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特别是执行任务中的军人,不应带有情绪。
志愿是薪水小偷而非职业军人,一路阴差阳错官拜上校舰长之职的帕西法尔,对这句话有着深刻的记忆和体会,军校里诸多格言中只有这一句引起他的共鸣。其他诸如“不想当元帅的兵,不是好兵”、“军人崇高又神圣”等等在跨出军校大门的那一刻,就被还给了可爱的母校和总是叹气的老师。
如此推崇“不带情绪”的理性派军人帕西法尔此刻却深陷抗拒又无奈的情绪中难以自拔,总是毫无干劲的哀叹“什么时候才能过理想中退休生活?”的舰长大人此刻正少有的喷发着怒火。
“我真搞不懂查理曼高层的想法,难道他们觉得让部下去送死是一件很有趣的事?这么想死的话,找个没人的地方,用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方法自杀不就好了?正是有这种人存在,战争才不会结束!”
不同于往日的慵懒温和,不加掩饰的恶言在强袭登陆舰“隆德.贝尔”号的舰桥里回荡,平日里总是对舰长的懒散报以苦笑的舰员们,此刻脸上也挂着无言的认同表情。
可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防卫军不乏具有上进心和进取精神的军人,这方面他们和外国同行没多大差别,查理曼军人犯“胸口疼(查理曼军队制服挂勋章的位置)”的时候,防卫军胸前领口光板一片的官兵也在发作“脖子病”。至于将军的肩章领章,乃至元帅权杖,更是让无数青年校尉魂牵梦绕。只要有机会,都会不惜代价努力表现,以获取军功。
但和迷信武力、高度强调精神作用、热衷干预政治的查理曼王军不同,防卫军军人在养成过程中被大量灌输辩证思维和理性思考,所以他们擅长忠实执行命令,也擅长战略思考和理性看待问题,同一件事情,他们往往会得出与查理曼同行们截然不同的结论。
例如几分钟前,处于包围圈里的查理曼特遣部队弹尽粮绝后,他们砸烂了手里的枪支,将原本预定用于破坏桥梁和工厂的炸弹绑在身上,挥舞着军刀刺刀和临时劈砍制成的竹枪,从树林里冲出,朝着包围他们的MDS部队发起万岁冲锋,最终在12.7毫米大口径机枪的交叉火力打击下,全员阵亡,现场遍地都是打烂的绞肉,根本无从分辨遗骸的身份。
查理曼人大概会觉得这一幕既悲壮又感人,应该马上以此为原型进行文学和艺术创作,用文字、线条和音符,将他们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依然不忘多杀一个鬼畜的英勇身姿,永远留存在历史的记忆与人们的心中,激励后人学习他们的忠诚与大无畏精神。
但在精灵军人们看来,这就是谋杀。
一群对现场实际情况毫不知情,也不愿意去了解的官僚,亲手把一群热血但缺乏专业训练的蛮勇军人送进早已布置好的陷阱,一台永不停歇的绞肉机,一个被杀或自杀的地狱。
这是渎职,是谋杀部下,是对自己国家的犯罪,唯独不是英勇或其他什么褒义词。制定这种愚蠢作战的人,甚至不能容许他们自杀来逃避罪责,他们应该被剥夺军籍,扒掉军服,抽走腰带后送上人民法庭,提着裤子接受审判后,挂在细细的钢琴弦下,用缓慢而痛苦的死亡来结束他们充满罪恶的一生,以此平息亡灵的震怒和怨恨。
——这真是是太恶心了!
连续几次执行狩猎游击队的任务之后,包括“隆德.贝尔”号在在内的所有机动部队都只有这一个感想。一开始的激动紧张随着不断重复的血腥杀戮渐渐麻木,当麻木都退却时,只剩下恶心了。
说到底,防卫军和查理曼王家陆军是沿着两种不同国情和建军思路发展出来的军队。由于地缘困局和众所周知的原因,精灵们始终都不曾对主要战略对手和潜在对手拥有过数量优势,常备军总数和预备兵员数量两方面皆如此,因此在抑制损耗的基础上达成目标就成了核心课题,防卫军的战略、战术、武器研发、后勤保障、动员体系等等皆围绕此一核心要旨展开。无论是从主观的民族感情和集体连带感,是从客观的损耗抑制和高效合理利用人力资源角度出发,防卫军上下都极为排斥毫无意义的“浪掷”部队的行为。如果有哪个军官敢在战场上使用万岁冲锋甚至玉碎冲锋,除非有证据证明当时情况下,这名军官只能做出这种选择,否则的话一辈子都和晋升无缘,情形严重时还会被送上军事法庭,能不能活着走下审判席尚在两可之间。
相对的,作为一支还残留着封建农奴军队印记,由大量军事贵族和极度渴望出人头地的平民军官所掌控的近代化军队,查理曼王家陆军自诞生之日起就带有异常独特且鲜明的特色——狂妄、大胆、死板、等级森严。
累积军功晋升——这是每个查理曼年轻人的梦想,也是他们跻身上层的唯一通道,无怪乎陆军上下,如同老农期盼绵绵不绝的春雨一般热切期盼战争。而一旦到了战场上,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的军官往往会出现蛮干的倾向,毕竟查理曼最不缺的就是人,无论损失多少士兵,只要最终能达成目标,就能被接受。王家陆军一个个尸山血海的战例,很大程度上都是这种急功近利的心态、死板的战术观念,盲信精神力量的教育养成相互作用下诞生的恶果。说穿了,不愁兵源的查理曼王家陆军尽管不像罗斯联合公国那么直白的称呼士兵为“灰色牲口”,很大程度上也仅仅视士兵为消耗品或成就军官功名的踏脚石。
思维上的差异,导致两军战略战术风格迥异,也让他们对士兵的态度完全不同。
即便如此,在军校时代就是知名“异类”的帕西法尔也会产生一些其他人难以察觉和触及的独特见解。
“根本是末期症状啊,真是的,查理曼上层已经开始故意忽视现实了吗?已经产生这么多沉没成本(经济学上指由于过去的决策已经发生了的,无法借由现在或将来的任何决策改变的付出成本)了,还要像输红眼的赌徒一样,直到输掉最后一个铜板之前绝不停手?”
“舰长。”
实在有些听不下去的副舰长沃尔夫冈.艾德曼中校出声打断了帕西法尔的牢骚,说实话,查理曼军队的混账行为叫他同样看不下去,但身为军舰的最高指挥官,必须注重自身形象和权威,否则会影响士兵的士气和战舰的正常运行。
“哈”的长出了一口气,帕西法尔举起右手。
“抱歉,修利特,可以帮我泡壶红茶吗?”
“遵命,长官。”
身穿二等兵制服的少年努力挺起胸膛敬礼,试图用这种方法来展现自己的军人气概,可惜怎么也藏不住稚气的脸庞让所有努力付诸流水。哪怕是向来有低龄化之前的防卫军里,修利特二等兵也显得太过年轻。该怎么说呢?简直就像把还在初中教室里上课的青年团团员硬拐来套上军装一样,明明穿上军装已经四个月了,不协调的违和感依然没有消退半点。
(不止是查理曼,我国也开始出现危险征兆了。)
余光从修利特的背影收回,帕西法尔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休利特是以勤务兵的身份登上“隆德.贝尔”成为战舰一份子,其工作内容为照顾帕西法尔的起居,完成登舰手续的当日,迅速进入角色的休利特二等兵立即展现出对他的任命有多么适合。不光是帕西法尔目瞪口呆,总是严肃端正的副舰长也一度陷入恍惚状态,喃喃嘀咕着“这狗窝居然能有看见地板的一天”。才一周时间,修利特已经成为帕西法尔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超过一半的船员坚信如果哪天休利特被调走了,生活自理能力差到极点的舰长大人很可能会喝凉水噎死,或者被随意乱放的书籍之山砸成半身不遂。
可再怎么优秀出色,修利特终究只是亚尔夫海姆人力资源开始吃紧,不得不抽调少年兵承担次要勤务的窘况缩影。
前面说过了,亚尔夫海姆一直存在人力资源不足的问题,要不是早早纳入总体战轨道,以大量四等公民夯实产业基础,进而将大批精灵从生产线上解放出来。光征个兵就能让防卫军上下集体崩溃。如今随着战事持续,这个一度被掩盖起来的问题正逐渐重新暴露出来。
(奇怪。)
视线透过舷窗,紧盯着遥远的地平线,帕西法尔思索着。
(如今并没有爆发大规模会战,我军的损耗到目前为止,其实只停留在物资上,人员的损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技战术和观念上的差距,带来的就是一边倒的屠杀。两军之间甚至不存在所谓的交换比,纯粹是查理曼单方面送人头,防卫军这边极少数上了阵亡名单的倒霉蛋,死因也多是事故、食物中毒之类让人哭笑不得的理由(面对吃了发芽马铃薯中毒死亡的士官,填写阵亡通知单的军官很狂躁啊,有木有?)。
并未出现人员大量损失,却早早提前让士官生进入现役,理由不外乎有三。
(查理曼即将发动大规模攻势;亚尔夫海姆方面将有大行动;又或者,两边的行动相互啮合联动。)
红茶的芬芳涌入鼻腔,吹散氤氲热气,帕西法尔的思路更加活跃起来。
(多半,是最后一种吧。)
抿了一口红茶,温暖的感官从舌尖扩散至全,心底里浮现的答案却没有任何温度,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的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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