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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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他们进入了长年阴暗潮湿的刚果热带雨林。
芒罗注意到了那卷土重来的压抑感和幽闭恐怖感,以及莫名其妙的强烈困乏感。60年代他在刚果雇佣军中干的时候,就一直尽可能地避开丛林。当时的大多数战斗都是在空旷地域上进行的——在比利时的殖民城镇上,在河流两岸,在红色土路旁。没有人愿意在丛林中作战。雇佣军痛恨丛林,迷信的辛巴人也害怕丛林。当雇佣军进攻时,叛乱者常常躲进树丛,但从不深入。芒罗率领的部队也从未紧追不舍。他们只是等他们出来。
即使在60年代,丛林也还是个不可知地带,具有把摩托化战争的技术拒之门外的魔力。芒罗觉得这是不奇怪,因为人不属于丛林。这次回到丛林他并不高兴。
丛林对于过去从未到过热带雨林的埃利奥特来说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它不是他原来想象的那样。他从来没有想到丛林会如此之大——巨大的树木巍然高耸,树干粗如房舍,树根粗壮弯曲,上面长满了苦藓。在大树下的宽敞空间里走动犹如置身于又黑又暗的大教堂之中:太阳被完全遮蔽,连照相机上的曝光读数都看不清。
丛林不像他原来想象的那么密,他们一行可以自由地穿行其间。这里的沉闷和寂静似乎独具特色—一周围除了偶尔的鸟鸣和猴叫声外,只有死一般的寂静。这里的单调也别具一格:虽然他能看见在万绿丛中有明暗之分和缠绕蔓生的藤本植物,但却几乎看不到任何花朵。偶尔见到的兰花也显得苍白,毫无生气。
他原以为每一个转弯处都有朽木枯枝、腐叶烂草,其实并非如此。脚下的地面通常是坚实的,空气中没有异味。不过这里奇热无比,在这些高大的树木下面,一切似乎都是湿漉漉的——树叶、地面、树干,包括闷热凝滞的空气本身。
埃利奥特对一个世纪前斯坦利所描述的情景再有同感不过了:“头顶上方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我们凭借微弱的光线前进……露珠不断滚落到我们身上……我们的衣服被打得湿透……空气闷热难当,汗水从每个毛孔中往外渗……我们面前这块黑色的未知土地真是神秘莫测啊!”
埃利奥特过去一直期待着亲身体验一下赤道非洲的热带雨林,可是现在很快就感到压抑,产生了赶快离开的想法,对此他感到非常惊讶。但是热带雨林孕育了包括人类在内的大多数新的生命形式。它并非只有单一不变的环境,而是有许多不同的、犹如千层饼一样垂直分布的微环境。每一个微环境都养育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大量的生物和动物,但是典型物种的成员数量一般不多。热带丛林中有四倍于同等温带森林面积的动物物种。埃利奥特在丛林中行走,不知不觉地把它看成了一个巨大而温热的黑色子宫,新的物种在它那一成不变的条件下孕育生长,直到它们准备迁徙到恶劣而多变的温带地区。这就是数百万年来这块土地生生不息的方式。
埃米一进入到这片潮湿、暗淡的广袤故土,行为方式立刻就起了变化。埃利奥特在想,如果他当初考虑得比较仔细的话,他本来是可以预见到她的反应的。
埃米不再和队伍同行。
她坚持要在沿途寻找食物,时而停下坐坐,嚼嚼嫩枝和青草。劝说和催促对她不起作用,埃利奥特要求她和大家在一起,她也置之不理。她懒懒地吃着东西,表情既愉快又茫然。碰到有一束阳光的地方,她便仰面朝天躺下,打着饱嗝,并心满意足地叹息着。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罗斯有些恼火地问。他们这是在磨蹭时间。
“她露出大猩猩本性了,”埃利奥特说道,“大猩猩是素食动物。它们几乎整天都在进食。它们是大动物,食量很大。”埃米很快恢复了这些特性。
“哎,你就不能叫她跟上吗?”
“我正在尽力。可她就是不听我的。”他知道其中原因——埃米最终回到了与彼得-埃利奥特不相干的世界,在这里她自己可以找到食物,找到安全感,找到栖身之地以及一切想要得到的东西。
“她的学业结束了,”芒罗说了一句概括性的话。但他有一个解决办法。“随她去吧,”他说得很干脆,说完就领着队伍继续向前赶。他紧紧拽住埃利奥特的胳膊肘说道:“别回头看,只管往前走,别管她。”
他们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了几分钟。
埃利奥特说:“她或许没跟上我们。”
“得了吧,走吧,教授,”芒罗说道,“我还以为你很了解大猩猩哩。”
“我当然了解啦,”埃利奥特说。
“那么你知道吧,这片热带雨林里没有任何大猩猩。”
埃利奥特点点头。他是没有看见任何巢穴。“但是这儿有她所需的一切。”
“并非一切,”芒罗说道,“周围没有其他大猩猩就不会有一切。”
像所有高级灵长目动物一样,大猩猩也是群居动物。它们生活在群体之中。一旦处于隔离状态它们就感到不舒服或不安全。事实上,大多数灵长目动物学家都认为,动物对需要交际接触的感觉就像对饥渴和疲劳的感觉一样强烈。
“我们是她的大部队,”芒罗说,“她不会离开我们走得很远的。”
几分钟后,埃米从他们前面50码远的灌木丛中冲了出来。她注视着整个队伍,眼睛盯着彼得。
“过来吧,埃米,”芒罗招呼道,“我来给你搔痒。”埃米一颠一颠地跳过来,躺在他前面。芒罗搔搔她。
“明白了吧,教授?什么事也没有。”
埃米再也没有远离过队伍。
如果说埃利奥特对于他驯养的动物的自然领地热带雨林感到不适的话,卡伦-罗斯则是从地球资源的角度来审视它的——这块土地上资源贫乏。她并未被这里高大茂盛的植被所欺骗,她知道这些植被反映的是在实际非常贫瘠的土地上发展起来的特别有效的生态系统。1
1热带雨林生态系统的能量综合利用效能远远超过人类迄今为止所开发的任何能源保持系统。www.youxs.org《能源与生态系统利用》第232~255页(新泽西州恩格伍德-克立夫斯,普伦蒂斯出版社,1977年出版)。——原注
发展中国家不懂得这一事实。其实丛林砍伐后所开垦的土地上庄稼的产量很低。然而人们却在以每分钟50公顷的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日日夜夜地砍伐着热带雨林。世界上的热带雨林围绕赤道所形成的绿色带已存在了至少6000万年——但是人类会在20年内将它们砍伐殆尽。
罗斯并没有与广泛毁林所引起的忧虑产生共鸣。她怀疑世界气候将会发生变化或者大气中含氧量会有所下降的说法。罗斯从不杞人忧天,也不为那些人的计算数字所动。她唯一感到不安的是,人们对森林的了解如此之少。人们正以每分钟50公顷的速度在砍伐森林,这就意味着动物和植物的物种正以每小时一个物种的惊人速度在灭绝。每隔几分钟就有数种已进化了数百万年的生命形式被消灭。没有人能预言这种惊人的毁灭速度带来的后果是什么。物种灭绝的速度比人们所见到的情形还要快得多。众所周知的“濒危”物种目录仅仅反映了这种情况的一小部分。这场灾难的涉及面从动物的各个门一直到昆虫、软体动物和苔藓类植物。
实际上,整个生态系统正遭受到人类肆无忌惮的破坏。这些生态体系在很大程度上神秘而鲜为人知。卡伦-罗斯感到自己进入了一个与可开采的矿物资源世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一个植物的王国。她心想,难怪埃及人把这里称之为“森林之地”呢。热带雨林为植物提供了一个温室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中,巨大的植物远远优于——而且相比之下如鱼得水——哺乳动物,包括此时正在择路穿行于这片终年昏暗地域的人们。
吉库尤脚夫们对森林立即作出了反应:他们开始高声大笑,大声开玩笑并尽量发出各种声响。罗斯对卡希加说:“他们真是高兴啊。”
“噢,不,”卡希加说,“他们是在发出警告。”
“发出警告?”
卡希加解释说,脚夫们发出响声是为了吓走野牛和豹子,接着他又指着一条兽迹补充说还有大象。
“这是大象的兽迹吗?”她问道。
卡希加点点头。
“大象就生活在附近?”
卡希加笑了。“但愿不是,”卡希加说。
“这么说这是觅食留下的兽迹。我们看得到大象吗?”
“也许看得到,也许看不到,”卡希加说,“但愿看不到。大象,这可是大家伙啊。”
没有必要就他的逻辑进行辩论。罗斯朝脚夫一行点了一下头说:“他们告诉我,这些人都是你的兄弟。”
“是的,是我的兄弟。”
“啊。”
“你说我的兄弟是指我跟他们有同一个母亲吗?”
“是的,同一个母亲。”
“哦,不!”卡希加答道。
罗斯给弄糊涂了。“你们不是亲兄弟?”
“我们是亲兄弟。但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那怎么会是兄弟呢?”
“因为我们住在同一个村里。”
“和你们的父母亲住一起?”
卡希加露出惊讶的表情。“不,”他强调说,“不住同一个村里。”
“那么住在另一个村里?”
“是的,那当然了——我们是吉库尤人嘛。”
罗斯大惑不解。卡希加则在笑。
卡希加主动要帮罗斯背她肩上挎着的电子设备,罗斯谢绝了,因为她要争取利用白天的每个间隙与休斯敦取得联系。正午时分,她发现了一个没有干扰的间隙,很可能是因为欧日财团的信号干扰员正休息吃饭。她成功地联通并得到了新的现场时间一方位信息。
屏幕上显示:现场时间—方位核对:—10小时03分。
从头一天晚上进行核对后到现在,他们又落后了近一小时。“我们得加快速度了,”她告诉芒罗。
“也许你愿意慢跑吧,”芒罗说,“倒是挺不错的锻炼哩。”随后,他感到对她有点过分了,于是补充说道:“从这儿到维龙加之间可能会出现许多情况。”
他们听到远处传来隆隆雷声,几分钟后大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抽打在身上还真有点疼。雨连续下了一个小时,然后又骤然停止。他们全身湿透,个个像落汤鸡似的。芒罗叫大家停下吃饭,罗斯没反对。
埃米敏捷地钻进密林,觅食去了。脚夫们在做咖喱肉汁饭。芒罗、罗斯和埃利奥特用香烟把叮在腿上的蚂蟥烫下来。蚂蟥已吸足了血,胀鼓鼓的。“我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罗斯说道。
“一下雨,它们就更厉害了,”芒罗说。接着他突然抬头扫视了一下丛林。
“有情况?”
“没什么,”芒罗说。他开始解释为什么要用火烫的办法把蚂蟥弄下来,因为如果往外拽,蚂蟥的头部就会断在肉里,引起感染。
卡希加给他们端来饭菜的时候,芒罗小声问他:“脚夫们都没事儿吧?”
“没事儿,”卡希加说道,“都没事儿。他们不会害怕的。”
“害怕什么?”埃利奥特问。
“只管吃饭,不要大惊小怪。”芒罗说道。
埃利奥特紧张地环顾了一下那小块开阔地。
“吃饭!”芒罗低声说道,“不要羞辱他们。你应该若无其事,只当不知道他们在这儿。”
大家默不作声地吃饭。过了几分钟,附近草丛中发出沙沙声,一个俾格米人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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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肤色较浅,身高约莫四英尺半,胸部厚实发达,身上只缠了块遮羞布,肩上挎着弓箭。他环视了一下考察队,显然是想弄清谁是队长。
芒罗站起身来,很快说了些什么,不过用的不是斯瓦希里语。那俾格米人作了应答。芒罗递过一支刚刚用来烫蚂蟥的那种香烟。俾格米人不想抽,于是把它放进箭囊上的一个小皮袋里。他们简单交谈了几句,其间那人朝丛林方向指了好几次。
“他说有个白人死在他们村上了,”芒罗说着拿起自己那个有急救用品的包,“我得赶紧去一下。”
罗斯说道:“我们没有时间了。”
芒罗皱起眉头看着她。
“那个人反正已经死了。”
“还没完全断气,”芒罗说道,“不是没救了。”
那俾格米人使劲点点头。芒罗解释说,俾格米人把生病分为几个阶段:发热、发烧、发病、死亡、完全死亡,最后才是永远死亡。
这时树丛中又走出三个俾格米人。芒罗点点头。“我就知道他不是一个人,”他说道,“这些人从来不单枪匹马活动,他们不喜欢单独出来。那几个人刚才一直在注视我们。如果我们刚才稍有不慎,就会挨箭的。看到这些褐色箭头了吧?是有毒的。”
不过,俾格米人现在显得很放松——至少埃米从灌木丛中冲出来以前是这样。接着响起了喊叫声和迅捷的拉弓声。埃米吓得朝彼得奔去。她扑到彼得身上,趴在他胸前,弄得彼得浑身是泥。
俾格米人凑在一起紧急地商议着,力图弄明白埃米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们问了芒罗几个问题。最后,埃利奥特把埃米放回地上,跟芒罗说:“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想知道大猩猩是不是你的,我说是的。他们问大猩猩是不是母的,我说是的。他们问你是不是和大猩猩有关系,我说没有。他们说,那就好,并说你不该和大猩猩贴得太紧,因为那样会给你造成痛苦。”
“为什么会造成痛苦?”
“他们说,这只大猩猩长大后,不是逃入森林,使你伤心,就是把你杀了。”
罗斯依然反对绕道去那个坐落在几英里之外的利科河岸边的俾格米人村落。“按照预定时间表我们已经落后了,”她说道,“而且一直在拉大距离。”
在整个探险期间,芒罗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发起脾气来。“听着,博士,”他说道,“这不是休斯敦市中心。这是他妈的刚果腹地。在这种地方不能受伤。我们有药品,对那人也许有用。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嘛。不能啊。”
“如果我们去那个村子,”罗斯说道,“今天剩下的时间就泡汤了。这一来要再耽搁9到10个小时。现在我们还能来得及。再耽搁,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一个俾格米人很快对芒罗说了几句话。芒罗点点头,看了罗斯好几次,然后转身对着其他人。
“他说那个生病的白人衬衣口袋里有字。他要为我们画出来。”
罗斯看看手表,叹了口气。
那俾格米人拾起一根树枝,在他们脚下的泥地上画了几个大写字母。他双眉紧锁,全神贯注,仔细地画出了几个他不懂的符号:ERTS。1
1ERTS是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英文缩写。
“哦,上帝!”罗斯轻轻说了一声。
那些俾格米人在森林中不是一步一步地走,而是一路小跑,熟练地从藤条和树枝间穿过,巧妙地跳过一个个雨水坑和纵横交错的树根。他们不时回过头,看着紧跟在他们后面的三个白人的窘态发笑。
埃利奥特很难跟得上。他的脚不断绊在树根上,头不时碰在树枝上,身上被带刺的藤扎得很疼。他喘着粗气,尽力跟上那些毫不吃力地走在前面的小矮人。罗斯也好不了多少。甚至动作非常敏捷的芒罗此时也显出疲惫的样子。
最后他们来到一条小河边阳光照射的空地上。俾格米人在岩石上站住,面朝太阳方向蹲下。三个白人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地上。俾格米人似乎感到很好笑。他们的笑是善意的。
俾格米人是刚果热带雨林地区的最早居民,他们矮小的身材、与众不同的举止以及敏捷灵活的动作使他们在数世纪以前就已名闻遐迩。早在4000多年前,有一位名叫赫科夫的埃及指挥官进入了月亮山以西的大森林。他在那里发现了一个矮人种族,他们对自己的神唱歌、舞蹈。赫科夫令人吃惊的报导读起来相当真实。赫科夫和后来的亚里士多德都认为这些矮人的故事是真的,不是无稽之谈。几个世纪过去了,这些神的舞蹈家们难免被蒙上神话的色彩。
一直到17世纪,欧洲人依然弄不清楚是否真的有这样一种能在林中飞行,具有隐身本领,能猎杀大象的长有尾巴的矮人存在。由于黑猩猩的骨骼常被误认为是俾格米人的骨骼,此事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科林-特恩布尔指出,传说中的许多东西实际上是真的:由树皮舂烂而制成的遮羞布挂在身上,看起来很像尾巴;俾格米人能在树林中自由出没,就像真有隐身术一样,而且他们一直在猎杀大象。
俾格米人边笑边站起来,再次上路了。三个白人叹了口气,挣扎着爬起来,缓慢而吃力地跟在后面。他们马不停蹄地一口气又跑了半个小时。埃利奥特闻到一股烟味。他们来到了小溪边那小村落所在的空地上。
他看到呈半圆形排列开的十座不到四英尺高的圆形低矮茅屋。村民们都在屋外沐浴着下午的阳光。妇女们有的在清理白天采来的蘑菇和浆果,有的在噼啪作响的火上炖煮蛴螬和乌龟。女人们在干活的时候,孩子们跌跌撞撞地到处跑,弄得坐在房前抽烟的男人们不得安宁。
芒罗打了个手势,他们一行就在村边停下来。那些人注意到他们后,把他们领进村里。他们的到来引起了村民的极大兴趣。孩子们指指戳戳,咯咯直笑;男人们向芒罗和埃利奥特讨要香烟;妇女们摸摸罗斯的金发,并争论不休。一个小女孩从罗斯两腿之间爬过,抬起头顺着她的裤子向上看。芒罗对罗斯解释说,妇女们弄不清她的头发是不是染的,所以那女孩就负责解开这个谜。
“告诉她们是天生的,”罗斯说着,脸上绯红。
芒罗简要地对那些妇女说了几句。“我告诉她们你的头发是你父亲遗传的,”他对罗斯说道,“但我不能肯定她们就会相信。”他把香烟递给埃利奥特去分发,每个男人一支。拿到烟的人不是露出甜甜的微笑就是发出怪怪的女孩式的咯咯笑声。
客套之后,他们被带到他们所说的那个死白人所在的村头新建的一幢房舍里。他们看到一个身上污秽不堪、胡子拉茬、年纪30岁的男子正跷着腿坐在小门阶上,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门外。埃利奥特很快就明白,那人是患了紧张症——坐在那儿纹丝不动。
“哦,天哪,”罗斯喊起来,“这是鲍勃-德里斯科。”
“你认识他?”芒罗问道。
“他是我们首批刚果考察队里的地质学家。”她凑上去,在他面前摆摆手。“鲍勃,是我,卡伦。鲍勃,你怎么啦?”
德里斯科没有反应,连眼睛都没有眨。他只是直愣愣地瞪着前方。
其中一个俾格米人向芒罗解释了一番。“他是四天前来到这个村落的,”芒罗说道,“他疯了。他们只好限制他的自由。他们认为他得了黑水热病,所以为他新建了一座房子并给他服了一些药。他不再发疯了。现在他们喂他吃饭他也不拒绝,但是他从来不说话。他们认为也许他曾被穆古鲁将军的部队俘获并遭过毒打,要不然他就是个哑巴。”
罗斯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不知道我们能为他做点什么,”芒罗说道,“尤其在这种状况下。就身体而言,他是好好的,但是……”他摇了摇头。
“我来向休斯敦报告一下方位,”罗斯说,“他们会派人从金沙萨来救援的。”
在此期间,德里斯科一动也没有动过。埃利奥特凑近看看他的眼睛。就在他凑上去的时候,德里斯科皱了一下鼻子。他身体紧张起来,突然发出“啊—啊—啊—啊”的尖叫——就像一个人想大声喊叫一样。
埃利奥特大为惊骇,倒退开去。德里斯科松弛下来,又陷入沉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俾格米人凑近芒罗小声耳语。“他说,”芒罗说道,“你身上有猩猩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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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时后,他们与卡希加和其他人会合,在一位俾格米人向导的带领下穿越加布图以南的雨林。他们绷着脸不说话——因为都得了痢疾。
村子里的俾格米人硬要留他们吃顿早中餐。芒罗感到盛情难却,只好接受。这顿饭主食有形似平瘪文竹根的细细的嫩野薯,还有丛林洋葱、野木薯叶以及几种蘑菇,此外,还有少量酸腐难嚼的龟肉,偶尔还有一两只蚱蜢、毛虫、蠕虫、青蛙和蜗牛等。
这顿饭蛋白质的含量相当于同样重量的牛排的两倍,但是由于胃不适应,吃下去就不舒服。火堆周围的人们所谈论的事也提不起他们的精神。
俾格米人说,穆古鲁将军的部队在马克兰峭壁上设立了供给营地,而那正是芒罗预定的目的地。避开这些部队似乎是明智的。芒罗解释说,在斯瓦希里语里没有骑士品质和运动员品格这些字眼,在刚果语的变体林加拉语中也没有这些字眼。“在世界的这个地方,只有杀戮和被杀戮。我们还是避开的好。”
他们唯一可走的路是向西朝拉戈拉河方向走。芒罗对着地图皱眉,而罗斯则对着电脑控制台发愣。
“拉戈拉河怎么啦?”埃利奥特问。
“也许没什么,”芒罗说道,“全看最近雨量大不大了。”
罗斯看了看手表。“我们现在落后了12个小时,”她说道,“唯一的办法是连夜从河上走。”
“反正我是想这么干的。”芒罗说道。
罗斯从未听说考察队的向导在夜间带队穿过荒野地区的事。“你要这么干?为什么?”
“因为,”芒罗说,“下游河面上的障碍在夜晚要容易逾越得多。”
“什么障碍?”
“等我们碰到再说吧。”芒罗说道。
离拉戈拉河尚有一英里,他们就听到远处奔腾咆哮的水流声。埃米立即焦虑起来,并一再打手语问:什么水?埃利奥特尽力安慰她,但又不想做得过分;尽管埃米害怕,她也得忍耐。
他们到达拉戈拉河河边时,才发现响声来自上游某处飞泻而下的大瀑布。横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宽50英尺、水流平静而浑浊的河流。
“看上去还不错,”埃利奥特说。
“是啊,”芒罗说,“还不错。”
但是芒罗很了解刚果河。这条世界第四大河(仅次于尼罗河、亚马逊河和长江)有许多特点。它犹如一条巨蛇,蜿蜒曲折地流经非洲大陆。它两度穿越赤道——先是朝北流向基桑加尼市,到了姆班达卡就转而向南流去。这一流向如此不同凡响,以致100年前地理学家都不相信这是事实。由于刚果河流经赤道的南北两侧,所以它的流域总有一个地方处于雨季。刚果河与尼罗河等河流不同,它的水位不受季节变化的影响。它稳定地以每秒100万立方英尺的水量流入大西洋,其流量仅次于亚马逊河。
但是由于刚果河的河道弯曲,所以它也是最不便航行的大河。从距大西洋300英里的斯坦利深潭开始,激流就使航行受到严重干扰。在2000英里的内陆基桑加尼市处,它的河面仍然有1英里宽。韦吉巴亚大瀑布阻断了所有的航行。从基桑加尼再向上,沿各条支流越往上游去,障碍就越大,www.youxs.org,是从高处流向地势较低的丛林地区的。
拉戈拉河的各条支流沿途劈出了一系列峡谷,其中最令人胆战心惊的就是位于孔戈洛的鬼门峡。在这里,平静的卢瓦拉巴河穿过一个深半英里、宽100码、成漏斗状的峡谷。
拉戈拉河是在基桑加尼流入卢瓦拉巴河的一条小支流。河两岸的部落称这条河为“巴拉塔瓦尼”——意思是“骗人的路”——因为拉戈拉河变化无常是出了名的。这条河的主要特色是拉戈拉峡谷。这是一条200英尺深,有些地方只有10英尺宽的石灰岩峡谷。根据最近的降雨量推断,拉戈拉峡谷抑或是美妙怡人的景观,抑或是白浪汹涌的恶梦。
到达阿布图后,他们距离下游的拉戈拉峡谷还有15英里。从河面上他们根本看不出峡谷里的情况。芒罗深知这一点,但他感到没有必要向埃利奥特说明,尤其此时埃利奥特正全神贯注地照看着埃米。
卡希加手下的人正在给两只“黄道”橡皮筏冲气。埃米越看越不安。她拽拽埃利奥特的袖子,然后打手势问:什么气球?
“那些是船,埃米,”他说道,不过他隐约感到埃米已悟出那些是什么东西,她是故意委婉地表示一下。“船”是她费了很大劲才学会的一个词。因为她不喜欢水,所以她对任何水上运输工具都不感兴趣。
为什么船?她问。
“我们现在要乘船了,”埃利奥特说。
的确,卡希加的手下正把橡皮船推到水里,往船上装设备,然后把设备固定在橡皮栓柱上。
谁乘?她问道。
“我们都乘,”埃利奥特说。
埃米又看了一会儿。不幸的是每个人都显得很紧张。芒罗大声下达着命令,脚夫们在匆忙地准备。埃米像往常一样,对周围人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埃利奥特一直没有忘记,埃米曾一连几天总是说萨拉-约翰逊有些不对头,最后萨拉向埃米工程组的人员证实,她与丈夫离了婚。现在埃利奥特可以肯定,埃米意识到大家的不安情绪。乘船过河?她问道。
“不,埃米,”他说道,“不是过河,是乘船。”
埃米挺直腰,绷紧肩膀,打手语说:不。
“埃米,”他说道,“我们不能把你留在这儿。”
对此,她倒有一个解决办法:其他人走。彼得埃米留下。
“对不起,埃米,”他说,“我得去,你也得去。”
不,她手语道,埃米不去。
“要去的,埃米。”他走到他的行囊处,取出注射器和一瓶索拉伦麻醉剂。
埃米紧绷身体,面露愠色,紧握的拳头敲打着下颌。
“语言不要粗鲁,埃米!”他警告她说。
罗斯拿着给他和埃米穿的橘黄色救生衣走了过来。“怎么啦?”
“她在骂人,”埃利奥特答道,“最好别管我们。”罗斯瞥了一眼埃米紧张、僵直的身体,匆匆走开了。
埃米手语彼得的名字,接着又一次敲打自己的下颌。这是北美式手势语,用文雅的语言翻译出来就是“肮脏”的意思,虽然这是猿猴需要尿尿时最常用的手势。不过,灵长目动物研究人员从不会弄错动物所要表达的真正意思。埃米是在说,彼得狗屎。
几乎所有具有语言技能的灵长目动物都会骂人,并且运用许多不同的手势语来骂。有时贬损性的词似乎是随意选的,像“疯子”、“家伙”或者“废话”。但是在几个不同的实验室里,至少有八只灵长目动物独立地选定握拳手势来表示极端不快。这一惊人的巧合未曾被报导过,唯一原因是调查人员不愿去尝试解释它。猿猴也像人一样,用身体的排泄物术语来表达轻蔑和愤怒的情绪,这一点似已得到证明。
彼得狗屎,她再次用手语骂道。
“埃米……”他把注射器里的麻醉剂剂量加大了一倍。
彼得狗屎船狗屎人狗屎。
“埃米,住口。”他挺直身体,模仿大猩猩生气时的姿态,把腰一躬。这个动作常常使埃米向后退却,但是这一次却不灵了。
彼得不喜欢埃米。现在她生气了,把脸转过去谁也不理。
“别胡说,”埃利奥特手拿注射器走近她说道,“彼得喜欢埃米。”
她向后退缩,不愿让他接近。最后他不得不装上二氧化碳气枪,朝她胸部射了一针。在他们共处的这些年里,他只这样干过三四次。埃米面色沮丧地拔出了针头。彼得不喜欢埃米。
“对不起,”彼得-埃利奥特说。正当她双眼上翻之际,他上前一把抱住她,让她倒在自己的怀里。
在第二只橡皮船上,埃米躺在埃利奥特脚边,轻轻地呼吸着。埃利奥特看见芒罗正站在前面的第一只船上,引导两只船静静地向下游漂去。
芒罗把考察队分置在两只船上,每船六人。芒罗在前一只船上;埃利奥特、罗斯和埃米由卡希加指挥,在后一只船上。芒罗说,第二只船会“从我们的不幸中吸取教训”。
不过,在拉戈拉河上头两个小时的航行中没有发生什么不幸。河的两岸一片寂静,亘古永恒,令人沉睡。坐在船头,欣赏着两岸向后掠去的丛林,不由感到心旷神怡。这一切犹如田园诗一般,只是天气十分闷热。罗斯把一只手放在船舷外边浑浊的水中戏玩,直到卡希加制止才罢手。
“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总会有鳄鱼,”他警告说。
卡希加指着泥泞的河岸。那里一条条鳄鱼正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对他们的到来无动于衷。偶尔,其中一只大家伙仰起长满锯齿的大嘴打呵欠。但是大多数时候,它们都是懒洋洋的,对两只小船不屑一顾。
埃利奥特暗暗觉得有点失望。他从小就看过许多反映丛林的电影,在这些影片中,鳄鱼一看有船接近就如饿虎扑食般下到水里。“难道它们不会打扰我们?”他问道。
“天气太热,”卡希加说,“鳄鱼早、晚进食,现在不。除了凉快的时间之外,其他时候它们都在打瞌睡。吉库尤人说,白天鳄鱼都参军去了,一、二、三、四。”说完,他笑了起来。
这话的意思费了一番口舌才解释清楚。原来,卡希加部落的人注意到,鳄鱼白天在做俯卧撑——用粗短的腿周期性地把笨重的身体抬离地面。这动作使卡希加联想起军队做健身操的情景。
“芒罗为什么忧心忡忡?”埃利奥特问道,“是担心鳄鱼吗?”
“不是,”卡希加答道。
“是拉戈拉峡谷?”
“也不是,”卡希加说道。
“那么是什么呢?”
“是过了峡谷以后,”卡希加说。
拉戈拉河变得曲折起来。他们拐了个弯,听到河水的咆哮声越来越大。埃利奥特感到橡皮船的速度越来越快,船舷边的水出现道道波纹。卡希加大喊:“抓牢,博士们!”
他们漂进了峡谷。
此后,埃利奥特只留下不完整的、万花筒般的印象:浑浊的水流在阳光下翻滚,卷起阵阵白色浪花;他自己所在的小船不停地颠簸摇晃;前面芒罗所在的小船颠簸得似乎就要倾覆了,却又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状态。
由于行驶速度太快,他们很难看清飞逝影绰的陡峭的红色峡壁。除了稀疏的绿色攀缘灌木外,只有**的岩石。空气炎热而潮湿;飞溅到他们身上的浑浊的河水却凉丝丝的,一次又一次弄得他们全身湿透。洁白的浪涛拍打着向外突出的黑色岩石,犹如拍打着溺水者光秃秃的头。
一切都来得太快。
前面芒罗所在的小船时而从视野中消失几分钟,隐现在奔腾咆哮的浑浊河水掀起的巨浪之中。咆哮声回荡在岩壁之间,轰然作响,形成了他们周围世界的不变特色。在峡谷深处,在下午的太阳已照不到的、狭窄的、水色发暗的河道上,两条小船正穿过一片水流湍急、恶浪翻腾的水域,侧顾着避开岩壁,一圈圈地打着转。船上的人们呼喊着,诅咒着,并用船桨椎开岩壁。
躺在船上的埃米滚到了船的一侧。埃利奥特深怕她被从船舷上打下的浑水淹死。罗斯亦颇感不妙。当水上涌起的大浪接二连三地打得他们浑身湿透之时,她以单调的声音不住地低声重复:“哦天哪!哦天哪!哦天哪!”
大自然还对他们施以其他非礼。在波涛汹涌的峡谷中心,还有黑压压的蚊子云集于他们头顶上方,不断叮咬他们。在拉戈拉峡谷咆哮的水流上方竟然有这么多蚊子,这似乎是天方夜谭,然而这确是事实。小船奋力穿行于奔腾的浪涛之间。天色渐暗。船上的人们舀出船里的积水,并紧张地拍打着蚊子。
随后,河道突然变宽,浑浊的水流也放慢了,峡壁向后退去。拉戈拉河又一次变得异常平静。埃利奥特颓然倒在船里,觉得精疲力竭。他感到落日的余辉正照在他脸上,充气橡皮船下面的河水在流淌。
“我们成功了,”他说道。
“迄今为止是这样,”卡希加说,“但是我们吉库尤人有这么一说:谁也不能活着逃离生活。现在还不是轻松的时候,博士们!”
“反正嘛,我相信他说的,”罗斯疲惫地说。
他们又轻快地漂流了一小时。两岸的岩壁渐渐隐去,他们又进入了平坦的非洲雨林地带。拉戈拉峡谷仿佛不曾存在过。这里河道宽阔,被落日染成金黄色的河水在缓缓地流淌。
埃利奥特脱去湿漉漉的衬衣,换上一件套头衫,因为夜晚的空气中已有了几分凉意。埃米在他脚边打着鼾,埃利奥特给她盖上一条长毛巾,以免她着凉。罗斯检查了发射设备,确保其状态良好。等她检查完,太阳已经落山,天色迅速暗下来。卡希加扳开一把猎枪,向里装填黄色粗短的子弹。
“这是干什么用的?”埃利奥特问。
“对付‘基波科’的,”卡希加说,“我不知道英文怎么说。”随后他用土语大声问芒罗:“喂,‘基波科’是什么?”
在前面那只船上的芒罗回头看了一眼答道:“河马。”
“河马。”卡希加重复道。
“它们危险吗?”埃利奥特问。
“夜晚,我们希望没危险,”卡希加说,“不过,我想是有危险的。”
20世纪是对野生动物展开广泛研究的时期。这些研究推翻了长期以来许多关于动物的定论。如今普遍承认的是,温和的鹿实际上是生活在冷酷而龌龊的群落中,而被认为很凶残的狼对家庭和后代的尽心尽责却堪称楷模。还有非洲狮——高傲的兽中之王——不过是活动诡秘的食肉动物,而令人不齿的豺狗则获得了新的尊严。(数十年来,观察家们发现狮子总是在黎明时分吃到猎物的尸体,而食肉豺狗则在周围游荡,等待进食机会。直到科学家对豺狗进行夜间跟踪后,他们才得出新的解释:猎物实际上是豺狗捕杀的,然而它们却被投机而懒惰的狮子赶跑,所以才有拂晓时见到的那种场面。这一情况与如下发现相吻合:狮子在许多方面是古怪而自私的,而豺狗则有健全的社会结构——这是人类长期以来对动物界怀有偏见的又一例证。)
但是河马依然是人们了解甚少的动物。希罗多德1所说的“河里的马”是仅次于大象的非洲第二大哺乳动物。它有个习惯,那就是躺在水中,仅露出眼睛和鼻孔。这就使对它的研究变得很困难。河马群以雄河马为中心。一只成年雄河马常常带着几只雌河马和它们的幼崽,每群有8~14只。
1希罗多德(484?—430/420BC),古希腊历史学家,被称为“历史之父”。
尽管河马身体肥胖,长相滑稽,但它们却具有非凡的暴力。雄河马体形巨大,有14英尺长,近乎1万磅重。它能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发起冲击。分别长在嘴两边的四根獠牙看上去粗钝,其实两侧非常锋利。河马发起攻击时不是用嘴去咬,而是左右甩动它那海绵状的大嘴进行抽打。与大多数动物不同的是,雄河马之间的决斗往往是一方刺伤对方,使对方因伤口太深而死亡。河马决斗没有什么象征意义。
这种动物对人来说也很危险。在有牧群的河岸地区,当地人的死亡有一半是河马造成的;另一半则归因于大象和食肉的猫科动物。河马是食素动物。夜晚,它们纷纷爬上陆地吃进大量的青草,以维持庞大身体的需要。离开水的河马特别危险。任何一个人如果发现自己处于上岸的河马与河岸之间,而又匆匆向河边跑,那他一般就性命难保了。
但是河马对非洲河流的生态环境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它排出的大量粪便是河里青草的肥料,而肥沃的青草又促进了河里的鱼和其他动物的生长。没有河马,非洲的河流就不会有生气。把哪里的河马赶走,哪里的河流就会死亡。
除这些以外,对河马的了解还有一点。河马有很强的领地意识。雄河马无一例外地保护自己在河中的领地,抵御任何入侵者。正如许多记载中所说的那样,入侵者包括其他的河马、鳄鱼和过往船只。人也在其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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