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池的喜庆在夜色中沉寂消散的时候,杨明却正在安庆的一家勾栏里(明代风月场所最普遍的称呼)继续抱着美人饮酒。
他很放松,也很惬意,完全没有上次去九江时的战战兢兢。
他昨天才到安庆,是专程来向左良玉报捷的。
尽管来的很有些晚,蕲州被克复的消息在安庆已经广为人知,但左良玉并没有像在九江时那样先晾着他,而是当晚就召见了他,并十分的和颜悦色,同时还当场表示要对李平进行大加赏赐。
然后,所有见到杨明的人也再不复在九江时的冷漠和唯恐避之不及,每个人都很客气,也都很热情。
杨明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方国安已被朝廷撤职充为事官,李平又在官军的一片败战中逆势取得了辉煌的蕲州大捷,一切都已大不同。
人总是现实的。
虽然李平对没有急着来报捷的解释是,克蕲州实属运气,不过恰贼人精锐尽西走尔。当前,我兵弱而贼兵强之势未变丝毫,贼兵随时有可能也有能力再夺回蕲州。
如若急着报捷,可能会出现信使才至而蕲州又失的大笑话,并易使大帅向上报捷也沦为笑柄。故未守稳蕲州之时不敢轻易报捷。
对李平的这套说词,杨明其实是不信的,但也并不担心。
这段时间,作为一个已触碰到上层边缘的读书人,智商和认知能力都不差的他早已感受到李平对左良玉的若即若离。
同时,杨明也早已深明实力这东西的意义,更十分清楚左良玉的虚实,甚至还深知文官系统对左良玉的普遍不满,左良玉不可能在此时跟李平过不去。
果然,左良玉对他转达的解释不仅欣然接受,还高兴的表扬了几句。
目前,杨明继续留在安庆一为了解各方信息,二也是为了等候左良玉下拨的赏赐。
正准备酝酿酝酿自得其乐的吟诗一首时,房间的门被没打招呼的推开了,与他同来安庆的后勤处军需股长贺柱子从外面满面红光的闯了进来。
这地方是两人之前就约好的。
杨明把怀中的女人一把推开让她出去回避一会儿,然后笑咪咪的看着贺柱子。
但贺柱子只看了杨明一眼,就两眼冒光的把注意力放在了正离开女人的身上,然后却又自顾坐下仰头干了一杯酒,接着拿起筷子兴冲冲的大口吃起来。
“你的事办妥了?”杨明等门已经被轻掩上有一会儿后问。
“办妥了,非常顺利。左夫人还亲自见了我,说了不少勉励的话,她显得很高兴。”贺柱子满嘴食物含糊不清的说,甚至连头都没抬。
贺柱子这次是受命来给左梦庚的夫人送礼的,带了不少的孝敬,李平打算继续维持起这条线。
贺柱子的举动让杨明的眉毛狠狠向上挑了一下,微醺而至潮红难辨的脸色也有了些许颜色变化,但只是瞬间,然后就又调整回了热情和亲切。
杨明是教导处的宣传股长,虽然与贺柱子的级别相同,又是读书人出身,但在资历上却与贺柱子相差较大,尤其贺柱子还与傻大个儿刘强和刘小惠等这些李平身边的大红人私交久远。
这使得杨明再看不起伙计出身的贺柱子,再看不惯贺柱子的粗鲁与无礼,也不敢并不能表露出来。
他满脸笑容的说:“哦?副帅夫人亲自露了面。看来你不虚此行,将军一定会很高兴。”
贺柱子抬起头,看着杨明咧嘴轻笑了一声。
接着,他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巴骄傲的说:“将军高兴是指定的。我办这事不是一次两次了,副帅府上里里外外早熟透了,这事我办,将军最放心。若不是我来,左夫人也不见得肯露面。”
“贺老弟的本事,我早有耳闻,也一向十分敬仰。来,我敬你一杯。”杨明举起了酒杯恭维道。
贺柱子只有名而无字,“贺老弟”这个叫法是杨明第一次用,以前一般都是贺助理、贺股长这么叫着。而且他们也应该互称职务才正常。
贺柱子愣了一下后急忙举起酒杯说:“玉…玉昆兄,使不得。怎能你敬我酒,需我敬你才是。且不说你比我年长,要是从前我连与你这种大秀才同桌的资格都没有。而且此次来安庆,将军也定的你是主、我是副,可不能乱了主次。”
“这话就生分了。你我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应知道我没那么穷酸。在这里又没有外人,我们应只论情谊,怎能论旁的?再说,我年长些就不能敬你杯酒了吗?”杨明佯装不满道。
笑容迅速爬满了贺柱子的脸,他欢喜道:“玉昆兄,我就喜欢听你说话,比有些人强多了。你能看得起我贺柱子,这个兄长我认定了。以后有事只管说就是,小弟一定竭尽全力。”
说完,贺柱子就把酒一饮而尽,并立即满上又反敬杨明。
杨明也大喜。
两人当即你来我往的互相恭维着喝了起来。
在连喝了几杯酒后,杨明突然话峰一转道:“贺老弟,警卫没跟着吧?”
贺柱子笑咪咪的瞟了一眼杨明,说:“那当然。这事你放心就是,从副帅府上出来我就让他们先回去了。东西都送出去了,已经用不着他们干体力活了,而且现在安庆城内也没人敢找我们麻烦。他们也知道不方便打扰我们交际,并不疑有他。今夜,玉昆兄只管尽兴就是。”
“那就好,那就好。如此,就有劳贺老弟费心了!”杨明高兴的说。
“我办事,你放心。”贺柱子拍着胸脯保证道。
杨明和贺柱子来安庆办事当然是有特别经费的,并且费用还很丰厚,本身就含有交际的费用。在这方面,李平并不吝啬。
不过,费用虽然丰厚但也仅限于交际使用和必要的差旅支出,而不能个人用来搞奢侈享乐。虽说审查不严,回去却也要向财务部门说明花费去向。
而且杨明虽然是主使,也有决定怎么花钱的权利,但钱却掌握在副使贺柱子身上。想花一般都是由贺柱子来付账,特殊情况则必须说明并从贺柱子手上按预估需求支取,以此来保证相互监督和制约。
也就是说,该有的财经纪律不仅有,而且还相对比较严格。
动身来安庆时,李平给部众的薪酬还没有开始发放,所以杨明和贺柱子本应没什么私产。当然就是有私产,他们显然也不打算自己出钱。
因为工作的特性,两人早就有过一些交集,也彼此互相试探过很多回了。
鸡蛋有没有缝,苍蝇们常常能估摸个八九不离十。
此次同行,两人在路上早早的就一拍即合,决定借机好好享受一番。反正只要他们两个口径一致,就任谁也别想查明白。
“我们叫鸨儿进来吧。”杨明决定彻底放开。
这样的好时光并不多,机会也十分难得,必须要珍惜。
但贺柱子却摆了一下手说:“玉昆兄,不急,我们先说会儿话。小弟正有一事不明,还请兄长指点。”
“哦?何事,但说无妨。”
“自从咱们离开襄阳,咱们将军就没再派人去副帅府上走动。这些日子我们有多难你也是知道的。可为什么现在将军已经威名震天之时却又开始走这后宅的门道,然后还送上了那么多孝敬。小弟愚钝,实在想不通。”贺柱子迷茫道。
这疑惑已经憋的贺柱子心里好些天了,怎么也想不明白,今天突然想一吐为快。而且两个人已经如此了,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不能谈了。
杨明笑着说:“这事倒也不难理解。之前不走动了那是不愿强求,怕不仅不会有好结果,还容易任人宰割。现在继续走动却是要掩饰锋芒和展现诚意,我们总归还是左大帅的部下,真结下了怨,对咱们将军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
李平作出的所有重大决策,杨明是绝不会让自己不明不白和后知后觉的,他总会尽快搞清状况。
关于李平为什么要再次搭左梦庚媳妇这条线,杨明有一半是自己想到的,还有一半却是周文的分析。作为上层目前仅有的两个文人,杨明与周文的关系还是维持的很不错的。
不过,贺柱子可不知道杨明自己只分析出了一半。他看到的只是杨明回答的很流利和很胸有成竹,并让他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
“原来如此,实在是佩服,你这一说我就全明白了。玉昆兄果然是大材,小弟真愚钝。五体投地!五体投地啊!”贺柱子恍然大悟的连连感慨。
“这算什么,贺老弟谬赞了。”杨明脸一点都不红的谦虚道。
“玉昆兄不必自谦,你之材并不比周副参谋长差,没当上教导处的副主任实在可惜。我看你比那个石磊可强多了,”贺柱子突然开始愤愤不平起来。
“唉!贺老弟说笑了。我的资历尚浅,可不敢有那非份之想。我倒是看贺老弟才是不差,资历也是有的,那后勤处的副处长之位应是你的才对。”杨明笑看贺柱子道。
贺柱子叹了口气,没有理会杨明的防备和谨慎,只是消沉道:“胡处长说我学识略显不足,最近几次考核都不靠前,过于提拔我等于坏了将军定下的规矩。可你要知道,我那摊活是最忙的,哪里有时间看书啊!”
虽然贺柱子敞开了心扉,而且两个人也确实算得上难兄难弟,但杨明却还是不知如何接话了。
这种事旁人就是看透了也一般不适合点破,何况他一时间还没有看透,于是在略沉思了一下后只是说:“以后,我们兄弟之间要多帮衬。”
“对,我们之间多帮衬。”贺柱子并没有多想的高兴说。他其实也就是发发牢骚,旁的并没有那个胆子。
“我们叫鸨儿吧?好好乐呵一会儿。不想那些烦恼事。”杨明急忙顺口道。
但贺柱子却再次制止住了杨明,说:“不急,还得等等。还有个事呢!”
“还有何事?”杨明十分的意外。
贺柱子笑了起来,说:“你白天里可探得什么消息,尤其是有什么重大消息,你得先让我知道一下。回去之后露出个只言片语也好对旁人有个交代。否则一会儿喝多了,我怕你再说什么我都记不住。如若让左右对我们产生疑虑,那可就不美了。”
杨明愣了一下,然后恍然道:“倒是我孟浪了,还是贺老弟所虑周全。不过,我还真探得了一桩大事。”
“哦,什么事?”
“大帅招降了河南的土寇刘洪起,得其部十万众,令其打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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