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京市二环内车流如织,天空黯淡,车灯汇成弯曲的河流。
沈氏集团大厦,正门处,沈阔从旋转门出来,黑色宾利停在不远处等候,助理李俊为站在车旁。
门口保安朝沈阔躬身问好,他淡淡点头,走到车前,弯腰上了车。
车上,助理坐在副驾转过头,向老板确认行程,“沈总,今晚陈总相邀饭局,上次您还没完全确定下来是否赴约。另外,致扬那边技术部总监贺总说今晚可以去他们公司看看,了解了解他们部门。”
沈阔拢了拢眉心,“去致扬。”
“是。”助理将平板合上,犹豫了瞬,还是开口,“沈总,还有一事。昨天晚上夫人联系上我,问了您今晚的行程。”
沈阔缓慢望向助理,“她说什么?”
“...她说今天晚上会和家里人吃饭,问您是否有时间,得知您的行程没有空余,她便说算了,让我不用问您了,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和您说一声...”
和景家人吃饭。
沈阔轻皱了下眉,她为何不直接问他。
“昨天的事,怎么不早说?”
“几位股东正是难缠的时候,您这一整天都在集团开会,我怕打扰到您,就等到了现在。”
近期沈氏总部高层人事变动,上次因为澳洲分部内讧的事,沈阔将煽风点火之人蒋利维调离总部,江蘅英果然揪住这点不放,以此事处理不当太过轻率为由在董事大会上弹劾他,又纠合几位同一阵营的股东干扰高层人事调动。
经过这两天的对峙,两方势力得失各有,寻到一个制衡点后,这场斗争才将将告一段落。
直到此刻沈阔才闲下来。
助理说完缘由,从后视镜瞅了眼老板,看其眉宇沉郁,心中惴惴不安。
他话是带到了,应该没什么不妥了吧?
“...沈总,那现在我们去致扬?”
沈阔放在膝上的手指轻点,他望了眼窗外,天色已朦胧,华灯初上,正是晚饭时间。
“致扬的事另改时间,去餐厅。”
助理微怔,反应过来,“是。”
食尚府。
京市有名的中餐厅,其菜品样式精美丰富,用餐环境干净服务素质好评,颇受顾客好评,已有十余家连锁店。
景檀订的这家是锦江区总店,地理位置不错,距离不远便是一条商业街,附近有停车场方便停车。
司机在餐厅门前停车,待老板下车后去往停车场。
沈阔迈步上阶梯,穿过大堂,往包间走廊去。
方才在前台问到包间号,他踏着松软地毯往前走,抬头看房间号码。
203号包间就在前面两三米,他手从裤兜里伸出来,准备握门把。
门却率先从里面打开,紧接着景檀从里面出来,一抬头,看见来人,止住脚步。
“...你,”她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人,“你怎么过来了?”
“我不能来?”沈阔在她身前站定,她今天穿浅蓝色长裙,外披一件针织衫,扎着低马尾,比起之前的学生气多了分娴静韵味。
他问,“家人在里面?”
景檀神色略微不自然,她静默一瞬,开口,“...你不是有事么,去忙吧,这里不重要。”
沈阔轻轻皱了下眉,觉得她这反应奇怪,“其他事改时间了。”
他说着,伸手推开包间门。
偌大的圆桌,桌上精美盛宴,却是空无一人。
沈阔走进去,将里面扫视了一遍,回头问,“没人?”
景檀垂眸,进了包间,将门轻轻带上,“...他们临时有事,过来不了。”
沈阔漆黑眼眸落在景檀身上。
他能觉察到一些不对劲。
“既是提前约好今晚吃饭,什么事突然取消?”
面对沈阔的追问,景檀微微侧身,不太想回答。可他身形挺立站在自己面前,挡住了圆桌上方耀眼的灯光,那双向来深邃带着压迫力的眼神随他的遮灯而生的影子落在自己身上,不容置疑要她说出个所以然。
“...黎阿姨突然孕吐不舒服,父亲带她去了医院,”她低眸,手指无意识捻着针织衫衣角,声音轻轻的,“十分钟前打的电话,说不过来了。”
她低着头,从沈阔的角度,只能看见她脸侧垂下的几缕发丝和其遮挡着的,隐约能瞧见的轻颤长睫。
他能直观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的低落情绪,尽管她在努力遮掩。
他想,事情她没说全。
景檀的确只说了一部分。
另外那部分,她不想说,而且,那要怎么和沈阔说——
十分钟前她收到父亲消息时原本没多想,真以为是黎阿姨身体不适去了医院,心头虽有轻微的失落,却也知道以大局为重。
可令人讽刺的是,下一刻她打开朋友圈,第一条便是黎阿姨在临江邮轮上与朋友谈笑风生。
那一刻失重感侵袭,身体如坠入冰冷的海水。
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带着父亲也在骗她。
所以这次景林文执意要约出来吃饭,目的在沈阔,这位身份地位在京市数一数二、未来极有可能接手掌管沈氏的继承人,对景家来说是多么有安全感的一座靠山。
景林文想与这位女婿建立亲近关系,特意嘱咐女儿要带着沈阔一起来。可景檀一通沈阔行程忙不会来的回复,让他的期望落了空,这场饭局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不好直接回复女儿就此取消聚餐,怕心思太明显凉了这位中间纽带人的心,景林文特意在饭点才突然通知,以妻子孕吐为由,鸽了这场聚餐。
事实就是如此,这亲情摆在景檀面前,凉薄得不加掩饰。
这种心情该怎么形容,失望隐怒到了极致,浪花汹涌扑到海岸却寂静无声,心境竟也尽失悲喜。
而沈阔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仿佛能洞察一切,让她产生一种被看穿的狼狈,那枯寂无波的情绪被照得裂开条缝,隐隐有泄洪的趋势。
她忙转身,拉开门准备出去。
沈阔拉住她,“去哪儿?”
景檀没回头,盯着地毯上拼接延展的几何花纹,视线变得模糊也不移开,“这些菜不吃浪费了,我去前台拿打包盒,带回去给室友。”
很奇怪,她声音里的故作平静他能轻易辨别,思绪竟被那微不可察的一丝轻哽牵动。
沈阔眸色深黑,唇抿成一条直线。
“先吃饭,吃过再打包。”
眼前纵使是山珍海味,景檀此刻也没什么胃口,但她想到沈阔应该是刚下班便赶了过来,应该还没进食。
于是转回身,她低眸走到圆桌旁,“坐吧。”
那方才握在手心里的细软胳膊悄无声息抽回,沈阔眼神随她望去,她背对着他,右臂举起,衣袖在双眸处停留很短暂的一瞬。
随后她拉开椅子坐下,再次展现他眼前的脸上,神色如常,唯眼尾一点缥缈淡然的红。
像不经意点上的胭脂。
景家的家庭聚餐,最后演变为沈阔和景檀两人的晚餐。
结束后,沈阔买的单。景檀接过服务生打包好的餐盒,同沈阔一同离开了包间。
餐厅外面是繁华拥挤的街道,晚餐高峰期,车水马龙,车灯一排排停滞在路上。
司机接到老板消息后在往这边赶来,大概还要几分钟。
两人站在路边等待。
景檀手里提着餐盒袋子,仰头看了眼站在身旁的沈阔,顿了顿,“谢谢。”
沈阔低头看她。
“还有,让你今天白跑一趟,抱歉。”
她指的是景林文夫妇今天并没来赴约。
沈阔微眯了下眼。
他有说来这儿是为了见那对夫妇?
“无妨,”他慢条斯理开口,手放进大衣口袋里,身形倾长挺拔,“以后这种事直接问我,没说一定不来。”
景檀闻言望他。
他一手揣在兜里,另一手拿着打火机,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下开合机盖,可能是顾及她在旁的缘故,并没有点烟。
那张轮廓利落的侧脸融进夜色里,马路上的车灯和街道两边各种店面上方点亮的各色招牌,汇成五光十色映在他脸上,光线变幻莫测,连带着也看不太清他神情。
他的心思一向捉摸不透。
景檀扭头,将目光放在马路来往的车辆上。
她一向如此,除了必要的开口,总是沉默不语。
沈阔低眸继续翻着打火机盖,金属碰撞声响有一搭没一搭。
突然那声音就停了。
“过敏的事儿,好了么。”他淡声开口。
景檀正望着街道出神,冷不丁听他出声,反应过来他的话,“哦,已经没事了。”
他同她对视,漆黑深邃的眼底情绪莫测,而后视线下移,确认那修长脖颈上已然没有那晚的红疹,也没有留下任何去不掉的淡疤。
这样赤-裸的目光他连半点掩饰也不加,虽然知道他们之间不会有其他意思,但这行为本身的暧昧浮浪难消,如在她的脖子上点缀星火。
景檀别过头,伸手遮挡,顺便也挡住染上红晕的耳朵,“吃过药很快就消了,没有留疤。”
沈阔嗯了声,淡懒收回目光,眼神重新落到打火机上。
景檀以为他会继续把玩那可怜的打火机盖子,却半天没听见声响。
疑惑往他那边瞅,突然听见他低缓的嗓音。
“我记住了,下次会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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