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处学生进进出出,昨夜下了雪,地上积雪未化,凛冽寒风吹过,冻得四肢僵住。
景檀站在车旁,看沈阔将东西放进后备箱。
“陈姨并没有说你会来。”
沈阔望向她,半响,声音低低的,证实她的猜想。
“我让她发的消息。”
果然。
“所以今天根本不回老宅吧?”景檀明了,“沈先生,您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玩小孩子那套。”
她还傻傻当了真,安排好时间,周末清晨早早起床,去超市买了一堆东西沉甸甸拎着回来,结果一切都只是沈阔骗她出来的借口。
心头微恼,她面无表情,语气重了一分,“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沈阔握住她胳膊,“有些话要和你说。”
“你想说我就一定要听?”景檀这句话脱口而出,察觉到语气冲了些,她收敛情绪,平静下来,“不好意思,我没时间。”
“我知道你今日空出了时间,”他的手没松,看着她因寒冷冻得苍白的倔强小脸,语气缓下来,“抱歉以这种方式约你出来,但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按她昨日的态度,大概不会理睬他本人的消息。
他说话向来淡漠不留情面,竟然也有软着语气退步的一天。
“外面冷,车里说?”他开口,“听完我想说的,你若还有事就离开。”
景檀杵了会儿,迈步往副驾驶位走,开车门,坐进去。
车内比室外暖和,冻得趋近麻木的四肢渐渐回暖。
沈阔随后也坐进来,伸手将空调温度再调高两度。
空气中弥漫淡淡雪松的味道,干净清润。
景檀微微侧头,望向窗外。内外隔着温差,车窗很快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前几日查出文件泄露源自于助理工作的那台电脑,”沈阔开口,声音低下去,“内鬼查出,是受二伯母胁迫的外文秘书所为,监控记录同样被纂改,恢复数据花了点时间。”
“现在查清楚了,一切都已处理妥当。”
景檀垂眸,手指揪着毛绒粒外套,没作声。
沈阔转头,她戴了顶针织帽,脖颈绕了两圈围巾,此刻低头不语,下半张脸藏进围巾里,只露一双被长卷睫毛遮住情绪的眼睛。
握着方向盘的手无意识紧了两分。
“对不起,”他低哑出声,缓慢地,“在没查清楚事情之前错怪你,是我不对。”
景檀那羽翼般的睫毛扑簌两下。
半张脸仍旧埋在围巾里,她垂眸看自己绞在一起、小幅度拨弄的手指。
“这些是我昨天想和你说的话。昨天分别后,也有想过段时间再找机会和你解释,”他侧身面对着她,闭了闭深邃浓郁的黑眸,偏低的嗓音和缓,“但始终还是觉得,该尽早表达我的歉意。”
他知道那晚的行为多有荒谬不妥,也知道自己的言行给她带去了不小的伤害。他在同女孩儿相处方面的经历实在匮乏,平日简单的交道尚可,误会错怪这样的事,如何熨帖解决,着实难掌握分寸。
昨日被拒之千里,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下步如何。
回程路上反复思索,以及咨询了这方面更懂如何处理的祁梁。
这事终究是需要解决的,逃避搁至不是沈阔的作风。拿定主意后不再犹豫,他联系陈姨,请她帮了个忙。
“按道理应该是我联系你,但想顺利约你出来,只好出此下策,”他顿了顿,“陈姨也不知具体缘由,只是帮忙照做,希望你不要介意。”
景檀哦了声,慢慢开口,声音轻细的。
“刚才是有点儿生气,你说清楚缘由,我也能理解的。”
她想,他能说的都已经表达清楚了。
好像该她表态了。
“我...”
“等等,还有一事。”沈阔望进她眼里,那向来深邃漆黑的眸底第一次让景檀窥出些许不那么莫测的波澜,这感知让心跳踩乱一拍节奏。
“...什么事?”
沈阔嗓音低缓,“这次矛盾的产生,归根在于我们之间的不信任。我坦言,因为江蘅英的缘故过去对你一直有戒心。正是这样的芥蒂让我对你轻易产生怀疑,工作上错怪你。”
“如今我知道了,你没有站队寻利,不管是学业还是生活,你都很自立。从前对你的认知抱有偏见,抱歉。”
“我知你对于这门亲事也是无奈,然木已成舟,这种状况目前改变不了,”他微顿,接着说下去,“那就照旧生活,我和沈家不干涉你既定的学习事业上的目标,你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让婚姻绊住你原本的脚步。”
“江蘅英那边,如果她再为难你就和我说。你不必强迫自己在一个两难的境地。”
他竟能完全知晓并体谅她的处境。
景檀有些动容。
张了张唇,她突然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沉默半晌,轻轻说了句“谢谢”。
“...站在你的立场,那时候我的确很有嫌疑,嗯...现在一切都清楚了,过去的就过去了吧。”
车内暖和,沈阔看着她渐渐恢复了气色,脸颊白皙里透着点儿淡淡的粉,“那你不生气了?”
景檀轻轻点了点头。
“你都这样有诚意了,我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他心头重石落地。
景檀缠着手里的围巾,思量着,“那我们做个约定。我不帮江蘅英做事,你也要对我有基本的信任。以后我们和平相处,平日里各自生活,遇到要回家,或需要一同见长辈的事,彼此帮忙。”
沈阔:“好。”
一个势单力薄的小姑娘,在他能力范围内,会尽量保她周全。
景檀点点头。
一切说开后,两人之间终于是一种平常轻松的状态了。不再是互相提防,而是达成某种契约的盟友。
事情已经说完,景檀望了眼窗外,手抬起欲开车门,“...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沈阔瞧了瞧她,“你今天应该没有其他安排?”
是这样的,因为陈姨的一席话她信了,所以将今日时间都空了出来。
一语戳破,景檀有点儿脸红。
但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待在这儿和他独处呢,彼此没有话题,沉默会很尴尬的。
而且他应该要回去工作了,她不主动说走,难道要他开口赶吗。
“早上订了家餐厅,”沈阔说,“离这儿不远,去尝尝?”
十点多,开过去十一点,时间差不多。
“你不回公司吗?”景檀问。
“现在回去差不多午休了,下午再回,”他嗓音低低的,“况且,昨天不是说过请你吃顿饭么。”
就当是口头上的歉意太浅表,请一顿饭正式些。
反正时间空着,也没什么理由拒绝。
景檀点了点头,说好。
沈阔开导航,启动车子。
二十来分钟后,到达餐厅。
一家意大利餐厅,二楼有偌大的露台,外面就是宽阔的临江,夏天傍晚来这里吃意菜,吹吹风看看江,非常惬意。
可惜现在是冬季,坐外面太冷,景檀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依然能看见漂亮的临江。
如果不算上那次景林文鸽掉的聚餐,这算是景檀第一次和沈阔单独一起吃饭。
上次还好,她情绪低迷压根儿没想着和沈阔聊些什么,随便吃了些就结束晚餐。
这次不一样,既然是正正常常约着吃饭,总要有点儿互动。景檀对这方面不太擅长,平日里和同学聚餐,她总是安静听别人讲话的那个。
本来有点不太自在,但沈阔没有想象中那样一言不发。
他会问几个同两人都有关的问题,比如峰迅的项目进展,比如景檀自己的专业规划,这些景檀都能回答,也不会太冒进或是疏离。
她想,一定是他经常应酬的缘故,与人交谈才这样游刃有余。
结束后景檀去趟卫生间,沈阔买单后去取车,他让景檀待会儿在指定路口等他。
去路口的途中,景檀接到了景林文的电话。
看着屏幕上的备注,景檀怔了下。
她想,如无意外,他一定是有事找她。
果然不出所料。
不过不是让她帮忙做什么,而是兴师问罪。
“景檀,你太任性了,”他劈头盖脸就是这样一句,“你二伯母从小看着你长大,如今你俩都在沈家,本该相互帮扶,你怎能高高在上对你二伯母不敬?”
景檀有点懵,想了想,猜到大概是江蘅英和他说了什么。
应该是那次自己婉拒和江蘅英谈话,让她看出自己是找借口离开,不愿与她合作。
可这已过了许久,为何现在才拿出来与景林文告状。
来不及深思,景林文那边又紧接着:“景檀,我知道你因为联姻一事对父亲多有不满,但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谁不是这样过来的?沈家是你的上上选,沈家刚好有江蘅英这样一个熟人在,你若是伶俐点儿,就该抓住这个机会,她经营公司的能力我是最了解的,你和她齐心协力,还怕以后在沈家没有立足之地?”
比起她的立足之地,他想说的其实是为景家寻靠山吧。
景檀可没有忘了上次父亲约沈阔吃饭的拉拢之意,他只是瞧出来这位沈家年轻小辈态度疏远不好攀附,考虑后还是觉得站江蘅英这边更稳妥。
她一点也不想做个提线木偶,景林文点戏她唱戏。
“爸,”她淡淡出声,“您不用说了,我对这些没心思。”
“那你对什么才有心思?对你那堆乱七八糟的代码吗?代码能供你吃饭花钱?我看你读十几年书反倒把脑袋读呆了。”
景檀已站在路边,原本想在沈阔来之前结束通话,可景林文始终不肯挂,仿佛一定要给她洗脑成功为止。
她将声音开到最小,上了车,只是偶尔回应一个嗯,哦。
不愿多说,也不想沈阔察觉。
但沈阔还是看出了端倪。
“谁的电话?”他问。
被他发现,景檀微讶,扭头去看他。
犹豫了会儿,她还是说了实话,“我父亲。”
这里是可以停车的位置,反正也不急着走,沈阔朝她伸手,“给我。”
“啊?”
“电话,”他看向她,嗓音低沉,“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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