
这个时空的历史,因为李平等人的到来,已经产生了越来越多的拐点,蝴蝶效应也在越来越强。
上午,李平和段强、马永、胡忠山共同研究了几个撤退计划。然后,李平才带着参谋处制定羊皮滩防御的战术方案。
本来这些活不应该李平干,都应该是由参谋处根据要求来拟定出针对各种情况的作战计划,再由李平去审核,然后再通报到连以上的军官进行熟悉。
但这第一次大战,参谋处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也就只好由李平带着他们干了。
做这样的计划从来都是个苦差事,也是极浪费脑细胞的。因为作战计划不可能只有一套,它必须是包括一切可能的计划。
比如:敌军直接涉水进攻怎么办,敌军以舟船为主进攻怎么办,敌军不计伤亡连续进攻怎么办,敌军从左翼潜小队过江绕击怎么办,从右翼绕击怎么办,敌军大队从别处突破直接攻我侧翼怎么办,等等。
这些都要考虑,都要有具体的应对方案,而且还必须提前制定并通报到各级指挥员。否则什么都现想,很容易造成抓瞎并进退失度。
还好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滩头防御计划,倒也并不复杂,甚至还很简单,很多东西并不用定的很细,毕竟古代大多数文盲和没接受过专业学习的将领一样把仗打的很好。
所以只到了中午,作战方案就已基本成形。
这日下午,贺柱子带着左家父子答应的军需支援从襄阳城中回来了。
此次,他一次性带来了数十担(每担约百斤)粮食、少量的肉禽和约100杆鸟铳以及不少的火药和铅子,甚至还带回了两门虎蹲炮和两门弗朗机炮。
炮是李平在贺柱子临行前专门交代的,他本来也就是想试试,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但没成想还真要到了,看来左良玉对战事还算是认真的。
但也有可能是昨夜的大火让左良玉更加慷慨了,否则怎么不早给他炮。
虽然这四门炮有点小,但总归是炮。
不过,炮虽有了,却没有会用炮的人。问遍了全营,别说这两种炮了,李平的营中连用过炮的人都没有。
无奈之下,李平只好让贺柱子回去找那操办军需之人,使些钱财,让人家再帮忙去借用几个炮手来教习。
又过了一天,李平正检查各部队的作战准备时,赵进匆匆而来,他给李平带来了一些重要情报。
李自成、罗汝才的大军自唐县(今河南省唐河县,非河北唐县,距襄阳仅100来公里)正向西而来,号四十万。据探马报,可能真有四十万上下,而不是吹的。
并且农民军还派了大量探马前出,大力传播“不杀一人,不抢粒米,三年不征”的口号。现在,整个襄樊城中人人皆知,百姓人心浮动,违抗官府和官军差遣之事猛增。
只不过,并没有听到张献忠的动向,张献忠似乎没有和李自成合兵,印证了前期李平的判断。
对前日晚上左良玉的船队被烧光一事,据赵进初步了解:应该不是失火,也不像是贼军奸细破坏,可能只是不满的百姓为泄愤而放的火。
放火之人并没有抓到,也无从查起。
因为船太多,征用的民众也太多,管理又混乱,已经没人说的清楚最先起火处的船归谁管和周围都有哪些人靠近了。
反正只知道火是从岸边开始烧的,而且又在晚上,船又都密密麻麻的拥在一起,只瞬间火势就已不可控。然后火又借着风烧的极快,因而并没有抢出几条船来,基本上都烧光了。
今日一早,左家的一些亲信部队开始大规模出动,去东边的商船聚集处(那里没被烧到)抢商船,而且不管是什么人的船,都先抢了再说。赵进也得了任务,他和史明等人参与了这次抢船。
中午,被抢到的船都被集中到了樊城内的码头上,城中开始不断的往上搬运各种物资甚至还有大量的女人,这回整个船队分散的比较开,警戒也很严。也因此,赵进才在装运货物之时得了空,赶紧到这里给李平说一下紧要的情况。
关于这次作战准备情况,据赵进了解到,从左军大的防御态势上看是相当的不思进取和无所作为,整个左军完全是凭江据守,江北只有一个樊城顶着而再无其他军队。
江南却又防守圈过小,整个二十万人基本就是龟缩在樊城与襄阳两城周围,李平守的羊皮滩就是西边最远的防线了,再远就只有一些探马。敌人一旦远程绕击则必有大麻烦。
还有就是左军将领们确实很多都认为让李平守羊皮滩是为了杀他的锐气,不过临时换将这事版本很多,真伪难辨。
李平也给赵进反馈了一些情况,只是他并没有什么大的情报,只是他一亩三分地上的事。
他简单讲了下整个羊皮滩的地形特点,并重点提到了水深,最深处只有约1米3,大部分水域深甚至不及半米。对没船想要过江的人来说,羊皮滩的条件要远远优于周围的几个浅滩。
左良玉如果不提前跑的话,他李平是很难逃得掉要和农民军打一场了,因而他守羊皮滩真的并不是什么好差事,而是相当的凶险。
好在冬季水冷,农民军想要涉水过江也没那么容易,如果是夏日,就真的是大麻烦了。
说到最后,两人都郁闷的总结:将无战意,军无斗志,又以少战多,民心全失,襄樊一战败局已定,再无侥幸。
然后李平的身后却又有惠登相的部队监视,这让李平很难有大的动作。
不过,李平现在也想凭地利之险试探一下农民军和自己的斤两,他勘察完地形后还是觉得有一战的可能,起码守上几日应该不成问题。
如果李自成的大部队去上游绕击,那么多部队,不可能悄无声息,并且也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也应该足够李平跑了。
因此,李平打算再等等看。
对李平的处境,赵进现在也没什么更好的主意,只能反复叮嘱李平万不可硬撑,如局面已不可为要当机立断撤退,哪怕只身脱逃也是好的。
分别时,两人紧紧抱了抱,并沉重的互说了“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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