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到了六月,盛夏悄然而至。
冯陈休了年假,恒辰的工作暂时交接到了总监那边。
登上去C市的火车,人群耸动,车厢里弥漫着泡面和其他食物的味道。
冯陈靠窗而坐,火车缓慢行驶,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和车身相交,而后错过。
C市是一个小镇,没有高楼,路上汽车也少见。
比起繁华的A市和热闹的D市,C市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
时间在那里好像流淌的都比较缓慢,在C市的几年里,冯陈的心格外宁静。
火车上,冯陈对面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大概六七岁,坐在父母中间,嚷着要看动画片。
女孩的妈妈在左边用笔电处理工作,没有理会,女孩嚷的烦了,直接抓过鼠标不撒手。
紧接着,女孩被妈妈狠狠的瞪着,吓得哇哇大哭。
有这样一句话,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
冯陈想着,好像确实是如此,每个父亲对自己的女儿几乎都是像宠公主一样。
眼前的这个爸爸也不例外,他拿女儿的眼泪束手无策,抱在腿上轻声哄着。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如同捧着世上最珍贵的珠宝。
直到怀里的宝贝止住了泪,破涕为笑,他才松了一口气。
印象中,自己的爸爸也是如此。
每次被妈妈责骂之后,冯陈总是含着眼泪,要哭不哭的去找爸爸。
冯陈的爸爸是个长相粗狂的男人,但他可以为了哄冯陈,在头上带粉嫩的发箍;
顶天立地的男人,因为自己父亲的角色,一次次对着冯陈弯了腰。
而冯陈幼时的记忆,也是因为爸爸的宠爱而增添了许多彩色。
相反,母亲的面容越来越模糊,小时候对母亲的种种怨怼随着年纪的增长逐渐消融。
哪怕爸爸在自己面前不断美化母亲的形象,但冯陈自己清楚的知道。
妈妈不爱她,哪怕一点点都没有。
对面小女孩窝在爸爸怀里拿着手机如愿的看动画片,女孩的妈妈也处理好工作,拿出一片饼干喂到女孩嘴里。
女孩抬头对妈妈甜甜的笑,然后直起身体在妈妈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序曲落幕,冰雪消融,所有裂缝都被温情填满。
车窗上映着冯陈淡淡的笑,为面前这个幸福的家庭,为那个幸运可爱的小女孩。
没有休息好的疲惫淹没冯陈,她靠着椅背,随着车厢的晃动进入梦乡。
不知是被眼前小女孩一家触动了心事,还是即将踏入那个有父亲在的城市。
冯陈短暂的做了个梦。梦里的她带着妹妹去游乐场,一转脸的时间,妹妹不见了。
她吓坏了,站在摩天轮下面痛哭,天空应景的下起了暴雨,一道闪电划过。
接着她被爸爸抱在怀里,两个人站在雨中,心情沉重。
“女士你好,列车已经到站,请准备下车。”
冯陈缓缓挣开眼睛,列车员正在面前轻轻的推她。
“谢谢。”冯陈理了理衣服,站起来拿着行李走下火车。
下车之后,冯陈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心情,梦里的痛苦击中她的感官,令她消沉。
C市不大,出了车站,冯陈招了一辆出租车。
十几分钟的车程,出租车停在一个路口。
冯陈付钱道谢,然后开门下了车。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为游子归来的心带来几分安定。
走在青砖石瓦堆砌而成的巷道里,墙角长满深绿色的青苔。
临近午后,空气中隐约还夹杂着饭菜的香气。
太阳在屋檐下打出一道道阴影,冯陈一路数着,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毕业之后,冯陈很少回来,打开大门,陈旧的味道扑鼻而来。
她走进房间,扯掉铺在沙发上的白布,轻轻一抖,灰尘在光影中翩翩起舞。
简单的打扫好房间之后,冯陈摊在沙发上,时钟在安静的房间里发着滴答滴答的声音。
太阳西去,一点点的降落,余晖像一杯洒落的西柚汁,染着天际一片通红。
老房子是没有隔音的,冯陈坐在沙发上,可以听到老人在门口聊家常。
谁家娶了新妇,谁家添了外孙,谁家儿子考上大学,谁家的女儿谈了朋友。
又或者是今天买了肉包饺子,青菜的价格又涨了两毛,哪一个小贩的水果比较新鲜。
零星琐碎的话题构成了他们生活的全部。
家里的子女长大成人,在外面的世界展翅翱翔。
只留下他们守着这三两间房屋,与天地为伴,逐渐被世界遗忘。
天色沉了下来,墨汁慢慢扩散开,天黑了。
小城的夜晚是孤单的,没有车水马龙的喧闹,没有七彩霓虹的闪烁。
有的只是黑夜中小窗格里的盏盏小灯,为晚归的家人照亮回来的路。
没有聚会,没有工作,冯陈在这样的夜晚睡得格外踏实。
翌日,冯陈起了个大早。
天边泛着鱼肚白,冯陈坐在路口老爷爷几张椅子支起的早餐摊上,一口一口的喝着油茶。
油茶是这边的特色,千张丝,木耳丝混着蛋液洒在熬煮好的鸡汤里,点上少许酱油,再用水淀粉勾芡。
一碗香气扑鼻的油茶就做好了,最后倒入深蓝的青花海碗里,点上两滴香油,撒上碧绿的香菜末,视觉与嗅觉的双重享受。
木桌上摆着辣椒和醋,以供食客根据自己的口味添加。
冯陈撒了一点辣椒在碗里,用瓷勺充分搅拌,让辣椒与浓稠的汤汁完美融合。
她手里捏着一根油条,刚刚出锅的油条散着热气,发出诱人的焦香。
轻轻的咬一口油条,慢慢咀嚼,再喝一口油茶,味蕾被食物的香气激发,唾液加速分泌。
冯陈把油条的另一端浸在油茶的汤汁里,吸饱了汤汁的油条变得绵软。
一口下去,汁液在口腔里迸发,混着油条的焦香,肠胃得到安抚。
天边金色的光慢慢扩大,由天际一点点向外延伸。
在这样一个静谧的早晨,冯陈的心格外宁静。
吃完早饭,冯陈提着准备的东西离开。
坐在出租车上,冯陈放下车窗,风阵阵刮过,吹得冯陈身上一片冰凉。
“小姑娘一个人去那边啊。”司机师傅热情的攀谈。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冯陈兴致寥寥,点点头后意识到师傅看不见,便轻轻的嗯了一声。
“怎么没有人陪你来啊,那边偏僻人少,你一个人不怕啊?”
车子经过的地方越来越荒凉,车轮在石子路上颠簸,路边不知名的花草在风中摇曳,似在列队欢迎。
没等冯陈回答,师傅一个刹车,“到了,小姑娘,要不要我在这边等你啊,这边可不好打车。”
冯陈看了看时间,“师傅,可以留个电话给我吗?我不确定什么时间离开,走的时候打你电话可以吗?”
师傅点点头,和冯陈交换了号码之后扬尘而去。
冯陈目送着司机离开,紧了紧拎东西的手,转过身来。
不时有风拂过,两旁的树木沙沙作响,冯陈把落下的碎发挽到而后,看着门口石碑上的字,‘西区陵园’。
她抬步往里走,穿过一个个墓碑,最后定在一个位置不动。
她打开手提袋,把里面的东西一点点拿出来在墓碑前摆好,最后拿出棉布在墓碑上擦拭。
温热的手指被墓碑浸凉,冯陈把手贴在墓碑的照片上,一点点描摹上面的轮廓。
接着是墓碑上的名字,父冯敬之墓,女冯陈立。
两行清泪延着脸颊滑落,像开了水阀,怎么都止不住。
冯陈把脸贴在墓碑的照片上,如一只受伤的小兽般颤抖唔咽。
微风吹过,树叶作响。仿佛是一双无形的手抱住这个伤心的女孩,轻声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寂静,冯陈紧挨着墓碑坐下。
她打开带来的白酒,摆上两个杯子,依次倒满。
脸上的泪痕已经风干,皮肤有些紧绷,她伸手在脸上搓了搓,然后端起其中一个酒杯一饮而尽。
“老冯,这么久才来,你有没有怪我啊。”
冯陈垂眸看向远处,一排排的石碑矗立,埋葬了一个个冰冷的生命。
“我总觉得,只要我不来,你就还活着,只是我没有找到你,真的,你在哪里都好,总好过在这里。”
没有人回答她,连风声都没有。
冯陈端起另一只酒杯把装满的酒洒在碑前,“我特意给你买的酒,以前总说长大了要买酒孝敬你,现在也算是做到了吧。”
一瓶酒慢慢减少,冯陈喝一杯倒一杯,空气中也弥漫着浓厚的酒气。
一阵邪风吹过,酒气淡了一点,似是在提醒女孩少喝点酒。
几杯酒下肚,身体也开始发热,邪风吹得冯陈一阵哆嗦。
冯陈笑笑,看着碑上的照片,“生气了?老冯,以前你喝酒的时候我可都没拦过你啊!”
像是回应一样,风吹动树叶,响起哗啦啦一片。
冯陈定住,通红的眼睛盯着墓碑,“好了,我不喝了行不行,都给你喝。”
说着像一个负气的小孩,把残酒都倒了出来,碑前湿漉漉一片。
倒完之后,冯陈也为自己的小孩行径感到可笑,扑哧笑了出来。
良久,冯陈低低地说,“老冯,你不在,我连家都没有了。”
树上鸟窝里的雏鸟把头搭在窝檐边,好奇的盯着那个不停颤抖的少女。
阳光从云层中露出侧脸,懒洋洋的打个哈欠,给这一方天地带来温暖。
冯陈跪在碑前,额头抵着石碑,双手紧握,泪水一滴一滴的掉落。
天地间只剩下她单薄的声音在飘荡,“爸爸,我好想你。”
冯陈慢慢仰起头,看着头顶的蓝天,眼角的泪珠落下。她唇瓣张合,“爸爸,你听到了吗?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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