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天边有几颗孤单的星星寂寞的眨着眼睛，冯陈看着坐在对面的女人一时无言。

漫长的沉默之后，冯陈才开始说话，“我想请你去看看我爸爸。”

做了很多心理准备的陈芳没想到冯陈会什么都没有问，她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周恒，须臾之后点点头。

其实冯陈的心里有很多疑问，一切来的太突然，她没想到周恒今天晚上就把陈老师叫出来相认。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具体是哪里冯陈也说不上来，面前的这个女人穿着得体的衣衫，举止中带着一种优雅，看样子应该过的很不错。

一切和想象中的都不太一样，没有眼泪，也没有笑容，大家的情绪都很平静，仿佛展开的是一场小型商务会谈，冷淡的像一簇冰水。

谈好了去看冯父的时间，陈芳看了眼时间准备离开，冯陈在她起身的那一刻问道，“你们，这些年过的好吗？”

话音刚落，陈芳面色复杂的看向冯陈，没有一丝犹豫的答道，“很好。”

短短一个小时不到，冯陈圆了父亲的梦，花了两年多的时间让一切尘埃落定，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

“你怎么找到她的？”陈芳走后冯陈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周恒问道。

明明不太想让自己知道她们的存在，为什么这么快就让自己见到她们？其实冯陈更想这样问。

“其实她是我小时候的邻居，还有你的妹妹，后来我们家搬走了，但是她和我妈妈的关系很好，一直都和我妈妈有着联系，后来你说了你妹妹的名字，我这段时间就调查了一下。”

周恒说的是实话，但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白日里和陈芳的聊天内容在周恒心里上了锁，若非意外，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冯陈点点头也没再多问，对她来说陈芳的态度是意料之中，若真的有不舍当初又怎么会断了联系，只是想到自己的那个多年未见的妹妹，冯陈有些头痛她的身份，毕竟是周父周母钦点的未婚妻。

“菜都凉了，要不要吃点别的？”周恒看着桌上没有动过的菜肴，热气已经消散，只余一室冰凉。

其实此刻哪还有吃饭的心思，冯陈点了点头站起来和周恒走了出去。

路边的两排树笔直地昂扬着，它们随风飘摇，光秃秃的树枝见证着四季的变幻。

周恒本想带冯陈找个粥店喝点粥暖暖胃，路过一家拉面店，冯陈眼睛盯着拉面师傅的动作，然后转过头对周恒说，“我们就吃这个吧。”

周恒又怎么会拒绝，他和冯陈进了这家简陋的拉面店，各点了一大一小两碗牛肉拉面。

比起刚才的星级餐厅，此刻的苍蝇小馆简直有些破败，但看着冯陈很感兴趣他也跟着开心起来。

小时候周母倡导健康饮食，路边摊和这种小餐馆周母一向是敬而远之，现在的周恒每天应酬不断，出入的都是高档餐厅。

但是创业的那段时间，周恒大部分都是在这样的餐馆里用餐，便捷便宜，量大管饱，十块钱就可以撑破肚皮，如今再坐在这样的店里，周恒也觉得不可思议。

很快，两碗面就煮好端放在周恒和冯陈面前，满满的一碗，上面飘着红油和绿色的香菜，冒着氤氲的热气，拿筷子搅拌两下可以看见几片薄薄的肉片。

冯陈拿起一边沾了些油渍的玻璃醋瓶，摇摇倒入碗中，然后转头问旁边的周恒，“要吗？”

周恒看着上面明显的泛黄油渍表露出明显的抗拒，冯陈笑了笑把醋瓶放到一边。

“上学的时候不知道吃什么了，我就会去吃一碗面条，吃完之后特别满足。”冯陈挑了一筷子的面条放入口中，里面带着浓厚的酱料味道。

周恒也低着头往口中送了一大口，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接受。“为什么吃面会特别满足？”

“你想啊，你坐在这里，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来，心情不好可以多放辣椒，吃的满头大汗舌头发麻，什么烦恼在那一刻都不见了，如果胃口不好呢，就倒点醋，酸酸的开胃，如果不舒服可以点一碗清汤面，嘱咐老板多放点汤，面软一点，再打个溏心蛋，很温暖。”

冯陈说的兴高采烈，用语言给周恒勾画了一副充满生活烟火气息的画面。

牛肉拉面微辣，冯陈的鼻尖沁出点点汗珠，周恒宠溺的拿纸巾捏住冯陈的鼻尖还玩笑的晃了晃。

冯陈正说到兴起，冷不丁被周恒一捏，再对上周恒宠溺的笑容，一时间眼睛充满了柔情。

此刻的气氛温情恰到好处，一道童声响了起来，“妈妈妈妈，你看哥哥姐姐羞羞脸！”

闻言冯陈有些脸热的抹过脸，周恒把抬起的手收了回来，而那张纸巾早已被周恒手里的汗水浸湿。

就这样两个人都低下头开始专心致志的吃着碗里的面，明明吃过了那么多的美食，在此刻这个有些破旧的小店里，周恒觉得自己吃到了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馐。

转眼间到了周日，是冯陈和陈芳约定好一起去看周父的日子。

天蒙蒙亮周恒就已经接上了冯陈，早餐店还没有开门，周恒拿了一盒黄桃酸奶给冯陈，又拿了一盒寿司，是前一天晚上买好的。

冯陈抱在怀里没有吃，还没睡醒，脑子还在混沌中，肠胃更是还没有开始工作。

到了陈芳的小区门口等了一会儿，一张银灰色的车子从里面开了出来。

像是接头一样，两个车子同时向对方鸣笛，接着周恒的车开在前面，陈芳的车紧随其后。

“你先眯一会儿，我按照导航走，等到了C市我叫你。”周恒对一旁的冯陈说。

冯陈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周恒看了一眼冯陈接着转过头凝神开车。

因为时间还早，路上的车辆并不多，车子行驶的还算是很畅通。

太阳初升，冯陈辗转着睁开眼睛，乍一看见光亮眼睛有些不适，周恒横过一只手罩在冯陈的眼睛上，“先缓一会儿，太阳有些刺眼。”

冯陈的睫毛像是一把软毛刷在周恒的手心里晃荡，周恒放慢了车速，享受着这一刻的安逸和美好，外面的金光透过车窗洒在两个人的身上，衬得格外温暖。

只听冯陈低声说道，“可以了，把手拿开吧。”

周恒听话的把手掌收回来，冯陈的眼睛被罩的蒙上了一层热气，雾蒙蒙，水汪汪。

冯陈把车窗降下来，带着凉意的秋风略过，车内的两人都不自觉打了一个冷颤。

尽管如此车窗也没有摇上去，冯陈看着熟悉的街景，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我帮他把那个人找回来了，他会高兴的，对吧。”

冯陈的声音就像是一把散沙，刚一出口就被凛冽的秋风吹散。

没有人能给她一个答案，哪怕是她自己。

没多久就到达了目的地，或许是这里的气氛太过沉重压抑，太阳都有些吝啬的收起了阳光，比起城市的喧嚣，这里是极致的肃穆和安静，连大声说话都会怕惊扰到这里的灵魂。

冯陈没有太多的表情，她拿着自己的背包下了车，然后看向后面刚下车的陈芳。

见只有陈芳一个人，冯陈皱皱眉走上前问道，“陈冯呢？”

“没有来，我没有和她说。”陈芳直接回答道。

冯陈刚想说点什么只见周恒拉住了她，“先去看叔叔吧，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

现在这种场合并不适合说那些，冯陈看了陈芳一眼转身走进了墓园。

转了两个弯，三个人站在冯父的墓碑前，不受控制的，冯陈红了眼眶。

她蹲下来把东西从背包里拿出来，一瓶酒，一点贡品，还有一个手机，然后拿了一块干净的布顺着墓碑擦拭干净。

周恒见状去找管理员借了一个桶打了一点水，走到冯陈身边把她手里已经脏了的布放在桶里洗干净接着递给冯陈。

就这样在周恒的配合下，冯陈很快把墓碑周围擦了干净。

站在他们身后的陈芳看着周恒的一举一动，目光中全是震惊，大概没想到周恒会做到这种地步，要有多深的感情才会做到这种地步啊。

接着陈芳盯着墓碑上的那个照片，很眼熟，是他们结婚时候的照片，那时候他们还年轻。

纵使再铁石心肠，此情此景下陈芳还是落了泪，毕竟是曾经在一起生活过的人。

陈芳和冯父没有恋爱，说来可笑，她是幼儿园里的老师，冯父哪个时候还只是个餐馆学徒，那时候陈芳是有一个恋人的。

只是在谈婚论嫁之际恋人远走，抛下陈芳去了大城市打拼。

陈芳偶尔去过冯父学徒的餐馆吃过饭，知道这个小学徒总会偷偷看自己。

正是因为如此，陈芳堵着一口气在冯父下班的时候直接问他，“喜欢我吗？”

冯父没有谈过恋爱，看着眼前这个姑娘是喜欢的，可也知道两个人的差距，他默不作声。

等了一分钟陈芳见冯父没有回答有些着急了，“为什么不回答，你不喜欢我吗？”

女生的自尊心不允许这个男人沉默，只见冯父低下头，声音有些结巴，“喜、喜欢。”

得到这个答案陈芳满意的笑了，她仰着头像个女王一样给冯父下了宣判。

“既然喜欢我，定个日子我们结婚吧。”

就这样，世上多了一个小家庭，说不上多好但也说不上多坏。

陈芳的性格好强拔尖，样样都喜欢争第一，总是希望自己的生活在这个小巷子里是最好。

冯父的爱像是涓涓泉水一样，不动声色的努力着，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对陈芳的要求几乎是全部满足，好在有手艺在身，慢慢的日子好了起来。

但人的欲望总是无穷尽，陈芳开始嫌弃冯父没有那么讲究，嫌弃他总是一身葱姜蒜的味道，嫌弃他衣服上的油渍，嫌弃他没有文化。

只是面对这些嫌弃冯父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他只是默默地听着，也不会说一些违心的好话去哄，但是他也在默默地改变。

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冯父会先洗个澡，用肥皂把自己搓上好几遍恨不得换下来一张皮，衣服总要备上好几套，有了油渍就马上换下来。

唯独这个没文化，冯父实在是没有办法，天天捧着一本字典翻来覆去的看。

现在想想，其实是不爱吧，因为一时冲动结了婚，才发现对方不是自己欣赏的类型，因为不爱，所以总能挑出各种毛病，因为不爱，所以可以说离开就离开。

只是在历经千帆之后才明白，那种最朴实的感情才是真正的千金不换。

陈芳对冯父是心怀愧疚的，但是她的性格不允许自己回头，既然选择了就要坚定走下去。

冯陈看着陈芳的眼泪没有任何表情，在她小时候她也曾绕在这个女人的周围甜甜的叫妈妈，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不会撒娇了。

“你和他说会儿话吧，他一直在等你。”冯陈说完拉着周恒往后退了两步。

陈芳走上前，目光一直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时间仿佛回到了他们结婚那一天。

这个男人胆怯的很，在结婚前一天的晚上还跑过来找自己，那晚冯父也是结结巴巴的问陈芳有没有想好。

陈芳看着眼前高高大大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垂着头，像一只大狗一样，或许也是有些喜欢的吧，要不然也不会选择他。

只记得那天陈芳声音干脆的对冯父说，“只要你不后悔，我不会后悔。”

接着就见冯父像个孩子一样开心的笑出来，陈芳被冯父的样子逗笑说了一句，“傻不傻。”

然而下一秒冯父把陈芳的手握住，声音连贯的许下了一生的誓言，“芳芳，你放心，这辈子我一定会对你好的，只对你好。”

冯父守着这个誓言离开了这个世界，哪怕在离开世界的那一刻他惦记的还是那个说他傻的姑娘。

“从前你就傻，我一直想，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我说结婚你就真的答应了。”

陈芳对着墓碑上的照片说着，仿佛那个人还在身边一样。

“这辈子是我亏欠你，我不信来生，既然欠了那就欠着吧，以后再遇到我这样的人，你记得一定要绕开走，你个傻子。”

说完陈芳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起身擦掉了眼泪，接着她对身后的冯陈说，“你们和他说说话吧，我在外面等你。”接着像外面走了出去。

冯陈上面蹲下，把酒杯摆好倒满，和之前一样喝了起来，周恒站在一边看着没有向前。

之后的一段时间冯陈一句话都没有说，就一小杯一小杯的喝着酒，直到一瓶酒都喝光。

后来冯陈抱着墓碑轻轻问道，“人给你带过来了，老冯，开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