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之中,只听得到处都是宋军的喊杀和渤海人的惨叫——这个被完颜宗弼派出来北上阻击的猛安,在拔营时分遭到宋军大队骑军突袭,近乎全军溃散。
他们之中,也有些军将头目拼了命地发号施令,试图重整队伍,可一时之间,这命令却是混乱不堪,在战场上乱飞。有的听到军令,指挥士卒上马向两翼突围;有的只单纯想着先避开那些营中驰骋的可怖重骑,四处乱窜;还有的命令士卒竖起拒马,原地死守,想着先顶过这一阵再说——这反而加剧了营中混乱。
“列阵、列阵——”
只有营地边缘不到百人的渤海兵,也许是因为换防的缘故,在宋军突袭之时恰好大半披甲,这时很有经验地自发地结成一个圆阵。前排是长枪与盾牌手,中间还有些许弓手与周围呼啸而过的轻骑不断对射,试图在这乱军之中苦撑待变。
只可惜,顾渊这一次打得根本就不是什么破袭之战,他们兵分三路发起突击,就是存了将这一军至少大部歼灭于此的打算!
韩世忠和岳飞各带了三百轻骑,如同高高扬起的两翼早早地包抄到位,此时已完成了对外围的绞杀,正在向心兜转。待重骑兵正面踏营破阵,这些彪悍的轻骑也抛射完最后一轮箭雨,果断地收弓举枪,趁浓雾渐散,开始向营地发起突击!
而营地之中,渤海猛安早就已经被打散、打垮,哪里还分得清向何处集结、向何处突围?
他们凭借着个人勇武,三五成群地发起反击,但在这些同样也是百战余生的宋人骑军面前,根本占不到半点便宜!就算是过马一刀赌命,似乎也没有身穿甲胄的宋人拥有更多的本钱。
营地之外四散的溃军几乎是被宋军的两支轻骑肆意蹂躏,就连恶战苦战打得最多的韩世忠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在梦中——这些金军,就算是附庸的渤海人,曾经也是敢战、耐战的,怎么在自己的兵锋面前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在有限的抵抗被轻骑卷起的怒潮吞没之后,剩下的人便如同待宰羔羊一样为他们肆意驱赶屠戮。
他带着轻骑从大营东南兜过来,麾下骑军大都是汴京带出来的溃军,经过这快两个月的连番血战,已经凝成一支真正的铁军,若说骁锐程度,甚至比当年的胜捷军也不遑多让!
即便如此,这未来的无双名将下手可依然没有半点放松,他挥舞着斩马刀从后面跟上,轻易砍倒两个溃兵,而后猛地挥刀振血,朝着自己身旁的宋军轻骑吼道:“突入!突入!不要管人头,先跟老子将他们打散——打散!”
而同一时刻,在营地东北方向上,年轻的骁将岳飞也做了几乎同样的战术判断。
他被这顾节度强行夹带着南下,又不由分说塞给了他半数精骑,除了自己带来的不足百人,麾下其他兵马多半对他不大服气。
而以岳飞的骄傲心性,眼见如此也正是心底按捺不住,想要借着一场大战在这些骄兵悍卒面前证明自己。因而此次南下,前出侦查大半都是这位“岳指挥使”带人在做,在今日这场浓重的大雾里抓住这支渤海骑军便是他的功劳!
此刻,他挥着长槊,接二连三地将无心恋战的渤海轻骑挑落马下,只看见身边全是人马奔驰,喊杀之声几乎是一边倒的发出,也知道此次冲锋便已经是大局抵定!
太阳开始升起,他们终于可以看清金兵骑军大营内的场景——大半战马驮马根本未及看顾,不是四下逃窜就是被拴在地桩上不住挣扎,而顾节度亲率的那支重骑,已经如入无人之境。只有营地西南角还有些许渤海战兵围城一圈犹自苦战。
只是犹疑了片刻,岳飞朝着周围骑军沉声下令:“来些人马跟我去冲那圆阵!剩下的人,将这些鞑子——绞杀!”
在营地正中,顾渊这个骑战菜鸟正咬紧牙关,将自己身子尽量贴在马背上,跟着大队骑军转向。他手中的长槊仍然紧紧夹在自己腋下,槊锋上也染了血,在刚才如墙而进的骑军冲锋之中根本顾不上去数杀了多少人。
“杀!杀啊!”他这个时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跟着四围骑士不断地呐喊嘶吼,要将血脉之中深深埋藏的杀戮本能释放——不论哪一个时代,这样的重骑兵冲锋都足以让人忍不住热血沸腾!更何况,他们已将当面之敌一击而溃,此时不过是按部就班的扫荡残敌。
一切就如同他两个月前在汴京外的原野上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情形一样,只是今时今日,攻守易势,他成了骑在铁骑上收割性命的那一方人马!
可就此时,前方的刘国庆忽地举起右手示意一下,整队甲骑默契地减速,接着便向两翼展开。隔着前排骑士,顾渊这才看到营地一脚有小队渤海兵依托着两道拒马,结阵抵抗。
“如何停下了——这些残兵败将,直接踏平他们啊!”他策马上前,喘着粗气,瞥了一眼刘国庆。
“节度……踏平他们我自然有十足把握,可咱们这些人马,硬冲这样的阵势,难免要付出些伤亡,不如等良臣鹏举他们围上来……喏,他们已经来了。”刘国庆虽然算是从杭州府时就与他相识的老人,可如今这胜捷军中,他对这位小顾兄弟的态度却越来越恭谨,面对他的疑问也是谨慎地回答着。
“哦……”顾渊在鞍上活动了一下,似乎是放松了一下自己酸涩的肌肉,“我确实是没想到这一层!”
他看了看从营地两翼涌进来的那些轻骑——他们挥刀砍杀溃散的渤海战兵,向着这营中最后的阵地杀来。
乱军之中还传来韩世忠那独有的大嗓门:“刘国庆!再冲一次,踏平他们!踏平他们!直娘贼的!”
——这家伙又不知收割了多少人头,声音里隐隐透着一种杀戮的兴奋。
“还用你说!”刘国庆默默地嘟哝了一声,而后高声招呼自己人马:“下马——步战!前方统共不到一百人,咱们怎么打也将他们压垮了!”
可这两员悍将却都没注意,尚未散尽的雾气里忽然就斜刺出一彪人马。
这队轻骑不过二十余人,却速度极快。领头的骑将单枪突阵,势若黑色雷霆。他们根本不管不顾韩世忠和刘国庆在一旁的大声喝骂,竟直向那个渤海军阵冲过去。
而那些渤海战兵也凶悍地拼死搏杀,所有人都将手中长枪的枪尾踩入土中,朝着这不知死活闯阵的轻骑,齐声怒吼!
却没想到,在那圆阵之前,来袭轻骑忽然之间带马回转!
领头骑将的骑术已堪称出神入化,仿佛人马一体,胯下坐骑也是神骏无双!整匹马哪怕在这种小半径的回转之中重心已经极度倾斜,却依然没有失去平衡——就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那马上骑将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掷出了手中长槊。
这支结阵抵抗的渤海军士原本也是被一员凶悍谋克聚拢,做困兽之斗,可偏偏就叫岳飞瞅见了他们那些人马的空挡,在这乱军之中找到了领军之人!这一掷,有若龙吟,长槊化作一道残影,毫无阻隔地透甲穿兄而过!引得两方军阵之中都是一阵惊呼!
而后,紧跟着的那些轻骑一个接一个如法炮制,竟是将精良的马槊当做投枪,向着军阵之中的渤海战兵们掷去!
渤海人仅剩的那点勇气终于被彻底击垮,除了少数人马绝望之中发起了毫无意义的反冲锋之外,绝大多数兵马当即四下溃散,顺理成章成为宋军轻骑的猎物。
“——岳无敌!岳无敌!”
刚刚那一队宋军轻骑完成了炫技一般的杀戮表演之后竟然就在这阵上高呼起来,而另一边韩世忠所部似乎也不甘示弱,也是一声声地开始高喊:“韩统制威武!”
看到这一幕,顾渊终于从杀戮的兴奋中清醒过来,第一次带着上位者的视角开始打量自己手下这群精锐儿郎。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起,由一支雪原上挣扎求存的溃军蜕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士气高昂,甚至开始有了些攀比军功的疯狂劲头?
不过对此,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在他心底深处,甚至会觉得这样的竞争是保证军队士气的手段之一。韩世忠与岳飞两人均是心高气傲,这样互为对手对于他之后的大业总归是没有坏处。
“节度!大胜啊!”已经下马的刘国庆回过头来,兴冲冲地朝他示意,他原本打算的步战决胜,看起来也用不了,只能在这里很是有些眼红地看着那两个领军骑将在那边耀武扬威,最后苦笑一下自顾自说了一句:“这岳鹏举,当真是绝世的功夫!不知他和韩良臣交起手来谁的本事更厉害些?”
“他们谁的本事更大我没兴趣知道,总之比金人厉害这就够了!”顾渊笑了笑,抬头望望天空,太阳已经升起,金色阳光将晨雾涤荡干净,露出刚刚血战之后的战场——几百具渤海战兵的尸体铺满这南下的官道。
他见状索性将马槊往鞍上一挂,掀起面甲命令道:“扫荡战场!点验损伤!一刻钟后吹号集军,继续南下。另外,叫虞允文带人过来收拢战利品!这种事情他一个人比你们三个杀胚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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