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我是个习惯讲证据的人,尤其是在面对我的工作时。”莱特的目光依然很锐利,如同那天在武广上看他的眼神,“主观上相信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的讲述里我也找不到可供支持其真实性的证据。你说到的那个医学实验室,在我们的调查中并没有出现过。哪怕一次也没有。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沈女士跟类似的个人或机构有联系。”
“看来您很相信您委派的调查队伍。”沈烟轻也不反驳,只是了解了的点点头,“不过我说过我妈妈认识的人很杂,有些人和事并不是普通的调查能够发现的。更何况是在这种人体实验还没有获得法律支持的当时,敢于公开的决不会是这样的私人机构。”
“我说了,即便你的讲述是事实,没有证据也是枉然。我现在可以确切地证实沈雨浓先生的父系血统,而你那边的母系似乎则还不行。所以这个近亲是否成立,我想很遗憾……”
“莱特先生,并不是所有不合情理的事都是不对的,也不是所有没有证据的事都是不真实的。”这回打断他的是沈雨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难以解释的现象,难道都是虚构的么?既然这次的焦点是我,那么我希望我的意见也能起到作用。那代表我本人的意愿。我很能理解你们为我的身世做的各种努力和调查,虽然有点不礼貌也很不领情,但我仍要说,我一点也不为此感到高兴。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也不想改变。我认为认祖归宗这件事其实只对一个人有好处,那就是拉夫公爵本人。他也许是因为愧疚,因为悔悟,或者孤独,才想把我接回去。他是为了满足他自己,却企图破坏我的现状。坦白说,如果我小时候还曾经想象过,那么现在的我已经不在乎什么身世。我的家人朋友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们。他们带给我的快乐和满足让我很安心地生活在这里。”看着莱特似乎要说什么,他摇摇头,“你想说我现在还未成年,所以即使不愿意也无法自己作主是吗?那么请问,您可知道我的生日?”
“是的。”莱特翻开卷宗,“7月25日……这个月?”
“不错,还有二十天我就满十八岁了。”他也没有笑容,相比沈烟轻刚才的声情并茂,更像在陈述一条规则。“我相信您的效率再快,也无法在这二十天内办齐所有的手续把我弄到挪威去。”
斩钉截铁的口气,让沈烟轻都为他喝了个彩。不错,说了这么多,其实他们的胜算就只是靠这个而已。时间本身,就帮了个最大的忙。想不到他还没来得及跟沈雨浓说,他已经自行领悟到了。
对面的两个人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梅琳有些怪异地看看莱特,想说什么还是没说。
“成人了……的确,你将有摆脱监护人的权利。站在我私人的立场,说实话我很理解你目前的抗拒心理。”莱特望着他,目光里竟忽然有些同情,缓缓地说,“不过,我必须很遗憾地告知阁下,对于成人的年龄界线,挪威和中国的有所不同。我想沈女士应该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忘了,如果能证明拉夫公爵对你的直接监护权,证实了到目前为止的监护错误,你的中国国籍是不成立的,可以说是自动作废而改回挪威籍。作为挪威公民,一切自然也是依照挪威法律来执行。中国的成人年龄是18岁,而挪威的——是21。也就是说我们的时间足够。你放心,最近中国政府机关的办事效率提高了很多,当然即便再官僚些,半年也够了。何况事关皇室,我国官方也会私下里对他们通气,尽力疏通,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件事办完。”
呆若木鸡。像是以为一直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忽然才发现这不过是山顶的浮雪,于是摔下来,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最有把握的筹码被他三两句话地化整为零,连沈烟轻都愣住了,一时间竟宁愿相信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莱特眼见着他们遭受措手不及的打击,呆愣当场,也没多说,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去煮第二壶咖啡。梅琳虽然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但身在现场,听了这么多,再白痴也明白这对兄弟的意图。其实是同情的,但是又没办法。她是助手。莱特的,拉夫公爵的,这件事的。一开始就是。她做不到情理之外的公允。也没这个能力。
只能一边同情,一边加害。
她默不作声地去冰箱找了盒冰红茶,想给沈雨浓倒杯水——其实这不太礼貌,因为这不是她的房间。但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去找点事情来做,她无法单独面对这两个人。在她的身份揭穿了之后。虽然她以前觉得问心无愧,但在今天,她忽然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在最初知道这件事之后,她是主动请缨要来帮助拉夫公爵夫妇寻找失散多年的孙子。她觉得这是在做好事,让失去联系的亲人重新团聚在一起。况且,她对奥齐和阿尕的爱情这么崇拜和羡慕,连带着他们的孩子,她也觉得有种莫名的仰慕。多想见见,认识,成为朋友。似乎这样就能跟她崇拜的对象更近了一些。从而得到勇气,走出自己的一步。
有些人天生是贫民。有些人天生是贵族。
只是,黄金的牢笼,和荆棘的牢笼,都是牢笼。都让人有破除的渴望。
梅琳终于倒了杯冰茶放在沈雨浓面前,想了想,又倒了杯给沈烟轻。不过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相视无声,只在彼此的眼神中觉察到那种隐约的绝望。
“哥。”沈雨浓轻轻地用家乡话叫他,忧虑。
“我们还没有输。”沈烟轻对他缓缓地摊开手掌,他无声地将自己的手覆上。握紧了的两只手带来了力量。“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没有输。”
莱特也回来了,看着他们的样子,并没有流露出特别的表情。
“两位商量好了吗?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当然。”沈烟轻抬起头,用一种足以让他吃惊的自信口吻说,“求证还没完呢。刚才我所说的沈雨浓是我妈妈所生,您并不能提出确实的反证。”
“但你也没能提供相应的证据。”
“就算这是个假设好了,先生。”沈烟轻安然地带着他那几乎成为面具的微笑,“既然是假设,那就有其真实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
“律师先生,我想你们的工作不是要等待证据,而是去主动寻找。”
“很抱歉,我只为我的雇主服务。”
“那是当然。我想您是误会了,”他的眼神一下因为冰冷而充满了压迫感,“我的意思是,那当然是我们的——律师的工作。”
莱特一愣,有些僵硬地出声:“你是说……”
“是的。”沈烟轻的面部含义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字——谁怕谁?“我想有必要提醒您做好准备,面对一场公开而持久的对决。”
莱特终于真的吃惊了,有些诧异地问:“你宁愿闹到跟我们上法庭?甚至在基本没有胜算的前提下?你可知道一旦上了法律程序,这件事就不是这么容易收拾的了!”
“没关系。现在看起来您那边的胜算比较大,不是吗?”他稳稳地答。“不过也许我也该准备去验一下DNA,虽然小雨的血型跟我是一样的,但这似乎不够。只是我不知道,如果我跟他的DNA也一致,那么又该怎么算呢?难道我跟拉夫公爵,跟挪威皇室也有关吗?呵,那可真是有趣了。我会很高兴跟我爸探讨一下家谱的。”
要不是莱特确知了很多情况,他几乎都要怀疑沈烟轻是在说真的,是真的掌握了稳操胜券的筹码。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而为之,简直愚蠢!
他冷静下来,迅速盘算。这件事不能闹出去!否则他们也不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暗地里调查,偷偷摸摸地行事了。事关一个皇室的私事,真要闹开来,全世界的媒体都会很乐意来凑这个热闹,两国的政府也会被迫卷进来。还有那些过往会被揭开,影响如今已经获得平民化赞誉的挪威皇家声誉。也许还会引起一些奇怪的组织自发地介入,人权组织,环保组织,教科文,遗传工程专家组……该来的不该来的都会来。家事变成国事天下事,人人关心,股票上扬彩票大赚。
最后的结果无论是什么,都不能避免成为一个世界性的真人秀!
不行!绝对不行!
这个沈烟轻恐怕就是知道会招来这些后果,才提出这种要闹大的要求吧?他知道他们担不起。而且谁知道时间一长,他母亲——那个难缠又花招迭出的女人会不会真的弄出什么所谓的证据来。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拷贝工厂,谁不知道?有什么是他们造不出来的。而且往往甚至比真的还像真的。所以到现在他还在怀疑他拿到的这两份出生证明和生产证明的原件是否已经被做了手脚,甚至替换过了。毕竟在墨西哥那么个偏僻的小城,又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什么是能保证的?如果真上了法庭,他们来个釜底抽薪,恐怕会被弄得灰头土脸,赢了也光鲜不了。
不,确切地说,他只是想拖延时间!这样复杂的跨国官司真要打起来,即使历时三年也并不是不可能。在没有最终结果之前,沈雨浓当然可以继续留在中国!
但,年事已高的公爵先生,就未必等得起这个时间了。
“呵呵。”终于,几乎是没出声的,莱特笑起来,无可奈何的表情。“总而言之,你就是要证明你们之间存在着更亲的血缘关系就对了。”
“也许这就是事实呢。”
“沈先生,我最后再问一次,你真的不愿意就此承认拉夫公爵与沈雨浓先生应该存在的监护与被监护的关系?”
“不。”他干脆地丢出这个字,利落得像秋天枝丫上掉落的松果,落到地面,还咕噜咕噜地往前滚出好远。
“那么沈雨浓先生你呢?你也不愿意主动接受这种关系吗?”
“莱特先生,”沈雨浓平静地回视他,“我哥的话向来就是我的意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既然这样。”他明白地点点头,“那也没办法了,虽然我一直在避免使用这样的下策,但——你们这样坚决,而我又必须完成我的任务。”停了停,他还是对兄弟俩重复了一遍,“职责所在,请务必体谅。”
沈烟轻的心忽然就在他那个神情那个目光下不自觉地一跳,没来由地涌上一阵难以名状的恐慌。他总觉得这个莱特还留着一手,那厚厚的卷宗,展开给他们看的也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那么剩下的呢?剩下的是什么?
沈雨浓也觉察到了,呼吸不由地急促起来,他转脸望了沈烟轻一眼,在他眼中同样看到了隐隐的疑惑和担忧。
有什么近了?
今晚真正的危机,似乎才刚开始。
梅琳似乎也想到了莱特要用到哪一招,不自在地挪了挪脚,手指有些紧张地搅在一起。
莱特暗地里叹了口气,沉沉地开了口:“虽然我说过我对中国的情况很熟悉,但是在专业方面涉猎的大多是经济法,其它的并不很熟。不过中国的民法也一样是以德国的《民法典》为依据制定的,所以我想与我国的法律相差并不会很大。”沈烟轻和沈雨浓都一愣,不明白他说这些做什么,但心里那团预感的阴影越来越大,却是把精神提到了最高点。
“所以,我想问问两位,”他深吸一口气,依旧以专业的口吻询问,“你们知道——**罪吗?”
像个重磅炸弹,就这样当头砸下来,两个人的耳边都是“嗡”地一声,不自觉地似乎出现了耳鸣。心里的乌云凝成狰狞的魔鬼,直接扑了上来。
幕天席地,眼前一黑。
冷汗,从背脊淌下来,带着铅一样的重量。
“如果你们是亲兄弟,那么很遗憾,我必须提醒两位,你们的关系目前已经超出这个范围,直接触犯了法律。”
该死!真该死!早该想到的,梅琳在这里!
沈烟轻僵着脸,冷冷地问:“您会这么问,想来是已经拿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了?”说这一瞥梅琳,那眼光,竟让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梅小姐,他的技术还不错吧?可有把我们照清楚?”
沈雨浓一愣,忽然就明白了。颤抖地看向他哥,从未见过的,那恨到极处的表情,冰冷地盯死了梅琳,让她根本无法动弹。
莱特还是偷偷叹气,翻开了卷宗的后面,拿出一只大的牛皮纸信封,厚厚的一沓,放在他们面前。“沈先生,你不用试探了,既然能拿来用,就算不是最清晰,自然也是够了。”
沈烟轻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那个信封,像要把它焚烧殆尽。
沈雨浓皱紧了眉头,也盯着那个信封,像看到什么肮脏的东西。
就这么僵持着,四个人的心跳和呼吸似乎成了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忍耐着,沈雨浓伸出了手,缓缓地将信封的开口向下竖起来,一堆照片一下滑了出来,在桌面上摊成一片。
梅琳一下转了头,仿佛上面的主角是自己。
她不敢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她怕即使只是眼光,也能把她杀死。
当初她并不知道会拿到这些,是那个人知道了自己的目的之后,兴奋又主动提供的。并且也从他们手里得到了一笔不少的酬劳。
恍惚的树荫下。模糊的阴影里。不同的光线。不同的地点。两个人,亲昵的姿态。拥抱。接吻。或者,只是单纯地靠在一起。闭着眼幸福地微笑。
每一张,都那么幸福。
每一张。
幸福得,不知拍摄者当时的心情和表情。
会以为他也是这么喜欢,才拍的。
这些影像一下晃进了眼睛。这么多,像争相地要挤进来。两个人的脑子,都是一片空白。
看着这么多过往的幸福瞬间,他们的脸色却面如死灰。
好一阵,莱特的声音才隐隐约约传入耳朵里:“……虽然……也足够证明你们的关系……同性恋,兄弟**,如果传出去……很大的影响,也许就是……一生……当然,基于皇家声誉,我们会做一些技巧处理,沈雨浓先生可以放心,你会受到保护,公众的焦点会集中在沈烟轻先生一个人身上……所以,你现在可以重新考虑一下你的决定。”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沈烟轻闭了闭眼睛,抬起头来,毫无惧意地直视莱特的眼睛:“那又怎样?”
莱特愣了一下,不知道是被他的目光,还是这个反问。“你将一个人承受这个后果。所有人都拿异样眼光看你,对你指指点点,你会受到处分,更有可能在毕业前夕被退学,会找不到工作……这些,你不怕吗?”
沈烟轻还是那个表情,平静又冰冷地重复:“那又怎样?”
“你还有可能会被以**罪起诉,坐牢,断送了这一生的前途。你也不怕?”
“那又怎样?”
莱特点点头,看向已经僵硬的沈雨浓,缓缓问着对沈烟轻的话:“身败名裂。你真的不在乎?”
“那又——”
“我跟你走。”沈雨浓冰冷地说,从未有过的心灰意冷。
没有刻意提高的声音甚至还有些低沉,却在这刻显得响亮得刺耳。几乎要将沈烟轻震聋!将他的后半句话堵在了喉间,化成一颗诧异的哽喉的炸弹,又团团地炸开来,炸断了他的声线。炸毁了他的经脉。内腑。骨骼。心脏。连思想也一起毁灭。
整个人,被炸得支离破碎。
莱特立即跟上:“你确定?这么说你承认你们并不是亲兄弟?”
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知觉,一脸木然:“是。我们不是亲兄弟。我承认公爵的监护权跟你回挪威。”
“沈雨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
所有的力气都已经消失了,沈烟轻觉得自己像是被抽干了一样,虚浮的声音轻轻地飘过去,像是没有根的尘埃。
沈雨浓转了头,碧绿的眼睛无神地望着他宛如一片无望的沙漠。连声音,也是像填充了沙砾一样的喑哑:“我在乎。哥,我在乎。”
沈烟轻点点头,站起来,看也不看那两个人,径自走到门边,开了门,离去。
沈雨浓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莱特赶紧叫住他:“沈雨浓先生,相关细节和安排我们还要讨论,希望你到时务必前来。”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淡淡地说:“那些东西,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华灯。车流。喧嚣。
等车。上车。下车。
两个人一直沉默。从东门而入。
沈雨浓跟在沈烟轻身后。跟着他木然地绕上了漆黑的环山北路。这是他们已养成的习惯,去往那个新馆旁的小屋。只是现在,这也不过是惯性的无意识行为罢了。
有东西从此被撕裂了。闪着曾经温暖耀眼的光,跌进无尽的黑暗。
带着夜色的山风吹过,也带来凉意。呆愣的脑子似乎一清,恍惚着,回了些神。
沈雨浓借着通向招待所的岔路上透过来的微弱的灯光看着眼前的背影,干涩的喉咙里模糊地发出那个声音:“哥……”
沈烟轻像是没听到,头也不回地走着。他压抑不住地焦急起来,烦躁与不安让他无法呼吸。喘着气,他伸出手拉住他的袖子:“哥——你说话!哥——”
沈烟轻被他拉住,终于停了下来,慢慢地抬了眼睛,冷冷的眸光从狭长的凤眼里透出来,看得他一阵阵发冷。“说什么?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在怪我,是不是?我、我也是希望我们能在一块儿啊。”
“现在这样,就是在一块儿了?”
他哆嗦着唇,急得不知如何表达,总觉得无论怎么说,说出来的总不是那最正确的意思。“我就去两三年,过了二十一岁立刻就回来!哥,你别这样,你……”
“那就等两三年之后再说吧。”
“那……你不怪我了?”沈雨浓打死都不会相信他那是没事了的表情。他太了解他哥了,在他哥做了这么多事之后,会有这种答案,绝对不是好事。
“不,也没什么好怪的。”沈烟轻抽了袖子出来,让他一僵,接着慢慢地说,“现在我们已经什么关系都没有了,我怪你做什么?”
沈雨浓身心俱震,抖着声音问:“什么?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沈烟轻的唇抿成了一条线,刀子一样,一点点启开,寒光划破夜空对他直劈过来,他无处躲避,只觉得从头到脚都被这刀劈开。“就是这个意思。我们不是兄弟,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什么都不是了。”他一字一字,慢慢地吐纳,清晰又平静。
“为什么?”沈雨浓情急地要拉他问个明白,却被他生疏地一闪,没抓住。心脏更是缩成一团,抽痛得像是全身在**。“哥……为什么你要这么说?”
“别叫我。从你答应他们回挪威开始,你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了。我也不再是你哥。回你真正的家去吧。”沈烟轻像是没看到他的样子,转了身,就要走了。
沈雨浓痛得抓住身边的树干才能支撑着没有蹲下去,喉咙里发出被挤压的异声,低低的,也不知沈烟轻有没有听到:“……否则,你说怎么办?我不答应,你说怎么办?……”
风在林间低啸,吹卷着梧桐的树叶哗哗作响。树影婆娑,像一场悲伤的舞蹈。
“哥,你还爱我吗?”
沈烟轻无声地迈开了步子,沈雨浓的手指抠进树干里,反复地低喃:“你还爱我么?……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不爱我了么?”
眼里的背影越走越远,毫不迟疑的坚定。他的眼前一下,朦胧了起来,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那个身影,那个哪怕闭上眼睛也能准确描摹出的身影。
尖啸,猛然撕裂了黑夜。
风过梧桐,叶落无声。疯狂的叫喊传遍一条暗黑而笔直的大道:“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为什么?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留下我的眼泪吗?眼泪啊!哥——”
悲戚,而绝望。
沈烟轻没有停,一直向前,直到走出他的视线。
直到,禁不住发出一声受伤的怒吼:“啊——”
像拔高的悲焰,直上九霄。
泣血。
谁曾说,爱是一柄双刃剑。
一侧是保护。一侧是伤害。
……
世界的末日,我要牵着你的手。
看天崩地裂。江河倒流。
我要牵着你的手。
天涯水湄。
到时间的尽头。
————————————————————————————————————————
可是,当我后来站在那一排婆娑的梧桐树下,他在黑夜里绝望而悲戚地对我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为什么?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留下我的眼泪吗?眼泪啊!哥——”时,我不是没有想起今夜的。
想起这个孩子对我说,他们就这么分开了,好可惜。
我当时的眼泪,不仅在心里,还渗透了四肢百骸。
——《猫狗一家亲》
(这回是还了债了吧?不停提起这个场景的大人们可以安心了——大喘气,特别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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