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周遭诸将也都不再吭声——说实话,得知“虎穴”这等军略的时候,除了解元这般沉稳的重将之外,他们这几个火爆脾气的,哪个没有跳起来开始骂娘!
宋军马少,跑肯定是跑不过金军,自然只能步步为营阵列而战!如今金军强横,那就和那些金人拼消耗、拼人命,靠着强大的国力耗跑金军;
若是有朝一日攻守易形,那就学着西军在横山那般打法,一路堡寨修筑过去,将那些承受不了惨重伤亡的蛮夷一点点挤出中原大地便是!
这方是这些军将们心中正道!
只可惜,那位将门出身的刘信叔,不知是不是兵书读多了读傻了,居然异想天开,定下这样一个诱敌深入的军略!
他是有多么漠视人命,方才能做出这般筹划!三道防线、三次败阵,那直接就意味着至少万人规模的伤亡!
还有——他是有多不了解汴京城中那些相公?
怕是金军刚刚被放过荥阳,弹劾的奏折便会将他们这些前线统军之将参成傻子!
哪知道那泼韩五居然捏着鼻子认了这策略,而顾枢相甚至还变本加厉地搞出一场惊天动地的汴京决战计划来!
见没人说话,成闵又站了出来,可他还未张口便被韩世忠瞪了一眼,当即便低下头去,声音也比平时低了不少:“……倾国之战么?可是韩帅!说是要勠力同心,怎么只见咱们兵马被顶在前线,干这诱敌深入的辛苦活计,他岳帅那……”
“住口!”他这话刚出口,就被韩世忠冷冷地打断了。
只是那成闵听了,反而向前一步,梗着脖子道:“俺说得有什么错?凭什么白梃兵、胜捷军这等骑军全部给了岳鹏举?吃肉的事情让他包打了!咱们拼着死伤一堆兄弟,最后却还要落个丧师失地的罪名来?这天底下哪里这样的道理?韩帅若是抹不开脸面,那俺自去汴京找顾枢相要个说法!”
“成闵!够了!阵前无令离军,军法当斩!”这一次开口的是解元,他的声音不高,却不怒自威。
韩世忠一个将痞,平日里与手下这些军将沆瀣一气的事情没少干,军中行军法的事情全是解元掌管,这一吼,反倒比韩世忠更能镇住场面。
眼见着无人再吭声,他先是向韩世忠拱手,而后放缓了语调为众人分说:“良臣,其实大家伙心里都憋着口气,也不是没有道理。虎穴那边又要我们坚决展开抵抗,消耗完颜宗翰攻击锐气!又要我们诱敌深入京畿路腹地——怕只怕,这场精心算计的诈败,到时候变为溃败!那岂不是白白损失这些练了一年的儿郎!也白白损了顾枢相的威名。”
同样是表达反对,解元说起话来可比王胜、成闵那些家伙要委婉多了。
韩世忠耐着性子听他讲完,也知道事情正在变得棘手起来。
如今他七万大军陈于荥水,军心士气倒不必担心——坏就坏在,手下军将这般作态,明显代表着如今宋军上下普遍的求战心切!他现在居然开始担心,自己手下这些兄弟现在太过兵强马壮,每个人都像呼延通那般与金军就在这荥水沿线撞个火花四溅,到时候就算能胜,也是惨胜如败!
可自己手底下这几员大将,哪个不是刺头?不把他们的毛给捋顺,这仗便是他泼韩五也打不爽利。
想到此处,他难得收起自己那副将痞模样,托着下巴,眉头紧锁:“虎穴定下的军略你们是都看过的,如何还不明白,此番决战,我军不必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只需盯着金军主力,围而歼之!”
说到这,他微微停顿片刻,见无人跳出来反驳,便接着说道:“你们的意思,我也都明白,无非想以攻代守,将金军吸引过来,会战一场。以我军实力,就算败了,金军那边也势必损失惨重,不可能再有南侵势头!
可今日大家也看到了,金军阵中有的是名将!我们趁金军初至,士气正盛发动突袭,都没能把他们拖入混战,只怕之后更是难办!
金军对我们愈发谨慎……若是失却此次机会,两军只能靠一次次的阵列而战,围绕着边塞坚城拉锯,咱们之后又得再打多少场大战,方才能耗尽女真人的鲜血?到了那时,咱们大宋又还剩下多少鲜血可流?”
话说到这一层,解元为首的几位军将也都默然不语……
韩世忠见此,忽然起身,言语之中竟是无比郑重:“既无异议,还望诸位兄弟辛苦此一次!按照之前方略,战于荥水、阳桥镇与万胜镇,再到最后的汴京!咱们这些泥腿子,要打的却是一场神仙仗!望此战之后,青史斑斑,也能记住你我姓名!”
……
注:成闵(1094年-1174年),字居仁,邢州(今河北邢台)人。高宗时,随韩世忠追击叛将苗、刘,抗击金完颜宗弼,以战功累迁殿前游奕军统制。绍兴二十四年(1154年),拜庆远军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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