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坦洛丝的城墙犹如光幕,能一眼望到底。而“蜂巢”却斑驳暗淡,仿佛一张百纳布。这不是它的错。五天前,飞行器上发生了一起袭击事件,城卫队的西塔被视晶炸个粉碎,导致它从半空坠落。
建造“蜂巢”时,西塔们采用了非凡材料。这类物质在闪烁之池也称得上罕见,既有金属又有镜面,以便光元素生命能够迅速穿行。正是依靠镜子的跳跃,约克才能逮住乔娅拉,而在诺克斯从没有专为他修建的道路。但这些措施没能阻止敌人寻到破绽:只需解决船上的操控者,切断与菱塔的联系,“蜂巢”便无计可施了。
想起仙子翅膀、粉红卷发的笔帽街事务官,约克不禁皱眉。事已至此,他可以肯定这女人与先前操控“羽翼”袭击他们的人是同伙。证据是明摆着的:她没被视晶爆炸波及。还有她用来行凶的炼金手炮,约克竟能从中感受到威胁。
唯有一个办法能判断敌人的水平。约克曾是诺克斯佣兵,对此非常清楚。于是,当事务官将枪口指向他时,约克拿她本人示范了被命中的下场。
只一击。他心想。关节轻轻一扣,乔娅拉便回归重生地,连溅射的元素都被蒸发。她看起来完全像是被熔化了。
可以肯定的是,乔娅拉的下场与皮肤魔法的质量无关。事务官的外观来自塞恩,论手艺,他可比约克这个半吊子厉害得多。但被光束吞没时,她的元素之躯比皮肤先一步溃散,火种根本无法收拢。如今她已到了重生地,享受新的人生了。
这意味着攻击带来的高温甚至是西塔不可企及的。在闪烁之池外,不可能存在这样的武器……但在自己家里就不好说了。西塔们致力于研发新事物,城卫队也需要维持秩序,这导致少有人考量其中危险。毕竟,被炸死或被溶解,根本称不上严重后果。起码大多数人不放在眼里。
约克不与这些人同路。他必须当心小命,免得重新来过,因此研究族人手里的武器变得相当紧要。
他很快发现自己的高环火种可以应对同样的功率,只皮肤免不了破损。总得来说,它的威力似乎相当于高环的魔法,还不及羽翼内部装载的激光集束。但炼金手炮的子弹没有给被命中者留下用分离水挽回的机会,它是致命的。
这下,约克顿时明白了:这东西针对的是“神秘之桥”,也就是火种所能掌控的“环”。
元素生命与诺克斯凡人不同,他们生来便是神秘生物,是现象本身。他很清楚,一旦有更强的神秘干涉了火种对元素的控制,西塔会产生怎样的状况。这几乎是专门用来对付族人的,就像秘银之于血族。约克犹豫片刻,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他有种预感,将来这把枪也许能派上用场。
虽然在他眼里,乔娅拉已经死了。
……“雷电”桑德却没有。
倘若只把寻找定为任务目标,乔娅拉的死亡比桑德的失踪简单了一万倍。这小鬼,约克心想,他肯定是看见我了。但当时情况难辨,这孩子不敢信任别人。原来这小子比看上去聪明得多。
好在他还活着,没轻易放弃性命。约克觉得其中有自己的功劳。短暂的相处期间,他无意间给桑德留下了对待危险的正确印象:躲避。他躲得很好,接下来我只需找到他……
“站住!”某人忽然从身后叫住他。“你是谁?自个儿在那做什么?谁派你来的?”随之而来一连串质问。
约克举起手,缓缓转身,示意自己没有威胁。“是我,长官。”
卫士眯起眼睛,在反光中辨认。
背过阳光,约克同样能看清他的模样。此人披一身隔绝光线的灰色制式长袍,耳边佩戴一根怪异的弧形水晶。这东西挂在他脸上,一端罩住眼睛,另一端钻进脑后的皮肤。
当他们对视时,晶片轻微闪烁。
意识到这玩意正在用某种手段观察自己,约克浑身不自在。他有种被看透的感觉。也许该躲起来的是我。
“降临者,约克·夏因。”卫士瞥他一眼,解除了警报。
“说得咱俩好像没见过似的。”橙光西塔嘀咕。
“我根本不想再看见你这混球。”卫士没好气地摘下水晶。“皮肤随时会变,面貌不能作为判断族人身份的依据。该死,你就没想过链接菱塔吗?真是耽误事!”
“我怕它把我炸碎。”
“碎就碎,有什么打紧?你有工作或女友要陪?还是珍惜老款视晶?说到底,那只是玩笑。”卫士毫不留情地说。约克怒视着他,因为这些他一个都没有。“波颂阁下推出了新产品,喏,一种穿戴款视晶。价格很便宜,功能一应俱全。重点是,它不怕恶作剧。”
恶作剧。这个词刺痛了他。你居然把这当成恶作剧?约克心想。“有多少族人伤亡?”
“答案是零。重生地超负荷运转,但别担心,他们很快会回来。”
好吧,没后果,还能怎样?这里是闪烁之池,女神的造物永生不死。西塔们只会为“蜂巢”的损坏而伤脑筋啦。他们向来如此!
不是任何人的错。他心平气和地放下手。“你说起话来像个销售,老兄。”
“这不是……少跟我打岔!我警告过你,约克,在蜂巢修复前不许到这边来。”
“是蜂巢非要留在这。我还嫌它碍事咧!你们就不能把它挪走吗?”
“好主意,只要找个巨人给这家伙抬起来,问题就解决了。”
橙脸人张大了嘴:“闪烁之池有巨人?”
“没错,我们还有月亮呢。”
“这我可不信。”
“见鬼,巨人你也不该信。”卫士叫道,“没人抬得动蜂巢,我们给它挪到内墙就够困难了!菱塔成员加班加点,才修好中控室。”他停顿了几秒。“我和你说这些干嘛?好了,快走开!别在这添乱。咱们没那么熟。”
“珊妮娅阁下呢?她没回来?”约克立即搬出这位空境阁下。他几天前还找到过她,将乔娅拉和桑德的事告知对方。
当时的情况十分不妙。两位女王近卫从蜂巢的视晶连环爆炸中脱身,意外之下,难免有些狼狈。但他们根本顾不上弄清事件真相,就忙不迭地投入到了救援工作中去。也正是他们齐心协力,凭借空境级别的神秘力量拉住了飞行器,才没让它一头栽进下城的水潭里。
后来,得知事务官乔娅拉与此事有关,“流虹”阁下非常愤怒。这女人在两位女王近卫面前侃侃而谈,大家却没察觉到半点儿不对。他声称要给她点苦头尝,旋即鼓动双翼,飞向菱塔。
珊妮娅不若菱塔守卫者那般生气。当然,她依然将乔娅拉划为嫌犯,并严令城卫队查清始末。一旦确认事务官乔娅拉的违纪行为,立刻剥夺其职位,并让她对自己的过失进行弥补。
与此同时,“弧光”承诺会让宫廷卫士协助救援桑德,免得这小子大难不死,最终一路漂到闪烁之池边缘去。
但这点她就没那么关注了。也许是烛女城的活动在即,也许是西塔根本没有所谓的安危需要考虑,弧光急匆匆将工作分派给城卫队,接着“噼啪”一声原地消失了。
结果五天过去,桑德依然处于失踪状态。城卫队认为他回到了重生地,转而忙于其他事务。
约克可不答应:“不论如何,她说要找到桑德。”
“别傻了。”卫士恼怒地叫嚷,“弧光阁下必须守护王宫,不可能在蜂巢停留。你瞧不见这里发生的事吗?还是以为她和你一样闲?王宫里也有视晶!到处都有!我们需要时间核验。”他狠狠踩烂护杆碎片。“斑点大赛就在最近,所有人都很忙!平日随你们玩,伙计,我非常支持,但这次不一样!要我说,是太过火了。”
约克皱眉:“这不是……”
“当然!玩耍该有限度,而且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参与。我们需要蜂巢,也需要秩序。”卫士毫不客气地说,“秩序得有人手来维护,这是最重要的。”
约克深吸口气。没错。他们只是没有危机感,跟往常一样,把一切当做工作而已。他们不是故意为之。橙光西塔试图说服自己,试图理解族人的思维,试图不冲来帮忙的灰袍卫士大喊大叫……
约克忍无可忍。“他会送命!天哪,你们到底怎么了?我发誓他就是从这里——”
“我相信你。但这没用!我派了三个人陪你在这里找了五天,约克,已经五天了!如果这孩子还活着,那他肯定离开这附近了。露西亚在上,这条水道只能从下城区回流。”卫士告诉他,“而如果他真的情况很糟,那你就找错水池了。重生地才有你的目标。”
“胡说!桑德是人鱼。你忘了么?他不会死的!”
“我没说他会死,这里见鬼的没有族人能办到!所以别再找借口往蜂巢里闯了,给我站在那别动!”灰袍卫士失去了耐心,“我们把这段围墙封起来,不是专门给你跳水用的。”他不再浪费口舌,上前试图抓住他。
在他伸手之前,约克转身就逃。他们在破碎的廊道间穿梭,犹如两道异色闪电,激起维修员的抱怨。你们该咒骂我的,他边逃边想。但得到了这样的谅解,他心中却又不痛快。
好在高环比较有优势,约克很快就将灰袍卫士和同族的抗议声甩在身后。他绕了一圈,回到桑德坠落的边缘。
我早知道这帮人指望不上。橙光西塔仰起头,对空荡荡的舷桥扮个鬼脸。这下好啦,桑德,只有我还在找你。为你这麻烦鬼,我真是劳心费神!
然而,照实说,责怪宫廷卫士和城卫队也很没道理。约克早知如此。“城卫队没通缉乔娅拉,但这不是他们的错。”他对下方的水潭解释,“如果她不能赔偿损失,就会受到惩罚。‘蜂巢’应该造价不菲,珊妮娅阁下已经去重生地找她麻烦了。”
事务官多半付不起账单。这点约克很清楚。但她同样不会得到比塞恩更严重的惩罚,毕竟,在福坦洛丝,无故危害西塔的性命只是民事纠纷。噢,她把视晶变成了炸弹,菱塔守卫者“流虹”大怒之下,很可能会限制她的征信……这样她就再也没钱买视晶了。
他差点把自己逗乐。毫无疑问,对遭受这一切的桑德而言,这些弥补还不够。尽管乔娅拉并没有真正“杀死”他,尽管这已是西塔们能给同族最大的公平……但就是不够。
远远不够。
“这不对。”约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擅自越过卫士设下的围挡。“我会救你的。”他的下肢开始变幻,元素如火焰聚散不定,编织出宽阔的蹼膜。“我会要你认识自己的存在。”他张开双臂。“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们的生命是有价值的。”
橙光西塔跃下城墙,跳入深潭。
入水时,感受十分刺激。显然,闪烁之池由光元素组成,这潭水也并非真正的水。常人即便浸没其中,恐怕也毫无感觉,但对西塔而言,感受就如水流拂过。
约克轻轻一拨,斑斓的色泽滑过胸膛,波浪推他向前,奇异的流动感同时拉扯他下坠。他的身体在水面下错位。这时的感觉类似于抽筋,西塔都熟悉。斑点大赛有游泳项目,约克很遗憾没能拿到名次。否则有这一分,他就不用吓唬哈莫内了。也许今年我该参赛的。等找到桑德就去!
他开始下潜。越是向下,水流越湍急,他的掌蹼越难控制方向。闪烁之池最底部是什么样?约克不断搜索记忆,没想到还真发现了相关信息:溶洞和元素脉流。最古老的力量沉积在元素疆域深层,如海底岩浆般不断输送热量,喷吐出激流。它们是水脉真正的根源。
约克已见过了福坦洛丝边界的冷光脉流,正要朝暖光脉流区探索。那儿的水道要比浅层的冷光更复杂,元素也更炽热,好在他自己也更习惯那边的环境。桑德的冷光元素不会适应这边,但他没准会心生好奇,到这边一探究竟。换我就会的。
暖流区正位于福坦洛丝下方,是玫瑰的根系。在水底,固态元素凝结成的溶洞敞开门户,活跃地喷吐洋流,并产生一串串气态元素泡。西塔称之为“喷流溶洞”或“宝藏”。
在这些溶洞最深处,沉积的液态物质是管制类魔药“分离水”的原料。其神秘度约等于“闪烁之池”本身,只需靠近,巨大的压力便直接作用在火种上。
这地方连约克也不愿接近。西塔们会穿上特制的护服,使用类似“羽翼”的工具打捞魔药材料,全程避开气泡和乱流。他此刻身无长物,无论探索还是打捞都不可能实现。倘若桑德不慎被这里的洋流带走……
但愿他没那么蠢。约克心想。避开喷流溶洞很容易,事实上,想接近它才是难事。倘若将“闪烁之池”根据神秘度划分,喷流溶洞的级别将与菱塔类似,仅次于王宫“明光大厅”。在这里,高环只是踏足的门槛,新生儿没可能停留,大多数人都不可能。
“你在这儿干嘛?”有人问。
约克吓了一跳,还以为灰袍卫士追着他潜水下来了。“我只是看看……呃。”但他转过身,一切都变了。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一个红发蓝裙、头生尖角的女性妖精正站在元素气泡上。她的身量只有半只手掌那么长,背后伸出轻薄透明的一对虫翼,随水流波动。她的长发仔细地扎成花苞状,点缀片片水晶。
除此之外,她看起来与西塔没有任何差别。但约克认得出来,这个小小的生物并非他的同族。她们属于妖精,和草籽妖精、风妖精、宁芙、棕精灵甚至大妖精同归为一类。在露西亚福音里,她们是侍奉神的仙女,只会在闪烁之池生存。
也因此,这些光之妖精被西塔们称为“湖衣”。
眼前的正是个“红光湖衣”。约克眨眨眼睛。关键不在于湖衣,而是他认得这家伙。
“布莱特希尔!”他兴奋地大喊了一声,“露西亚在上,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故事。”奇怪的是,在重逢的喜悦时刻竟有液体元素溢出双眼。“我给你传过信,还带了礼物。我还见过水妖精。但你一次都没回复!”
红光湖衣抖抖翅膀,从气泡上站起身。“故事?礼物?”她抱起手臂,“可我没见过你。你这家伙是谁?”
约克愣住了,他揉揉眼睛:“没见过?”
对方叹了口气。“你认错人了。”她摇摇头,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似的。“跟我来吧,我知道你在找人。”
“可……可是……”
“快跟上。”那对翅膀只轻轻一颤,便带着湖衣娇小的躯体划出很远一段距离。
约克迷惑地追上她,朝一处休眠的溶洞游去。他一边拨水,一边打量自己,忽然间恍然大悟:肯定是他改变了皮肤魔法、长出蹼的缘故,教她认不出了。说到底,湖衣和我一样,都没有“视晶”来确认身份嘛。
就在这时,红光湖衣停下来,扭头望他一眼。“我本来没有名字,湖衣之间都知道我是谁。”她戳碎身旁飘荡而来的气泡。“但你是个西塔。”
“布莱特希尔。这是你的名字啊。”
“我是‘暮星’。”
约克不理解地望着她。
“好了,别发呆!我们要到了。我该怎么称呼你,橙光西塔?”
“约克。约克……夏因。莫非你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他抱着一丝期望问。“你不觉得这像个人类名字么?”
暮星皱眉。她审视着他,好像对她的记忆产生怀疑是种侮辱。妖精总是知道很多事。“对。”她慢慢地说,“如果我认识一个有人类名字的西塔,我会记得他的。”
约克仿佛挨了一拳。“噢。”元素液体夺眶而出,他不知该说什么。“噢。”
“你多大了?”
“我成年了。我是个降临者。”这都是因为你啊。
“我看不到降临者的经历,元素潮汐前,闪烁之池与诺克斯不相连。但我知道你才三百多岁,约克。没人能在湖衣面前撒谎。”
“我没对你撒谎。我是个名人!你知道高塔的箴言骑士尤利尔吗?他是我朋友。我们拯救了盖亚教会。”
暮星别过头,闭上眼睛。约克似乎听到一声叹息,但不能肯定。“到了。”湖衣说。她扇动翅膀,破出水面。
溶洞内有个奇特的密闭空间,这里的元素如诺克斯一般稀薄,空气却无比充盈。岸边的礁石搭起台阶,通往尖刺丛生的小室。
室内非常拥挤,摆满瓶瓶罐罐。一座黑曜石煮锅架在边缘,用池中的液体元素加热。房间右侧悬挂着许多厨具,甚至还有裱花袋。它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最高处,以免坠落。毕竟这儿的地毯是荆棘织就。
所有事物都细小而精巧。以西塔的定价来判断,这儿的主人多半是个富翁。约克四处张望,只觉目不暇接。
“我的住所。”暮星解释,“那小子的皮肤魔法太差劲,即便是荆棘也容易点着。我让他到卧室呆着了。”
约克眨眨眼,决定忘记桑德的皮肤是出自谁的手笔。果然,这让他觉得没那么愧疚了。
但他首次来到湖衣的住所。“荆棘是女神容许的象征物,不会轻易损坏。我在圣城的藏书里见过这种说法。”
“他们没错……但也不正确。”暮星露出一点点轻蔑的笑意。“露西亚是光和热,当二者结合,才诞生出火。这意味着火的地位在神国中居于二者之下。荆棘形似火焰,而非光热其一。”她探出小手,推翻一根刺。“瞧,你我都是女神造物,比荆棘坚固得多。”
我的凡人朋友也能,约克在心里嘀咕,只需要拿把斧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披荆斩棘。他不知布莱特希尔为什么忘记了自己,还变得如此神叨。莫非当年塞恩和兰希看到我放弃过去时,也是这种心情么?
但那是不同的,他心想。我的父亲死去了,“约克·夏因”这个个体只是从他的火种里诞生。
“桑德是个聪明小孩。”约克告诉她,“依我的经验,这种孩子不会乖乖听话。他在里屋?你怎么办到的?”
“噢,我给他讲故事听。露西亚的福音,或古老的历史。他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红光湖衣推开最内侧的窄门,暴露出“雷电”桑德。紫光西塔呈现蜷缩的姿态,在长桌上睡得昏天暗地。而地上翻倒着的一张巴掌大的小床,看起来和摇篮差不多,连他的尾巴都装不下。
“我这儿对他来说有点太窄了。”暮星平静地说。
约克则兴奋过头。“桑德!”他大喊一声,将新生儿吓了一跳,唤醒了他。很快他就为此而后悔了。
“雷电”跳起来:“助手?你怎么找来的?”
“当然是潜水。”约克挥了挥手掌,给他展示指间的蹼。“一点小改造。我还可以长出腮。”他伸出下巴。
雷电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那些羽翼没跟来吧?”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约克的蹼爪,一副没见识的模样。紧接着,这小子注意到了红光湖衣,指着她大叫:“故事!”
暮星抱起双臂。“饶了我吧。”
“他喜欢你,暮星。”
“我也喜欢我自己。”湖衣全无逗弄他的兴趣,“好了,你们要现在就走么?”
约克完全不急了。找到桑德后,他自觉卸下了重担。最重要的是,他终于见到了布莱特希尔,也就是暮星。尽管她声称自己不认得约克。也许布莱特希尔已经死去,暮星是她的后裔……
……但他不能肯定。在心底里,约克希望布莱特希尔活着。她告诉我生命的意义,告诉我人格的存在,如果她也重生了,那我坚持的道路上,同行者便少了一人。他会为此而遗憾的。“我想和你待一会儿。”约克说。
“我也想!”桑德叫道。他的嗓门很大,声音在石壁间回荡。这让他更加兴奋。“我们到水里去吧,助手!这条尾巴在水里特别有力,我敢打赌它能游过你噢。我们什么时候去呢?”
约克深感头疼。
暮星冷笑一声,神情仿佛在说“我早告诉过你”。她灵巧地躲开雷电伸来的手。“你没机会了。”她丢下这句,把约克留给吵闹不休的新生儿,自个儿钻进帷帘不见了。
“真不是时候。”约克嘀咕。他转过身,“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桑德。”
“你不该担心!别忘了,我是人鱼,这里是水池。”桑德似乎爱上了他的魔法皮肤。“那个粉红女。她怎么样了?”
粉红女郎乔娅拉?她被我宰了。但你可能再遇到和她一模一样的家伙。那是她的女儿,来找咱们报杀母之仇。
约克没告知他实情:“短时间内,她不会出现了。我给了她教训。”
“我怕她。”桑德不自觉放低声音,“她好像认得我,还拿枪指着我。那东西可以把我打碎,对不对?她是个穿着西塔皮肤的羽翼吗?”
约克笑了:“羽翼受她控制。”
“那她是穿上了羽翼皮肤的西塔?”
“就是这样。”取人性命的利刃,本质上是无辜的,是凶手将其当做自己的一部分。“我想她应该就是追杀你的人,或者与他们一伙。”
“追杀我干嘛?”
“这个嘛,有很多原因。也许她是你妈妈的敌人。”
“又不是我的敌人!”
“人们的仇恨可以通过联系四处蔓延,就像蛛网一样,所有丝线因同一阵风而颤动。”约克耸耸肩,“我有个朋友,他也总被亲友的敌人追赶。真教人担心。”
“你保护了我,助手。”桑德犹豫地说,“那……那你干嘛不像对付乔娅拉一样,帮助他解决敌人呢?”
“把你独自留下?”
桑德的神情有点受伤。“我妈妈会保护我的。”但他郁闷地承认。
“放心,他也有他的监护人。”约克忍着笑回答。“轮不到咱们担心。”最关键的是,我帮不了他。
将“夜焰”带回闪烁之池后,橙光西塔尽力远离相关事物。他在冰地领的时候,已经见识过秩序七支点对待敌人的手段。以免引火烧身,或为对方带去麻烦。约克没有了解伙伴们的情况,他连向露西亚祈祷都不敢。
这些事都不能对桑德提起。“而且他能保护好自己,和你不同。”
“这不公平!”
“对。所以女神派我来保护你。”
“我要怎么做才能打赢坏蛋?”桑德没有满足。
约克摸了摸口袋,炼金手炮的金属棱角传来冰凉的触感。“关于这个,我给你带了点礼物。”只要教会他怎么瞄准就行。
就在这时,暮星飞进房间,手臂夹着细小的一条布片。然而,当她将布料丢到西塔们身上,它竟一下变得如船帆一般宽大,足以将桑德从头到尾包裹起来。
湖衣警告地瞪了约克一眼,他悻悻收回手。“你需要慢慢成长,桑德。”她告诉新生儿,“在那之前,你可以把自己藏起来,躲开敌人。”
“我要战胜她!打败——”
“你活下来就等于获胜。”
但桑德如果是这么容易说服的孩子,他根本不会在这儿,听一个指头大的湖衣讲故事。“我不要!”他大喊大叫,“这是不公平的!”
约克示意暮星躲远点。常人会将小鬼的撒泼打滚称之为无赖,但他不会。他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对于一个什么也不懂的新生儿来说,他们的行为是值得体谅的。“桑德。”
他提高嗓门:“桑德!”
雷电并没乖乖听话,恢复安静,但吵闹间,他的注意力正在转移过来。约克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她说得不对。”橙脸人说,“躲避是弱者的手段,我们不能永远逃窜。我知道,你是人鱼,不是老鼠。我们不是要躲开乔娅拉……而是在戏弄她。这是赢家的气度。我完全清楚咱俩的本事。所以,瞧,这是个游戏。”
“戏弄她?”
“没错。即便你的火种不如敌人强大,力量也不如年长者,但你依然可以戏弄他们,这是你的能耐。”我就是这样在斑点大赛上胜过哈莫内的,别不当回事儿!“若你成功让他们发火,女神也会承认这份功绩。”
这话打动了桑德。新生儿抓起灰布披挂在身。“要怎么做,这样?”
约克认出了它:“卫士的灰袍。”暮星在哪儿得到这东西的?
“隔绝元素……和外形的衣袍。”湖衣告诉他们,“这是私人收藏。你们最好给我小心点穿。”
“我会的。”橙光西塔承诺。显然,这件袍子不可能是给桑德——那太可笑了!——他需要将新生儿带在身上,然后穿上它。这样在族人眼中,约克就变成了一位不知名的宫廷卫士。
暮星瞥他一眼,别过头。“我这儿没有你能睡的床。”她对桑德说,“也不担心你着凉。但你可以将它当被子,体验人类休息时的感受。试试看吧。那会很舒服的。来。”
他们默契地将新生儿哄上床。好容易等到“雷电”闭上眼睛,约克也不禁感到一阵疲惫。他几乎忘了上次疲劳是什么时候。西塔是精力旺盛的神秘种族,只有在夜晚才消停。
“我要唱支歌吗?”约克悄悄说。
“别说话。”
“我是指摇篮曲啦。”
“安静,约克·夏因。”
暮星收起翅膀,降落在他头顶。
前所未有的静谧降临。约克小心翼翼地保持静止,让湖衣坐在他翘起的一簇发须上——不用说,这也是皮肤魔法收拢的元素。他听见她屈起双腿、摩挲小手的声音,感受到她轻如羽毛的重量,还有瘙痒般的碰触……
“我睡不着。”桑德闷闷地说。
约克叹息一声。“我就说该唱歌摇篮曲的。”
“闭上嘴!我来处理。”约克听见暮星悄悄回应,“你喜欢睡眠吗,桑德?”
“我不知道。助手?”
“在诺克斯,这是种需要。”橙光西塔说。在闪烁之池就不一样了。“夜里总是很危险。”
“是的。凡人不在夜间行动,为了避开他们无法对抗的危险……不,我的意思是,他们不是在躲藏。凡人睡眠,是需要在梦里面对更强大的敌人。你们知道做梦时灵魂会飞走吗?”
约克深以为然:“睡着后,我们的灵魂之焰将进入梦境海洋,这是圣城藏书里的记载。”
连桑德也知道圣城是什么地方。“女神的教导!圣城记录了下来。”
“肯定没记这个梦。”暮星要他们都闭上嘴。“曾有个凡人女孩。”她开始讲故事,“她很害怕一个人睡,总爱在睡前胡思乱想,担心黑暗中隐藏着怪物——诸如棕仙、床怪、啼鸣女妖之类的玩意——其实都是她的幻想。某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怕得要命……”
“天哪。”桑德说,“我完全能理解。”
“快睡吧,亲爱的。睡着了就不怕了。”湖衣耐心地说,“不知什么时候,女孩睡着了。一瞬间,她的灵魂之焰飞出了躯壳……”
“凡人的灵魂不是灵魂之焰吧?”约克指出。
“别打岔!”暮星拍了他一巴掌。“这个神秘者女孩。”她勉强改口,“这孩子的火种在睡梦时分离开躯壳,轻飘飘飞到了窗户上。原本她是不会飞的,她还没到空境……该死,怎样都好!反正她的身躯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但她的意识却来到了窗外,望着夜幕笼罩的世界。”
西塔们保持聆听,一声不吭。
暮星满意地继续:“这时候,她很虚弱,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但她爬出窗户,踩在一株蓝蔷薇上。花刺穿过她的灵魂之火。”
“她受伤了吗?”约克忍不住问。
“灵魂不会被物质损伤,除非你‘感觉’到痛。这女孩,她并不成熟,因此下意识缩回脚,对区区植物畏之如虎。我想她是逃也似地离开了。”
“好疼啊。”桑德打个冷战,“她应该回去了。”
约克倒清楚情节展开:“不会的,这样就没什么故事可讲啦。”
“她慌乱之中逃走了。”暮星说,“忘记了家门就在背后。”她的声音逐渐成为房间里唯一的曲调。“女孩踩碎了花瓣,但这并不重要。我只是想说她逃出了家。”
“家门外是无边无际的世界,漆黑不见五指。她独自一人,找不到回家的路,最终迷失了。这时候,她真希望自己有盏灯能照亮四周,哪怕是一根火柴也好。”
“她要是个西塔就好了。”桑德说。
“她遇到什么转机了吗?”约克更关心这个。
“是的。”这次暮星没有责备他们。“女孩想要世界亮起来。她从脚趾间拔出刺,心里想着光和热。就在这时,黑暗的世界中,有什么回应了她。”
“那是什么?”
“共鸣。”暮星平静地告诉他,“女孩此刻是灵魂之火,不能点燃物质……但共鸣使她做到了。她让那根刺燃烧了起来。”
“火柴。”桑德说,“她有了一根火柴。”
“是的。黑暗被她照亮了,许许多多的事物由此诞生。然而火柴只是火柴,很快就要熄灭了。女孩意识到她需要找到更多可以点燃的东西。”
“她找到了吗?”桑德想知道。
“找到了。”暮星说,“这样的事物遍地都是,并不难找。女孩最终收集到一捆枝条,但她只能一根一根地点燃。”
“太低效了。”橙脸人表示,“她为什么不用火柴点火柴呢?”
“先听我说,约克。别打岔。女孩将它们束在一起,做出了火把。她畏惧的黑暗终于被驱散了,影子伴随她跳舞。女孩开始寻找更多枝条之类的东西来烧,以延续这份光明。不久后——我是说,不是那么长时间,肯定在火把烧尽前——她找到了那棵掉枝条的大树,用火把点燃了它。”
约克做个鬼脸。“可怜的木材,下辈子还是别掉叶子为好。”
“……树干被点着了。”暮星严肃地说道,“女孩为光明而陶醉,几乎忘记了时间。她不再恐惧,不再迷失……直到树木也燃尽,火焰微弱。”
“她再度被黑暗笼罩,于是慌忙拾起枝条,保留下最后的火种。女孩要寻找新的木柴了。”
“但这棵树烧尽后,周围再没有枝条。她不断前进,但不走运地一根枝条也没拾到。她跌跌撞撞,在火苗的笼罩下寻觅,希望找到森林、获得永恒的光明。”
“自然精灵知道,会杀了她的。”约克也说。
“就是这样。而且她的火把也不够旺盛。女孩焦急地不断前进,火光也随之不断削弱,直到连她的脚趾也无法照亮。突然,她踩在一根刺上,痛苦险些让她丢下火把。”
“她没丢掉吧?”约克问。
“我是说‘险些’。”暮星回答,“意思是没有。”
“噢。”约克咕哝,“这我知道。”
“但她感到愤怒。女孩弯下腰,点燃了那些刺——尽管它其实并没伤着她。她的渴望太强烈,共鸣随之骤增。火焰和浓雾迅速升腾,攀上窗扉,照亮她的房间。”
“烈焰熊熊,热浪扑面。光辉映照下,女孩看到了自己蜷缩着的身体。”
“‘回来吧。’肉体似乎开口。”暮星压低嗓音,“‘你找到我了,让我们逃离这里。’”
“但女孩没有听从。”
约克屏住呼吸。
“‘不。’女孩说。”暮星用柔和的语气讲述道,“‘这儿有火啊,远处只有黑暗。我不要那样。我不要回家。我要光。’”
“‘火光会熄灭的。’”
“她很清楚这点。”暮星的声音愈发微弱,“但她还是选择留下,任由火焰焚烧房屋,吞噬了躯体。这一刻,她的灵魂沐浴在永恒的光明中。”
“她感到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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