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来人微微颔首致意了一下,而后又靠回到墙壁上去,闭目养神。
他们显然是相熟的。
对于这样一个年轻人出现,赵福金甚至有些习以为常。她旁若无人地将自己挽起的发髻散落下来,言语之间很是随意,仿佛不过是过来玩闹的自家小弟:“这驿馆周围好歹是有些甲士的,虞参议这么一次次地摸进我房里来,多少有些太不把王都统当回事了吧?”
“王都统?御营司都统制王渊?”
听到这个名字,虞允文倒是睁开了眼。
“我可着实不敢小瞧那位王大统制的手段。这些天,他满城搜捕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书生,不分青红皂白全往大牢里面放,实在是逼得有些太紧了,不然我如何会躲到帝姬这里来……”
他说着,朝面前帝姬苦笑。可这一笑却好似触动了什么似的,让他不自觉地倒抽着凉气,将后半句话生生截断。
昏暗的室内只点了一根火烛,可他这点动作还是被赵福金注意到了——
“又受伤了?我看看……”这位帝姬快步走来,半跪在这位年轻参议身前,伸手就要去掀他的衣服,却被这年轻人一把抓住。
烛光之下,两人的距离近得有些暧昧,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短暂的沉默……
虞允文红着脸偏过头去,躲开了这位天家帝姬的目光。
她倒不是害羞,大宋如今仅剩的两位帝姬她都相熟,只是觉得这两位虽同出自天家帝室,可一个明快如跃动的火焰,一个却温婉如平静的湖水。
一个两个,都叫他难以招架。
“背上中了一矢,运气好,手弩射的,没什么力道,也没伤到骨头。已经处理过了,不劳帝姬费心……”他解释说道。
赵福金此时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尴尬地笑了笑,抽出手,起身向后退了一步。
“你胆子倒是大——在扬州、临安将动静搞得那么大,江南的读书人,如今一个个都以认识一位气质绝佳的周姓公子为荣,稍微理一理,便能找到这场风潮的源头……”
她的声音依旧淡然如菊,可说起话来却好似是姐姐在教训贪玩的弟弟,嗔怪之间还带着点慵懒。
“这两天老实呆在这里,我让人再拿床被子来,今夜你便在地上委屈一宿,明日天明,送你出城。”
虞允文听了慌忙摇头,作势便要起身:“——这如何使得……坏了帝姬名节,可是杀头的大罪,我这就……”
可他刚刚动作,就被面前的帝姬打断了:“虞参议觉得,我被金人掳去数月,还有名节么?”
言语间,那一瞬的森冷,让年轻的参议也猛地认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只得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
“罢了……”过了一会儿,赵福金的声音再次响起,又恢复到平时样子,“说些正事……你家节度在这边掀起这么大的风潮,究竟想干什么?他莫不是真以为靠这些阴诡的手段,靠自己那远在京东路的六七万人马,就能行陈桥故事吧!”
“不过是些自保的手段,想用些言语将朝中某些人挤兑住……大宋百年盛世,如何会被一支孤军轻易便翻覆掉?帝姬着实多虑……”虞允文谨慎地开口答道。
他孤身南下,与这位以绝色闻名于世的茂德帝姬多有往来。
一开始,自然是存了拉拢、收买的意思,可这位帝姬不似她那位妹妹,哪怕性命是顾渊救下来的,却也与胜捷军若即若离……
她与他们交换情报、提供建议,可真到了需要她站出来助一臂之力的时候,却闭门谢客。
——暧昧的态度,好似二人间的关系。
这位年轻参议也不知怎么,自己同这位帝姬就成了这样,每一次相见都是淡淡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彼此之间暗示或者明示,在心机里攻防。
“这种话骗骗那些单纯的书生们便是,何必拿来搪塞我,或者朝中相公?”赵福金说话间坐在了案前,也不知从哪摸来一壶酒和两个茶盏,“屋里只有这个了,将就一下吧。”
这位帝姬说着将酒斟满推到了虞允文面前,自己则先端起茶盏啜饮一口,再度主动挑起话头。
不知怎么,面对眼前这年轻人,似乎她总是先开口的那个,虽然说的依然是公事:“——苗、刘二将以缉盗为名,今夜带兵去了临安府左近天王寺……你们这是打算动手?就靠他们?”
“苗、刘二人……不足与谋。”虞允文说到此处犹豫了一下,“其实告诉帝姬也无妨。顾节度近日大概就要从京东路启程南归了吧——如今已经入冬,西北风正烈,即墨至临安,顺风顺水海船四日可抵……”
“他这时候回来做什么?“赵福金皱了皱眉,“不是叫你传信了么,顾瑾在这里,半点委屈都不会受!不过是想拿捏一下他而已,官家和相公们又怎敢真同他顾侯爷翻脸!”
可她的对面,那位年轻的参议并没有立时回话,只是沉默地望着她。
在这无声的沉默中,这位帝姬忽然明白了过来:“你挑动苗刘兵乱——好让临安顾氏再次成为大宋的拯救者么……年纪轻轻,倒是个阴诡的计策。”
她沉下声去说道。
“非是虞某阴诡,是这世道……直叫英雄扼腕,剑胆成灰!实在逼人太甚!”
赵福金犹豫一下,盯着虞允文的眼,声音是冰冷的:“你们这是要举起叛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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