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杨春雨曾经满怀理想的胸膛已经空荡荡，可她还是给孩子取了“文志”这个名。她知道自己总有几分不甘心的，纯粹没有错，有错的是那些蛀虫。

就这样，她工作的目的从纯粹的信仰变成了更复杂更俗气的东西，她想要钱，她要养家。给孩子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成长环境，满心都是柴米油盐。

她也从尖锐变得圆滑，她不再会当面反驳自己的上司，也学会了对某些不公冷眼旁观。她成为了过去的自己最瞧不上的麻木的人。

杨春雨不敢再翻阅自己年轻时的日记，她总觉得有那么一个朝气蓬勃的女孩在透过那些文字鄙夷现在的自己。

后来她认识了龙唯，她不知道龙唯过去经历了一些什么，她只知道龙唯对过去那个怀抱理想的少年龙唯嗤之以鼻，将其归结为没长大，幼稚且无脑。

杨春雨不会用这些词去总结过去的自己。那一瞬间杨春雨明白过来，龙唯这种才叫走出去了，他彻底抛掉了自己的过去。杨春雨没有走出去，她还在不甘心，她一直都在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她回不去了。

某天她哄睡了杨文志，独自在黑夜中坐了很久很久。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奶奶，自己的孩子，以及自己现在到底该如何自处。

也就是那时候，她收到了一条信息。

【你还在愤怒吗？】发信人只是一堆乱码。

杨春雨眉头微微皱了皱，她伸手准备将信息删除，然而随后对方扔过来的东西却让杨春雨汗毛直立。

【你知道为什么偏偏是你这么倒霉吗？】

【这些东西你应该没有见过。】

伴随信息而来的是一串长长的证据信息，有对话聊天的记录，有录音记录。

某人在冲突中煽风点火，某人在事情可能暴露后策划了一场谋杀。某人在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后焦急不安，心怀愧疚。

……某人建议她：“不然你要个小孩吧，就当为了把那孩子养大而活。”

那一刻，杨春雨感觉自己心中紧绷的弦彻底断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听到了自己耳朵里嗡嗡的声音，她甚至感觉面前的字变成了一堆混乱的符号。

她的挚友背叛了她。

不，也不算背叛，毕竟对方甚至没想到最后局面会那样混乱。

对方最开始只是想升职而已，只是想把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也就是杨春雨给挤下去。

杨春雨记得，那个时候对方和他现在的妻子，也就是当时基地防御部长的女儿两情相悦。

那个部长认为他性格太跳脱，不够稳重，一直不太支持两人在一起。

他坚信自己只要做出一番成绩就能让部长松口。

这些杨春雨都是知道的。

当时他们二人都有升职的可能，杨春雨知道自己朋友每天都想着被提拔，她自己主动跟领导讲了自己暂时还想留在原岗上的诉求。

但领导具体怎么安排不是杨春雨能控制的，杨春雨只能安抚自己的朋友，让他放宽心。

再然后没两天就有抚恤金被扣押的烈士家属忽然撞到杨春雨，杨春雨意识到了暗藏在基地和平表象之下的波涛汹涌。

她便深入调查，把这事儿扯到了明面上。

可她的朋友一直都知道这回事，他也知道以杨春雨的性格必定会执拗追查到最后，只要杨春雨闹出事，那他就没有竞争对手了。

只是他忽略了杨春雨的执着，也忽略了基地底下到底埋藏了多少腌臜玩意儿。

最后杨春雨被诬陷革职。另外一个朋友发现了其中的蹊跷，想要上报。

而那位朋友最终的死亡也有他的参与。

他都是借别人的手做的，他没被查出来。他如愿和自己的爱人结婚了，他们有了孩子，他们家庭幸福美满。

他走出来了？他如今对杨春雨的好不过是他心怀愧疚而已，只要杨春雨能够走出来，那么他大概也不会偶尔做噩梦了吧，他就能理所当然地抛去过去的一切了吧。

他永远都会是那个好人……

在杨春雨得知这件事的第二年，她的老朋友死了。

死在一次外派任务中，她的两位朋友一起死的。

杨春雨只想杀掉一个，可是另一位不明真相的好友尝试把那个混蛋救回来，她浪费了求生时间，她也死了。

杨春雨麻木地看着自己旧友的妻子和孩子绝望地哭泣。

杨文志抱着她的腿，杨文志也在哭。

死去的叔叔阿姨对于杨文志来说就是干爹干妈一样的存在，他朝杨春雨伸出手。

杨春雨把自己的孩子抱了起来，那似乎是她最后一次温柔地轻抚自己孩子的面庞。

“我不要他们死。”杨文志鼻涕都哭出来了。

“所有人都会死，你只能习惯。”杨春雨对自己的孩子说，“习惯了也就好了。”

杨文志睁大双眼，他不能理解自己的妈妈为什么说出这样冷酷的话。

然而杨春雨只是道：“都会习惯的，不管一开始有多难以接受，最后我们都会习惯的。”

合上相册，杨春雨缓缓地出了一口气。

她的通讯亮起，是龙唯的消息。

【听说你今天和仇文在一起玩得挺开心啊。】

杨春雨面无表情地回复：【您不用在这儿挖苦我。】

【嚯，还没睡呢？】龙唯回得很快，【这大半夜的不睡，吃夜宵了吗？】

【正准备弄。】杨春雨回应，【希望这次不要糊锅。】

杨春雨全程没什么表情变化，不像是被调侃，更不像与老友聊天。

“夜宵啊……”杨春雨的手指轻敲桌面。

……

龙思辰骤然睁眼，有个黑影站在他的床头。

“谁？！”龙思辰警觉起身。

“是我！”仇文把灯打开，“我来看看你，好孩子。”

“仇……爷爷？”龙思辰稍微松了一口气。

仇文是在关敬英提起龙思辰后才想起龙思辰这么个孩子的，前不久龙思辰刚被刺杀过，仇文觉得自己这个做爷爷的应该来看看他：“之前有人想杀你啊？”他直接问。

“有个医生想给我注射病毒。”龙思辰重新躺回去，随后他问，“您怎么不开灯啊？怪吓人的。”

“我不用开灯就能看到你，你在睡觉，我觉得我不能吵到你。”仇文想得还挺妥帖，只是龙思辰刚被刺杀过，精神高度紧张，很容易醒。

“您可以明天再来看我的。”龙思辰对仇文道。

“我刚刚想到你了嘛。”仇文在龙思辰身旁坐下，“要进来看你真的好麻烦哦，那些人把你看得特别紧。”

“那您是怎么进来的？”龙思辰问。

“偷偷进来的，其他人都被拦下来了。”仇文再次对自己的潜伏能力有了信心。

龙思辰：……

可能那些人就没打算拦仇文。

毕竟仇文本身与人类的纠葛没关系，而且是他救了龙思辰才能让龙思辰这个证人能够活到现在的。

“他们刚刚还带走了一个很凶很凶的人类。”仇文说，“那个人类身上绑了东西。”

“绑了东西？”

“那些人类说是炸弹。”仇文解释。

龙思辰的脸色黑了下去：“他们果然还没有放弃。”

“不过那个人类也很奇怪的，他的心跳好平稳，一点都不紧张。”仇文感慨，“你们人类的心理素质有点可怕。”

心跳没有乱，完全不紧张？！不对劲！

龙思辰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仇文的视线转移到了窗户口处。

龙思辰顺着仇文的目光看过去，什么都没看到。

“有个很小的黑黑的东西飞过来了。”仇文说，“那是什么啊？”

“什么？”龙思辰也没听明白。

砰，房间里的玻璃碎裂。

在仇文眼中，那个像灰尘一样大的黑色小球击碎了窗户，随后球身迸裂，周遭气流被猛烈地推开。

这一切在仇文眼中被放得很慢，仇文迅速反应过来，他将龙思辰从病床上抱了起来。龙思辰身上插了一堆的仪器，仇文不知道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不敢轻易拔除，他只能把龙思辰按在自己怀里。

嘭的一声，剧烈的爆炸响起。

仇文感觉一股暖流从自己后背拂过，随后他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他怀里的龙思辰在近距离接触爆炸之后已经被震晕了，而这孩子的左手没能被收进仇文怀里，被炸得血肉模糊。

病房里的仪器也被炸坏了。

早知道这样，他应该抱着这个孩子往外跑的。

仇文懵懵地看着龙思辰。

有警卫和医生跑进来看到了房间内的景象。

一位医生嚷嚷道：“先止血！仇先生您先稍微松松手。”

仇文被人拍了下，他连忙为自己解释：“这个不是我干的！”他看电视里说过，出事以后留在案发现场的人容易被当成行凶者。

“我们知道不是您干的。”丧尸哪儿来的炸弹啊，他们要杀人直接咬就行了，“您抱好他，我们要急救！”

“啊？哦哦。”仇文还在懵逼中，他看着晕过去的龙思辰，忍不住开口，“为什么他会晕过去啊？”

“爆炸的冲击波把他震晕了。”医生一边急救一边给这个丧尸解释。

“您有没有流血？”有人问仇文。

仇文摇头。

“那就好，您尽量避免自己的体液触碰到龙思辰的伤口，不然他有可能会直接丧尸化。”医生又提醒。

仇文默默扭过头开口：“我刚才应该抱着他往外跑的……”他怕这些医疗器械不能取下来，可是现在这些医疗器械也炸坏了。

如果他抱着龙思辰往外跑，那龙思辰应该不会断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