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六月中旬的一天深夜,驻守在蕲州城内的罗小六排长被连里担负守夜的小值日士兵叫起后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去检查岗哨和士兵们的就寝情况。
全连五个排,排长们每隔几天轮换一个当连值班员负责全连的夜查和日常任务调配是他们的重要制度。
他们完全不执行此时其他军队通行的夜晚不乱窜的规矩,然后好像也没有发生过什么问题。
在全新的军事制度和训练体系面前,他们的一切都更有规矩也更有约束。
夏日的夜晚凉爽而透亮。
可罗小六的心情却不太爽,他很疲劳。
白天大运动量的不断操训和没吃爽的伙食几乎耗光了他全部的精力。夜晚再动一动,不止乏的难受,还有点饥饿。
但他手头上却没有任何吃的,也没有地方去搞吃的。
自从驻蕲州的部队扩编为团后,自从他升任排长并从符乾关上调入城内后,他们的伙食就开始出现了较大幅度的下降,油水越来越少,也很难顿顿都可以吃到十成饱了。
但他们的训练量却没有丝毫减少。
这让广大新兵们尤其是那些从俘虏中转过来的新兵一个个叫苦不迭,也让很多老兵的身体感到有些受不住。
虽然罗小六知道现在是非常时刻,也知道作为排长要更有全局意识,但这还是不能阻止他内心深处的小小失落和不爽。
而看到岗哨上一个个木讷畏缩和对口令时问题百出的新兵,他就更不爽了。
长江里到处可见从上游飘下来的肿胀尸体,大冶县的战事也据说日渐焦灼,没人知道他们这里什么时候会也开打,但新兵们的战斗意识和训练水平却严重滞后,比他当新兵和当班长时的训练进度差太多了。
这让罗小六有深深的危急感,也更有深深的挫败感。
罗小六好几次都忍不住骂了娘,他手下的几个原纤夫班长更是早骂翻了天。
但一切还是无济于事。
听着身后陪哨的班长一如既往的在那里气急败坏的咆哮,罗小六无奈的摇了摇头。
等耐着心把寝也查完,饥饿感让回到床上的罗小六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再睡着。
正准备数羊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外面有些与往常不一样的动静,那是有人在跑动的声音,而且还不止一个人,甚至从声音可以感受到杂乱和匆忙。
有些愕然的罗小六刚狐疑的坐了起来,紧接着却听到有人跑进了自己的连队。
罗小六急忙跳下床,本能的拿起床边的腰刀冲了出去,然后却发现跑进连队的人已精准的闯入了连长的房间,而连队门口负责守夜未睡的小值日士兵则一脸懵的站在那里。
很快,眼睛半睁着的连长和营部的通信兵从里面出来了。
连长看到罗小六立即急道:“马上吹哨,紧急集合,全营随后出去拉练。”
“营里拉紧急集合怎么让我们吹哨?”罗小六反应到是挺快。
自部队开始扩编后,城外的几个关口已全部移交给了蕲州官府新组建的守备力量,而他们全团五个营则全部驻防到了城内。
现在,除六个城门上由两个轮值到的营将他们的六个连每城门上各驻一个连外,其余三个营则以营为单位成品字型分散驻扎在城内的三处。
也就是他们全营目前是集中驻扎的,营里要拉紧急集合只需要直接过来吹哨就行,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的再派个人来先通知一下。
连长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或者还没从睡眼朦胧中清醒过来,他在愣了一下后也反应过来并莫名其妙的看向营部通信兵问:“是有点奇怪,为什么?”
没吹响亮和能传播很远的军号,大半夜的,又是在城里,还大敌当前,确实很容易引起误会,除非特别紧急情况一般不使用,这个所有人倒是都明白,而且也是目前的铁律。
但营部的通信兵却一脸无可奉告的耸了耸肩。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这时,急促的哨音在别的连队里响了起来。
连长的脸色大变,他急切的喊道:“别为什么了,赶快吹哨”。说完,连长就赶紧返回房间去收拾他自己的东西了。
但罗小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紧急集合之后还要出去拉练?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们扩军后就没有搞过拉练好不好!而且现在搞拉练真的合适吗?
新兵们甚至连干粮袋都还没配发呢!
罗小六是参加过拉练的,他知道这支军队所说的拉练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至少需要有哪些东西。
不久,罗小六又注意到营部在他们紧急集合完毕后根本没有来对他们进行检查,反到是整个营部显得一片鸡飞狗跳,这太不正常了。
而当他们真的走出城时,罗小六的狐疑也更加强烈。
城门上守卫的兄弟部队、隶属官府的新募武装以及大量轮流上城协守的青壮百姓也纷纷忍不住问他们这大半夜的是要干什么去。
他们非常纳闷在这个时候出城的合理性。
不过,已经提前赶到的团部参谋以及营部的回答不厌其烦而又不正常的特别响亮:出城搞拉练。
这个理由非常牵强。
再接着,他们居然来到了江边,然后被命令登上正混乱着不断靠过来的一艘艘船只。
这些船只应该接到的也是突然间的命令。
这个时候,更多的人开始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拉练坐船干什么?
难不成是要跑到富池附近去拉练,那里倒是没听说有贼军,比蕲州的外围要安全多了。
可他们离开蕲州,蕲州的守备力量岂不是被严重削弱了。他们是大部分都是新兵,可再新也比官府新征募的那些根本就没什么训练的武装强吧!
迷惑让训练仅月余并且根本没组织过拉练的部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大量嗡嗡嗡嗡的讨论以及小小的混乱。
也是在这个时候,罗小六才知道与他们共同出城的另一个营居然是一营。那是全团战斗力的核心,也是唯一一个老兵比例超过新兵甚至还占大多数的营。
不像他们另外四个营,副班长(不含)以下全是新兵。
而且一营的新兵还也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没有一个是勉勉强强的,更没有一个是凑数的。
一营安静而有序,充分展示了训练及组织上的成熟,但这也更加的奇怪和反常。
占全团兵力小一半的两个营共一千人左右的部队在深夜出城拉练,还包括目前并不需要和最不应该组织拉练的一营,罗小六明白事情不简单了。
他意识到他们不可能是要组织拉练。
上船的时候,罗小六的连长没有跟他们同乘一条船,而是被叫去了他们此次的领队韩九参谋长所在的船开会,这更进一步证实了罗小六的猜想。
果然,他们乘船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过江,而过完江并回到连里的连长也满脸的凝重。尤其是连长此时拒绝谈论开会的内容,只是催促大家跟紧前边的连队。
当天大亮了很久的时候,又疲乏又饥饿又懵登的长长队伍终于在一个临近大水塘并且挤满了驴车和骡车的路口停了下来。
这里应该是给他们设立的补给点。
一大排明显是临时支起来的锅中正烧着大量的开水,一长溜儿被打开盖子的桶里好像全是炒面,还有一堆堆装水用的葫芦和单兵用长条型干粮袋,以及一双双的布鞋……
居然有布鞋?
所有看到布鞋的官兵全懵了。
即使再迟钝的人也明白情况不正常了。
而且紧接着,他们又注意到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前方路边,有另一支大概一个营兵力的友军正安静的坐在路边看着他们。
当机械的排着队领完单兵用干粮袋并去木桶那里装满炒面,将自己身上原有的以及新领的共两个葫芦去大锅旁装满烧好并还温热的凉开水,然后再领取到一双布鞋、两个煮熟的鸡蛋、两个咸鸭蛋、一小包肉干以及一个装着三角巾的急救包后,罗小六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与新兵们大都开始欢乐起来不同,罗小六已经意识到了这样难得的奢侈意味着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一个拉练根本没必要给他们准备这么多东西。尤其是他一个排长都已经好久都没吃到鸡蛋了,更从来没有领到过肉干。
一条干粮袋装满炒面后可保证一个士兵食用七天,配发两个装水葫芦是典型的远距离行军需要,而凉开水可以最大程度减少部队的跑肚拉稀,至于能提供更多能量的食物、布鞋以及三角巾急救包则是作战的需求。
再看看远处那支坐在那里明显也稚气未脱的友军,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好像已经可以呼之欲出了。
可罗小六想不明白他们目前有什么需要去远距离行军作战的?他们当下的主要任务不应该是防御么!
而且他们这支以新兵为主并且训练远未完成的部队好像也根本不适合去执行远距离作战任务。
还有,蕲州怎么办?
罗小六觉得连长应该说点什么了。
当全连所有人都领完东西并斜背着沉重的长筒状干粮袋坐在一起一口炒面就着一口水的往下咽时,连长终于站在了大家的面前。
在连长慷慨激昂的话语中,全连官兵也终于解开了迷惑。
他们居然是来兴国州参加平叛的。
兴国州境内最大也是最为悍勇的柯、陈两位土官带着他们的乡人投贼了,正在兴国州境内协助安民的举人奚鼎铉已经被他们抓住并献给了贼人。
由于两个叛乱土官的控制区正好都位于大冶县的侧后方,因而大冶县危矣!兴国州危矣!富池危矣!
叛乱必须立即被剿灭,并十万火急,否则局势将不可收拾。
从蕲州调动部队包括把一团的战斗核心一营调过来就是为了应对这起严重且紧急的事件,而实施严格的保密则为了防止引发恐慌情绪。
由于驻守富池的三团的两个营已在昨天被紧急派驻到了兴国州的州治阳新县加强防御,另有一个营之前就被加强给了大冶县的二团,因而此次平叛的步军主力将由他们一团来担负。
同时,三团也会将最后两个营中的一个加强给他们,也就是那个在前边不远处路边看着他们吃饭的部队。
正在吃着的官兵此时早已全都停了下来并一脸愕然的看着连长,然后很快就骚动起来,其他的连队也差不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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