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站在马路牙子上,齐齐抬头看着对面的大楼。
四层大楼,长度就有四、五十米的样子,下面两层靠马路的墙壁上全都是窗户,一看就是营业层,三楼和四楼则普普通通,看不出来和百货公司是不是同一家单位。
不过按照常理推论,应该也是属于百货公司的地盘。这栋楼要是放是几十年后,那可值大钱了。
张文良张大嘴巴,“小陈,你以前是不是来过地委啊?”
陈凡眼珠微转,撇着嘴说道,“不知道啊,忘了。”
张家两兄弟一起转头看了他一眼,同时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不过看表情大约是不信的。
张文良指了指对面的大楼,“你肯定来过,你那个房子就是照着百货公司的样子修的,都是窗户多、地方大,整面墙都是窗户,跟这里一模一样。”
陈凡却倔强地说道,“那也不一定,说不定全国的百货商店都是这个样子呢,不信等咱们回去的时候,看看县里的百货商店是不是这样。”
张文良张张嘴,不说话了。
他还真没见过其他地方的百货商店。
张觉民则左右看了看,动身就往前迈,“好,没车了,咱们过去。”
陈凡赶紧一把将他拉住,指了指不远处的人行横道,“走那里。”
说完就往前面走去。
张文良和张觉民跟在后面,还有些不解,“为什么要绕个圈呢?”
陈凡头也不回,“那里是人行横道,专门给行人过马路的。”
张家兄弟不明觉厉,在心里嘀咕城里就是规矩多。
从人行横道过了马路,到了百货商店门口,陈凡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番70年代的云湖市“高级购物场所”的门面。
一排5层台阶往上,是连着六间嵌玻璃的双开大木门,总长度绝对超过10米,所有的大门靠里敞开,再用门栓插在地上固定住,共同迎接八方来客。
陈凡正要往里走,回头一看,张文良和张觉民却站在台阶下,张大嘴巴仰望大楼。
看看锃亮光滑的水磨石地面、整齐有序的玻璃柜台、琳琅满目的商品、趴在柜台上聊天的营业员,两人似乎都有点不敢往里走。
陈凡歪着头无奈地笑了笑,又走回去,对着他们说道,“伱们怎么不走了啊?”
张文良咽了咽口水,看着他小声说道,“这里面的东西,会不会很贵?”
张觉民尴尬地笑了笑,“要、要不,我们在这里等你。”
陈凡却挤到两人中间,一手抓着一个,他先对着张文良说道,“公家统一规定的价格,顶多也就贵个一两毛钱,你还以为他敢狮子大开口啊?”
然后看向张觉民,“来都来了,进去逛逛呗,不买看看也好,要不然回去村里,人家问,‘张大夫,你去了一趟地委,都看到些什么呀?’结果你跟人家说,‘我什么都没看,就在百货商店门口站了站’,丢人不?”
张觉民咽了咽口水,点点头,“丢人。”
随即将心一横,迈步就往里走。
连他都要进去,张文良自然不甘落后,大踏步上了台阶,甩开膀子、气势汹汹地走进大门。
可没等他们往里走,一个戴着红袖标的保卫员就突然闪现,站在两人面前,那目光像是发现了犯罪分子,“干什么的?”
此话一出,附近几个柜台的售货员立刻将目光集中过来,远处还不断有往这个方向靠近。
张文良心里咯噔一下,正要说话,这时陈凡快步跑了过来,笑着说道,“同志你好,我们要买几件衣服,请问成衣柜台在哪里?”
保卫员看看他,再看看呵呵干笑的张家兄弟,随手往边上一指,“纺织区在东边。”
顿了一下,又警告道,“不许闹事啊。”
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好似黑猫警长一样盯着张文良,说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张文良身为民兵连长,也听说过这些大单位的保卫员都是有配枪的,他也不想和保卫员来一场枪战,比比谁的枪法好,只能声都不敢吭,默默跟在陈凡身后往前走去。
刚开始他还有些不忿,但过了不到3秒,两只眼睛就不知道往哪里放,至于被警告的事,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同样是卖东西的地方,这里可比南湖供销社门市部高级太多了!
不,根本是比都不能比。
一眼望过去,这里少说也有上千平的面积,一个个的柜台组成回字形的大框,每个框里就是一类物品,在靠墙的一圈,除了靠马路的这边,其他三面又是一个大框,同样摆卖了琳琅满目的商品。
这边是卖日用杂货的,暖水壶、搪瓷制品、化学(塑料)制品等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玻璃柜台也是明亮见人。
那一边是烟酒副食,各种高档酒水、香烟都整齐地码放在后面的货柜上,柜台里也有齐全的样品。
还有日化类的雪花膏、洗发水、香皂、花露水,另一边又是各种包装精美的食品,有饼干、麦乳精和各类糖果。
张文良只感觉两只眼睛看不过来。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让让让让、麻烦让让!谢谢了啊!”
陈凡赶紧停下脚步,后面的张觉民和张文良差点撞上。
然后就看见前面出现一个楼梯,楼梯上两个女的托着双手,似乎要接住什么东西,可是手上什么都没有,嘴上却在喊着话。
等她们满脸紧张地张牙舞爪横着走下来,上面又出现两个身影。
只见两个男人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台电视机箱子,走一步停一下地下了楼梯,等走到楼梯下面,一个女的迅速从包里掏出一张床单,刷地一下摊开放到地上。男人们则轻轻地将电视机放在床单,然后将电视机包裹紧,再重新抬起来往外走去。
陈凡刚才没震惊,这时候也惊讶得合不拢嘴,这是买电视了?
然后转头看看楼上,上面还有一层?
沉吟两秒,他回头看了一眼,和张觉民、张文良对过眼神,三人齐齐点头,转身就往楼上爬。
通过一个折子楼梯上了二楼,三人顿时都被震住。
辣么大的二楼空间,除了一根根的承重柱,只在靠墙有一圈柜台,其他地方全是平的,按照不同的区域摆满了商品。
紧挨着楼梯口的是一排排的自行车,男式的一边、女式的一边,二六的一排、二八的又是一排,一辆辆车子就跟车展似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这时正有几个人在挑选自行车,一个打扮得颇为时髦的女生,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满,“这么大的车子怎么放二楼啊?买了还要扛下去,多累得慌。”
如果营业员是个男的,说不得还得哄两句,可惜,接待她的是个半老徐娘,最看不得这种“妖里妖气”的小年轻,当即冷哼一声,“你这话说的,放一楼好被人偷啊?你敢包赔我还担心你赔不赔得起呢。”
陈凡眨眨眼,好牛气的营业员,简直跟里的反派销售员有得一拼!
那女生哪受过这个气,当即两手一甩,便冲着营业员直嚷嚷,“你怎么说话的?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叫什么名字,把你们领导叫过来,我非得问问他是怎么教你的不可!”
营业员脸子一甩,“呵,你算那颗葱?要见领导就给你见?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德性。”
随即转身就走,“什么东西,老娘还不伺候了。”
她还举着手大声嚷嚷,“谁敢给她开票,就是跟老娘过不去。”
周围的营业员也不说话,一个个抱着双臂哈哈直笑,气得那个小姑娘直跳脚,陪她一起来的父母也是大声呵斥,跟营业员吵了起来。
陈凡三人在楼梯口站着,看得目瞪口呆。
顿了两秒,他终于反应过来,拉着张文良和张觉民就走,“珍爱生命、远离是非,咱们去那边看看。”
不理会自行车区的口水大战,陈凡迅速往相反的方向转移。
本来张文良还想看热闹,但当视线接触到一排类似自行车的东西,就挪不开眼了,“天呐,这里竟然有黑老鸹!”
他嗖地一下冲过去,双手拽住车把,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越看越喜欢。
负责这片的营业员甩着两手走过来,“诶诶诶,有钱买吗就乱摸?”
张文良顿时愣住,转头看了一眼,尴尬地站起来,然后干咳一声,装作自己有钱的样子,指了指黑老鸹,“多少钱一辆?”
营业员见他问价格,还以为他要真买,脸色稍微好了些,“720块。”
张文良一听,差点没抽过去。
720块,他要攒十年!
陈凡这时也看清了这个东西是什么,济南轻骑厂的“轻骑15A”型轻便摩托车。
说是摩托车,其实就是在自行车架上装了个油箱和助力器,算是助力车。
(黑老鸹)
这年头常见的摩托车只有两种,一种是洪都生产的长江750,尤其是加个侉子的边三轮,曾经一度是大街上最靓的仔,另一种就是上海摩托车厂生产的幸福125和幸福250。
虽然幸福牌摩托车号称“民用车”,但是实际上,到现在为止都只面向单位销售,比如邮局就是最大的客户,很多跑山区的邮递员骑的就是幸福摩托车。
倒是同样针对民用研发,江湖人称“黑老鸹”、“黑蚂蚁”、“黑蜻蜓”的“轻骑15A”,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专供单位”之后,终于在64年面向民用市场开放,也是老百姓真正能买到的摩托车。
陈凡也是因为上大学的时候学习机械方面的课程,从一个爱好摩托车的老师那里听来的,而那个老师当年拥有的第一辆车,就是黑老鸹。
回忆起这些,他正好听到营业员报价,不禁好奇地问道,“同志您好,我想请问一下,我有个朋友,他买的是672块钱一辆,咱们这里怎么贵那么多啊?”
营业员听到他的话,不禁愣了一下,仔细打量他两眼,虽然穿的衣服很普通,还有些赶长途车之后的那种褶皱,不过腰间背着的皮包倒是非常亮眼,这种款式的包他还从来没见过。
他心里的骄横之气便熄了几分,笑着说道,“那你朋友很厉害啊,672是好几年前的价格了,好像是10年前吧,刚刚放到市场上卖的时候,定的就是这个价,那时候黑老鸹可稀少,一年才产两三千辆,好多大干部都买不到,他却能买到,肯定不简单。”
顿了一下,又笑道,“你看那都是10年前的事了,后来黑老鸹一直供不应求,价格也逐年调增,720块,是今年最新的价格。
公家定的价格,卖再多我也捞不到一分钱好处,肯定不会像当年的资本家一样瞎喊价不是。”
陈凡顿时恍然,“哦,原来是这样,谢谢您啊。”
说着掏出牡丹烟,递过去一只。
营业员接过烟,顺手掏出打火机点燃,笑着说道,“我看你这包挺别致,是在哪儿买的?”
陈凡张口就来,“哦,这就是我那朋友给我从上海带回来的,他也没说是在哪家店买的,连个牌子都没有。”
听说没有牌子,营业员眼里不禁有些失望,不过他还是不死心,“那能找你朋友再打听打听吗?”
陈凡自然没有二话,“行啊,等他再从上海回来,我帮你问问他。”
营业员一听不禁大喜,“那就麻烦了啊。”
然后看看在一旁发愣的张文良,和颜悦色地说道,“同志,你选好了吗?要买可要抓紧,这批车是今天刚到,要不了两天,估计就要卖完了,下一批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张文良一听,人都麻了,他哪买得起啊?张觉民更是尴尬得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
陈凡暗暗笑了笑,随即对着营业员说道,“同志,让您见笑了,钱我们倒是带了,可惜没有票啊。”
他还遗憾地看了几眼车子,“要是早知道这儿有黑老鸹,肯定想办法搞张票过来。”
对于陈凡的话,营业员是将信将疑,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道,“这个确实要看运气,就连我们内部的干部职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黑老鸹到货,今天不凑巧也很正常。
不过你真要买的话,可得准备齐全,买黑老鸹,除了专用票,还要70张工业券,必须把票证带齐了才能买走。”
陈凡一本正经地点头,“嗯嗯,下次我把家里票证都带上,再出来逛街。”
挥手和营业员作别,陈凡扫了一眼,便遗憾地转身下楼。
张文良快步走到他身边,小声问道,“你哪来的上海朋友?还买了一辆黑老鸹?”
陈凡嘿嘿笑道,“屁的上海朋友。资料室里堆了那么多报纸,十几年前的都还在,我没事就在那里看报,自己都不知道看过些什么东西,这个就是在报纸上看到的。不过是什么时候的事,就没注意。”
张觉民在一旁摇头感叹,“那你可真够镇定的,谎话说的跟真的一样。”
张文良满脸古怪地看了陈凡一眼,很想问一句,他失忆是不是也是在说谎。
可是想了想,管他呢,要是没有他失忆这件事,他还不一定会留在卢家湾。现在不就挺好的么,为卢家湾发光发热,别说失忆,失身……那还是不行。
张觉民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商品,除了自行车和黑老鸹,还有电视机、录音机、收音机、电风扇等各种电器,四大件中的另外两件,缝纫机和手表柜台也在这里。
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就是传说中的“三转一响”四大件。
不过现在有条件的家庭,已经将“一响”提升到了电视机。
内卷无处不在啊!
走到楼梯口,买自行车的一家人还在和营业员打口水仗,喷云吐雾的就是不动手,看得陈凡直摇头。
他正准备下楼,又看到张觉民的脸色,不禁笑道,“大虎哥,这里的东西再好,可是咱们也没票,买不起啊!”
这时张文良好奇地问道,“你真带了够买黑老鸹的钱?”
陈转头看着他,“这话你都信?”
张文良嘴角微抽,再看了一眼商品,随即一声长叹,下楼去也,同时还在说道,“等回到卢家湾,这里的事我可以吹一年!”
张居民深以为然地点头,“这样就不会有人说我白来一趟地委了吧。”
陈凡憋着笑跟在后面,等下到一楼,直接往售卖成衣的柜台走去。
张文良和张觉民却还在不停观察。
“哇,太阳镜?竟然要5块6,好贵!”
“连个眼镜盒都要6毛7分钱,肯定贵啦。快看那个背包,比你身上的差远了,还要5块8,真贵。”
“你还说,那个提包还要8块3呢,不过装的东西应该很多。哎,这里有皮大衣,我看看价格,呃……,104块钱?疯了,我还不如打几张皮子请人帮忙做!”
“咦,这里有灯芯绒的布,大哥你带布票没有?”
“带了,不过是孤峰县的,不知道这里管不管用?”
“那肯定不管用,诶,小陈呢?”
两人转头望去,只见陈凡早已走到成衣柜台前,指着一件衬衣问道,“同志,请问这件衬衣多少钱?”
那位中年妇女正要不耐烦地怼一句,那不是贴着价格标签吗?等回过头来,看到陈凡帅气的脸庞,当即和气地笑道,“小同志你好,这件是布衬衣,只要3块2毛6。”
(百货商店衬衫柜台)
今天双只有一章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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