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官家!禀太后!禀太妃!张美人的脉相平稳,龙胎已经有三个月了,一切安好!”
“好!好!太好了!此乃天佑国朝啊!”
宫殿之中,听得太医的报喜,最为激动的不是要当父亲的赵祯,不是要当奶奶的李太妃,反倒是刘娥。
她可是再清楚不过,太宗这一脉的人丁有多么稀薄了。
太宗的子嗣只活下来真宗和八大王,真宗的子嗣只活下来了现在的官家赵祯,而赵祯十四岁就成亲,皇后妃嫔皆有,至今连一个有动静的没有,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如今官家的妃嫔终于有喜,哪怕还不知道孩子能不能顺利出生,是皇子还是公主,但正赶上对夏用兵的关键前夕,这对于稳定朝局人心来说,可以说关键至极!
因此以刘娥的城府,也不禁喜形于色,乐呵呵地一摆手:“取一副端砚、一对如意,赏陈太医!太医局接下来要照顾好张美人,上下皆有赏!”
“谢太后!”
太医退下,刘娥兴冲冲地去探望有孕在身的张美人,眉宇间带着慈和,嘘寒问暖了一番。
她和这位张修媛,曾经还有些矛盾。
当年选秀,赵祯看中了已故左骁骑卫上将军张美的曾孙女张氏,因为张氏相貌美丽,刘娥则看中平卢节度使郭崇的孙女郭氏,最后没有实权的小皇帝,当然无法忤逆执政太后,郭氏被立为皇后。
不料郭氏性格善妒,前几年仗着有刘娥的撑腰,不允许官家亲近其他的妃嫔宫女,自然引得赵祯愈发不满,不得圣宠,也没有身孕。
而这几年随着赵祯的长大,生母李顺容都回宫为太妃,刘娥也以更加缓和的态度,处理母子间的关系,待得第二次选秀时,有意将之前未能如愿的张氏招入宫中,如今位份不高,只是美人,却受赵祯宠爱。
毫无疑问,如今张氏有孕,只要中途不小产,能生下来官家的第一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皇后郭氏的处境都会变得大为艰难。
刘娥之前还算对此女维护一二,现在则是直接将这個一味模仿自己,却什么都学不到点子上的皇后抛之脑后,和李氏两个未来的奶奶,笑吟吟地陪着张美人说起了话。
赵祯也是高兴的,不过相比起历史上那个三十多岁才有了第一个宝贝女儿,估计都已经急疯了的天子,现在的喜悦程度当然没到那程度,眼见刘娥正在兴头上,还趁机道:“大娘娘,可曾看到了前日三司呈上的奏劄?”
刘娥慈祥的神态不变,心中顿时警惕起来,语气柔和地问道:“哪一份啊?”
“延津娄氏贪腐一事,京畿大族对外勾结,已是触目惊心,缴获贼赃竟吞没于群蠹之口,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祯沉声道:“大娘娘,儿臣以为,此案当严查!”
刘娥记起来了那是什么事,警惕稍稍退去。
她不得不紧张,赵祯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如果不是国朝对外有了战事,朝堂之上还政的声浪肯定会此起彼伏,说不得要外放一批没眼力的官员,巩固她执政太后的权势。
不过就目前的局势来看,还不至于如此,经历过生母之事后,这位官家变得越来越成熟,很多时候也在主动缓和执政的冲突。
既然如此,现在提出这个小小的要求,刘娥当然不会拒绝:“确实可恶,官家定夺便是,小惩而大诫,不可让他们太过放肆了!”
赵祯心头大喜,面上依旧沉稳:“儿臣谨遵大娘娘教诲!”
……
“父亲!父亲!”
吕公弼奔到书房外,调整了呼吸,敲门而入,语气里还是免不了多出几分急切:“邱素出事了,三司正在严查他!”
吕夷简的眉毛都没抬一下,平淡地道:“具体何事?”
吕公弼没敢给那位连襟遮掩:“延津娄氏抄家,邱素贪了二十几间铺子,被三司拿住了把柄,御史台弹劾,铺子都已封了,似是还要拿人!”
吕夷简纠正:“是一定会拿人,此案惊动了官家,官家特意下旨,对此等贪蠹之辈,绝不纵容,严惩不贷!”
“官家下旨?”
吕公弼怔了怔,低声道:“太后应允了么?”
别看每次垂拱殿内,都是太后和官家两人安坐,但至今为止,朝堂大事的定夺权力,依旧牢牢掌控在太后手中,大范围的贪腐案件,一旦惊动政事堂,太后势必要过问的。
“自是应允,官家插手此案,恰到好处啊!”
吕夷简很清楚,西北边事和天下其他州县的奏章如雪花般飞过来,相比起那等大事,这种层次的贪腐,太后完全看不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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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官家显然是把握住了要点,由这起看似不受重视的贪腐之案,扩大自身的影响力,无疑是合适的选择。
正因为这样,这起案子就绝不可能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吕公弼却还抱着奢望,努力说情:“父亲大人,邱素平日里招摇,都是以王家之名,此案一旦定罪,那整个王家都要受到牵连啊!”
吕夷简反问:“王家既知他招摇,却又纵容,谈何牵连?”
吕公弼滞了滞,低声道:“可王家终究不同,王相公当年……唉!”
别看两宋后来贪腐成风,但建国伊始,同样是把赃罪定为重罪,并且严厉打击官员犯赃行为,太祖时期,规定“十恶、杀人、官吏受赃者不原”,不少官员因赃罪被处死。
到了太宗朝,处死官吏的情况变少,但也严惩,专门下诏,不赦及不放还赃吏,到了真宗朝,惩戒进一步降低,依旧会判其“杖脊、黥面、流放”,杖打脊背、脸上刺字和流放荒僻之地。
真宗有一次认为惩治过轻,会引发贪腐横行,时任宰相的王旦就告诉真宗,这些贪赃枉法的罪官,不仅受到刑律的惩罚,道德上还要一辈子不受认可,这才是最羞辱的地方。
结果现在,王家自己人贪污被查出来了……
“王公是贤相,后人不孝,辱其清名!”
吕夷简自从上次被在“极乐净土”享乐的子侄坑了后,就愈发严格地约束吕氏族人,正是为了不在同一个错误跌倒第二次,此时也以王家的遭遇告诫:“这便是前车之鉴,日后族内有人招摇,你当直接惩处,自家留情,来日被政敌拿住把柄,可就没有挽回余地了!”
吕公弼苦声道:“那倘若王家上书,求官家宽宏呢?”
吕夷简摇了摇头:“不要生出这等侥幸之心,赶紧大义灭亲,让王氏女与邱素和离,待得邱素杖脊流放,过个半载,风波也就散了!”
吕公弼心想王家若有这般决心,昨晚妻子也不至于哭了半宿,低声道:“三司审查是由狄仕林主导,若去拜会……”
吕夷简冷冷斜了这个儿子一眼,知道他是被妻子吹了枕边风,失了往日的判断,却还是恨铁不成钢:“王家难道还不明白,倘若不是他们的手伸得太长,要图谋机宜司之位,哪来的这起贪腐大案?”
吕公弼昨晚被吵得脑壳疼,确实有些懵了,此时才恍然大悟:“我就纳闷了,国朝哪来这么多的贪腐官员,说白了还是内斗嘛!”
“这确实是内斗,但更是立威!”
吕夷简道:“自身不正,何以服众?威德不盛,何以服众?这群人便是被杀鸡儆猴的,邱素救不了了,若王公尚在,还有网开一面的机会,现在王家拿什么跟得官家支持的三司省判狄仕林斗?早日认输,保留一份最后的体面吧!”
吕公弼想到那个神态温和的绯袍官员,心头一悸,深深叹了口气,终于接受了现实:“是!”
……
“我不要刺配……我不要刺配……救我……救我啊啊啊……”
太平坊内,一群看热闹的京师百姓准时蹲在豪宅外面,幸灾乐祸地看着又一个养尊处优的胖大官员被拖了出来,杀猪般的惨叫传出好远。
“这是第几个了?”
“第三个,瞧着才刚开始呢!这些狗官,统统该抓!”
“知道么,此番拿人的可不是开封府,却是三司呢!”
“当然知道,不过仍旧是狄神探主审,只要有他在,就是公平!”
……
“狄神探,是状元郎狄仕林么?”
正兴高采烈的议论着呢,一道清朗的声音陡然传来。
众人回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后面站了一人,面如银盆,目若朗星,衣冠鲜明,手持一柄长剑。
京师百姓对于江湖客也见得多了,但如此气宇轩昂的当真是首次见得,不禁眼前一亮,有自来熟地就攀谈道:“这位郎君不是本地人吧,从哪里来啊?”
“在下常州人士,兄台请了!”
江湖客抱拳行礼,愈发显得卓尔不凡:“刚刚所问,还望诸位解惑!”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何止是状元郎,那是连中三元的文曲星呢!”“是啊是啊!我们京师谁不知三元神探的威名?乞儿帮的贼子就是他抓的哩!”“如今那群乞儿,再也不敢钻出来为恶了!”
江湖客仔细听完,再度抱拳,微微一笑:“多谢!我要寻的,正是这位三元神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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