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南岸,芦竹渡旁。
金军控制之下,几十条舟船正源源不断穿梭于南北两岸,将女真大军南进所需粮秣物资转运过去。
此时正值初秋,虽然渡口左近天候还算晴朗,可上游几场秋雨下来,还是将这段黄河水流变得湍急。
银术可的前锋两日前至此,原本凭着一条简陋浮桥渡了五千人过去,拿下守备空虚的渡口,却不想这河水会忽然变得如猛兽一般,只一两个时辰的功夫,便咆哮着将浮桥撕成几段。
无论监工的女真武士如何残暴,面对这自然的伟力也是无可奈何,便是鞭打工匠,刀剑相逼,浮桥急切间也再搭不起来……
无奈之下,银术可只得去两岸寻些船夫,继续协助大军转运。
为了防止出岔子,这一次,他们女真人竟还破天荒地掏了工钱!
只是两日过去,他们再怎么拼命催促,也不过是将前军一万兵马完全运过河去。后续完颜宗翰主力却还止步于黄河北岸,望着这条裹挟着巨量泥沙的大河兴叹。这等进度,让无论是南岸统领前军的完颜银术可还是在北岸统领大军的兵马,为此都心急如焚。
他们看得真切,当面这支宋人守军可不是自己老对手西军那般暮气沉沉的样子。他们显然是实力不足,因而只是派出小股骑军持续袭扰,可那种张狂气势、那种不死不休的疯狂势头,让那些与之交锋的女真武士都觉得自己似乎是在面对另一支女真兵马……
此时此地,先期登岸的万余女真、渤海战兵已不敢如前几次那般放出骑兵长驱直入。面对宋军的袭扰压迫,他们只得谨慎地摆出戍守阵势,将大军沿河背水展开。在渡口外围设置工事屏障。
虽然如今女真高层对宋军有了些许的忌惮,可那些下层武士军官对于宋军依然是看不太上眼的态度,虽然被宋军扰得不得安宁,可谁也没觉得那些宋人敢真的冲击他们的阵势。如今芦竹渡南侧和东侧都已经立起了颇具规模的防卫工事,只在西侧留出一条供大队骑军出击的通路。他们将靠岸物资堆叠保护在阵势最核心处。
宋军此前小群多路的袭扰,虽然运用了诸多手段,却始终不曾突破金军最外层防线。
这一次也是一样,一支百余人的轻骑自南面奔驰过来,这里的土地干燥,他们远远带起巨大烟尘,根本隐匿不了行踪。而显然,这些宋人也没有想要隐匿行踪的意思。他们显然都是训练已久的轻骑,学着女真和契丹骑士那般,踩在马镫上,半弓着身子,嘴里呼号着怪叫,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手中持的可是射程比寻常骑弓要远得多的硬弩!
银术可北去向粘罕汇报军情,这边渡口处负责的是他手下资历最老的一员猛安尹什布,他如今已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胡子都白了,因为老成持重所以被指定戍守在此。眼见着宋军冲阵,麾下武士一个个都跃跃欲试,向他请战:“尹什布!放咱们骑军迎上去厮杀一气吧?咱们女真儿郎纵横天下,何曾打过这么窝囊的仗!终日守着这栏栅后面!跟个女人似的……”
可他们这些话却无一例外被那老猛安给无视了……
他按着刀,冷眼瞪了一下那叫嚷得最欢的几人,语气低沉:“宋人狡诈,断不会以这孤军做无意义的冲击!各猛安按照此前划定,守好自己阵势,若是哪里被宋人钻了空子,破了口子,那不待银术可回来,某先砍了你们脑袋!”
可即便是这么说,他手下也依然有不服的军将在那里涨红着脸争辩:“尹什布!某不用大军,只要给某一个谋克骑军,保准将那袭营宋军有来无回!若是再让宋人这样压着打下去,咱们的士气都给丢尽了,还有什么脸去当粘罕元帅的先锋!”
可他尚未等来尹什布的回话,就听得急报自岸边传来。却没想到这一次,宋军十几条轻舟从上游顺流而下,居然打起了水路破坏渡口栈桥的主意!
“瞧见了吧!宋人狡诈!”
尹什布对此颇为得意,不过却还是强压着自己情绪,摸了摸胡子,朝着刚刚叫得最响的那员军将令道:“令五百骑军,驰援渡口!咱们大军转运,全凭那些栈桥周转,务必保证那些栈桥不得有失!”
末了,他又像是忽然想起是什么似地,又随手指了一员谋克,令道:“——带着你的兵马,去将那些修栈桥的民夫都给我看住了!防止他们炸营!宋军人少,咱们只要应对得当,哪里有他们逞威的机会!”
……
“撞过去!咱们船大,便是硬撞,也是他们吃亏!告诉这群女真鞑子,这黄河之上,没有他们逞威的份!”
水面之上,几十条舟船已经完全搅做一团。
宋军那十余条轻舟在抵近渡口时果决地兵分两路,一路盯着女真人转运军资的舟船而去,完全是仗着自己娴熟的操舟功夫,遇上女真武士多的船便猛撞上去,接着方才抛出火油罐去,将那一条条金人花了好大气力搜罗来的舟船化作黄河上燃烧的星火。
而另外七条则飞也似地朝着渡口栈桥而去。
“烧栈桥——栈桥!”当先舟船之上,一员髯须汉子顶着一张旁牌遮护自己和身后兄弟,挥着一柄鬼头刀,直指芦竹渡口正在扩建中的栈桥。他这一队七条舟船中,每一条装着七八名弓弩手和三四名盾牌手,他们借着水势,带着大量引火之物,义无反顾地直冲入金军船队当中!
——这段河道自靖康年间失守,宋军便再没有恢复对其的有效控制。即使是为了这场会战,顾渊设想以一支规模较小的内河船队遮断其后路,可最终还是因为水军力量的捉襟见肘而放弃。
今时今日,出现在这片水域的小舟,全是此处守军自行收集而来。那些水上操舟的全是曾在黄河上讨生活的汉子,他们有的是艄公、有的是客商。至于那带头去烧栈桥的则是大名鼎鼎的黄河水匪!
他们与那些官军混在一起,忽然冲杀出来,倒是杀了河上金军一个措手不及。
“黄头领——真叫你算着了,咱们竟突了进来!”
带头宋军舟船之侧,又跟上一叶狭长的轻舟,上面领头一人顶着个铁盔,带了个护心镜,除此之外也再无甚防护,他冒着腰躲着河面上乱飞的流矢,朝着那领头的髯须汉朗声喊道。
而那汉子见了也是嗤笑一声,操着浓重的河东口音,回道:“你们这些官军就是不信俺!俺早说过,这黄河河面上,女真鞑子站都站不稳,哪里是我黄水鬼的对手!”
他说罢将以刀挑起一罐火油,对着擦身而过舟船上一员试图跳过来的女真武士便砸过去,自有手下适时将点燃的火把扔了过去,火焰霎时间吞噬了那看着精悍的女真武士,只在一片喧嚣杀戮的声响中又添上了凄惶的惨叫……
舟船之上,宋军弩手,见状更是士气振奋,向着抵近过来的金军舟船发矢,将所有试图靠上来的女真武士扫倒,逼得那些船工跳入滚滚黄河保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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