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日,路辛夷依旧是一个人坐在门口发呆。
倘若说,第一日她还能安慰自己平凡可贵,这一日,她便想不出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细数自己来到这世界中的日子,好像就干了这么一件事,还被当作是拆穿身份的把柄。
辛夷不由得苦笑出了声,阳光将她眼眸晃痛,她伸手去挡,却见,一人身影不知何时竟来到她面前,为她投下一片阴凉。
她睁开眼,惊呼:“淞!”
涂山淞抬手为她抚开额前碎发,“怎么,事情稍有不称心,便垂头丧气了?”
路辛夷心下不由得欢喜,太好了,这下,我们的感情线还有救,我还有救!
她起身扑在涂山淞身上,不由得眼圈发酸,声音哽咽:“这两日,这几日,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要和青丘的人,回去了!”
涂山淞眼神有些躲闪,但他还是拍了拍辛夷的背:“当然是去准备你回青丘的事宜了。”
说着,他将辛夷拉开,二人执手相看,淞温柔道:
“如今,父皇也不再信任我们,不如你我借此正好回了青丘,从此过上逍遥生活。”
看着对方诚恳的眼眸,路辛夷知道,这家伙肯定是信了自己不是辛夷公主的那番话,真的为难啊,不是公主,就无法救景国,若是公主,便无法和淞共续情缘。
她面露难色,咬着嘴唇道:“可是淞,如今父皇确切的定罪还没有下来,倘若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了,岂不是相当于把这罪名做实了?”
淞笑道:“袅袅,不过虚名而已,世人不论对错,只管妄议,那又如何,你我隐姓埋名,笑看世间百态,怎么,还愁我照顾不好你吗?”
路辛夷摇摇头:“淞,曾经我也以为,我能像你说的一样,做一个没心没肺的,只顾自己的人,可如今,我……我不知怎的,我总在想,倘若月国占领了景城,他们会允许景城还繁华如今日吗?景国生我养我,我也想,为它尽一点……绵薄之力。”
纵然知道有些东西是假的,可随着相处的时间加长,她的心,也不由得动容。
淞有些诧异,但随即只是笑一声,颇为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我们袅袅也终于长大了,有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既然如此,不去便不去吧。”
虽然是笑着的表情,但路辛夷心中隐隐透露着不安,她试探性地问道:“那淞会回去吗?”
“嗯,回去看看。”
“还会回来吗?”她不由得问道,淞却沉默了,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从最初的仇人,到后来的朋友,到现在的……她的身份在变化,她在他内心中的地位也在变化。
可并不是所有鱼,都生活在同一片海域。
淞眯着眼,还是温柔地笑了笑:“会回来看你的。”
午膳前,李书白便为涂山淞收拾好了包袱,可看着辛夷依依不舍的目光,二人还是决定用了午膳再走。
一顿饭,吃得格外漫长,辛夷换筷子的时候,花露一个不小心,摔裂了象牙筷子,涂山淞便将自己的擦干净了,给辛夷递过去。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可将脸埋在碗里吃饭,吃着吃着,眼泪不由自主地大滴大滴地落入碗底。
淞停止了吃饭,看着辛夷,他竟不知道,她何时对他用情竟如此深。
他低声宽慰她:“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我安顿好了家里,便回来看你。”
可路辛夷自己心里清楚,月国打探好了虚实,那森便会入住景宫,届时里应外合,景国覆灭,只在朝夕。
届时他归来,能见到她的,是一个人,还是一座坟茔?
可她不愿意说那么多,只是抹了抹眼泪,哽咽道:“没什么,就是想到驸马走了,本宫又要夜夜噩梦了,与其被吓哭,不如提前把眼泪都流了。”
“我叫春城医官来为你开点安神的药方。”
“不用了。”
辛夷匆匆吃完饭,又非叫淞等在前厅,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抱着一个包裹走出来,递给淞:
“此去山高水远,你多保重,我又给你准备了点东西,记着,不求富贵成功,只愿平安。”
淞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待傍晚的时候,辛夷还站在门口望着,肖丛为她披了件披风,抱怨道:
“这驸马真是的,与其来了又走,还不如不来呢,徒叫您伤心!”
辛夷没说话,望了许久,盆里的炉火熄了,她才转身回了寝殿,解衣欲睡。
夜实在漫长,火盆里的炭火烤的噼啪作响,令人心安,却也更显寂寥。
昏昏沉沉中,路辛夷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战火纷飞,处处断壁残垣,折戟沉沙,她着一身素衣,在一堆尸体与血泊之中,大声呼喊着亲人的名字。
“涂山淞——那森——京墨——肖丛——”
可任凭她怎么呼唤,也无人应她,她只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袭来,一回头,一只吊睛白虎扑面而来,体型庞大,光是一只爪子便似乎能将她拍死在尸体堆上。
只见那厚实的虎掌猛得如同泰山压顶般落在她胸口,一时间,辛夷只觉得难以呼吸,额头上不断有冷汗冒出。
“不要……不要……”
肖丛在门口不住地徘徊,花露花珠则不断换着热水、毛巾,雪重了,白日又受了风寒,辛夷的身子立马发热冒汗,这时节,春城刚告假,打算回老家与家人团聚准备过年,肖丛命人快马去城外追。
天空中骤然炸开信号烟花,肖丛暗叫一声不妙,花露刚端着热水盆走来,不由地问她医师的情况。
“春城医师已经出城去了!信号发出,咱们的人追到了城外!”
花露不由道:“这该如何是好,君上不让我们出府去,难道公主的病,就当真困在此处吗?”
帘幕内,辛夷面色发白,梦中的她紧紧被猛虎按在身下,待用尽全力掰开猛虎的爪子,那虎背上,却骑着一个挽弓的将军,此刻正用箭头指着她。
“你这个荒淫无道,草菅人命的公主,是你为景国带来厄运,我今日便要替天行道!”
透过那箭头,待看清剪后人,辛夷不禁捂着胸口,惊恐地看着那人。
“为什么是你——”
“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肖丛左右徘徊,突然,她向身边的花露花珠道,“替我照顾好公主,我去去便回!”
说罢,还没来得及交代别的事,她便冲向后院,夜中无人,很快便来到了曾经翻墙的那个豁口,纵身跃过高墙,向着西边便奔去。
只是跑着跑着,突然身边不知何时多了匹脱缰的白马,肖丛有些愕然,但来不及思索,她翻身跃到马上,一路狂奔向怡王府。
不敢劳驾怡王夫妇,她来到后院,又以同样的方式跃入府中。
怡王府守卫森严,即使肖丛这样一等一的高手,也不免谨慎了些,怡王府之大,一个侍卫突然被身后的手掐住了脖子,捂住了嘴巴。
“将军的房间在哪里?带我去。”
门外咚咚的敲门声吵醒了流章,他披了件外袍起身,来到门口,只听门外的侍卫通传道:
“都尉,有个女刺客被我们抓到了,您看如何处置?”
流章有些恼怒:“该怎么处置这种事也用来问我吗?”
“她说是公主的人,肖丛。”
话还未落,流章已经拉开了门,见厅中果然站着肖丛,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拳道:
“求都尉救救公主!春城医师出城去了,公主今夜重病!”
流章二话没说,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系好衣服上的衣带,拉着肖丛便往府外走。
“你怎么来的?”
“府外遇到了一匹白马,那会儿随意丢在了外边,不知道这会儿跑了没有。”
流章点点头,二人随即来到怡王和怡王夫人的中堂,两边的耳房外,流章一脚踢开门。
那房中的老汉大惊失色,慌忙间从枕头下抽出匕首,大喊道:“老虎老虎,有老虎!”
从墙上取下斗篷,流章只道一声得罪,李大夫,便将那老头裹成个粽子,顺手提了药箱扔给肖丛,便扛着老头就走。
李大夫还没从梦里反应过来,直嚷嚷道:“你是谁,你要带老朽去哪?你裹挟老朽做甚!”
流章解下老头束发的发带,一把塞到他嘴里:“安静点,王爷和王妃觉轻。李大夫,您就暂且委屈,人命关天,还望您多多配合。”
二人快步出了府,肖丛正苦于没马,却见流章将手指放入口中,吹了个马哨,不一会儿,方才那白马,连同一匹棕色的骏马,自后院跑来。
肖丛惊呼:“那白马竟是都尉您的马!”
流章将那李大夫一把扔上马背:“说来话长,原本是给辛夷逃命用的,今日没想到却这样用上了。”
景城中一片黑寂,但这两匹马仿佛天生神力,白马马鬃如飞,在夜色中散发着柔亮的光芒,棕马隐隐绰绰,却始终伴随在白马左右,二马一路狂奔,没多时,便冲到公主府前。
李大夫不敢爬墙,流章一掌将他推至墙内,随即翻墙过去,又将那李大夫半抱半携地拖入公主寝殿。
李大夫才神志清醒一些,见眼前人,又定睛看了看周围的陈设,稍反应过来些,大叫道:
“草民不给公主看病,草民才疏学浅,怎敢妄断皇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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