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大石是在大约两日之后召见马扩的,他甚至还刻意将召见这汴京来使的时间往后压了一日,好要回复一下自己心境。
毕竟,马扩其人,可以说是直接导致辽国最终崩溃的元凶!他对此人可称得上是又敬又恨!
——敬其纵横千里,周旋列国的胆识韬略,也恨他最终引来女真鲸吞大辽!
如今,这位在宋金盟约破裂之后一度失势、被囚的马总管,看起来在大宋建炎新朝中又重获了启用,并且带着某种一眼便知的使命来此,倒叫他召集自己幕僚朝臣,好生商议了一日,方才放入自己行宫之中。
这些契丹余烬,昨日已然定下大略——此一番,无论这些宋人许出什么样条件、付出多少金银岁贡,总之便是一条:要钱没有,兵也一个也别想借,其余名义上东西,倒是可以看看能否拿来换些好处,只是阻隔着西夏与千里隔壁,他也不信那些宋人还能提供什么好处过来。
在自己那还是管西洲回鹘临时借来的一张稍显体面的宝座上坐定,耶律大石终于觉得自己调整好了心绪,大手一挥,朝着分两列站定的文武众臣令道:
“带进来!”
旋即,三名宋使,昂首大步走入他这同样也是临时凑合的宫殿之中。瞧着他们那满身甲胄铿锵的样子,与宣和年间那等富丽堂皇的大宋使臣感觉也是完全换了一个打交道的对象。
为首二人,一人自是当年曾在燕京与耶律大石有过一面之缘的马扩。此人面貌,他耶律大石自然已铭刻在心,七年之后,除了容貌沧桑,倒是未有什么大的变化。
他身侧,立着位契丹儿郎,与他竟还有着一样的姓氏,据说是此行大宋使团副使——说起来,他对此人似乎也有那么点微末的印象,应该是当年耶律马五麾下亲将,或多或少也是见过的。
最后还有一人,戴着顶貂帽,生得长大,还有点罗圈腿,看上去像是此番负责护卫安全的军将。不过说起来,马扩、耶律明浦皆是沙场上冲杀出来的人物,此番潜越西夏,出使他们残辽,也并未带什么碍事的文臣,这些朝臣也着实不知,宋人使团这么个安排究竟为何。
远隔千里、更兼七年光阴,双方彼此打量一番,终归还是马扩先恭谨地一拱手,行的居然还是当年面见耶律大石时那等军中礼仪。
“大石林牙,七年光阴,若白驹过隙。却不曾想,燕京一别,再见之时已相聚千里,这天下,更是几番风起云落。今听闻林牙自西称帝,为大宋臣使、为林牙故旧去也当来道贺。之时一路风餐露宿,我家枢相所备薄礼均已遗失,唯有此物,献与林牙,不知林牙可满意否?”
马扩一番抑扬顿挫,而后朝着身旁杨再兴招了招手。那长大汉子二话不说,便将自己头顶貂帽摘下,还掸了掸灰尘,方才交给身旁迎上的耶律大石亲卫。
不待当面契丹君臣问起,他便主动开口解释道:
“……此物,乃是昔日金西路军主帅完颜宗翰所戴貂帽,一年之前,汴京城下,我家枢相,汇韩、岳、宗、刘四路大军,以汴京为饵,焚城一战,最终覆军杀将,击灭完颜宗翰军十万于汴京城下!不知此物,可否稍解林牙心头之恨?”
耶律大石拿到这顶貂帽,仔细端详,瞧着上面沾染的风沙、还有洗不去的血迹,过了许久方才冷冷开口: “一别七年,去国千里,马宣赞……别来无恙?”
马扩听他如此相问,也是暗自松了口气,可表面上却还是摆着气雄万夫地模样,抬起头,朗声对答:“非止无恙,更在汴京城中阵斩金军二十二人!擒获万户完颜撒离喝!今奉枢相之命,西寻林牙,也是希望林牙有朝一日日,能若我这般,手刃仇敌,快意恩仇!”
马扩说着又一挥手,身旁耶律明浦端着早已准备好的一张画轴上前。
“林牙!此画乃是顾枢相托我朝太上道君皇帝所作,画的是他路过北地原野时所见盛景,枢相送我来此,虽有千般嘱托,可却又说都不重要,他本人只有一言欲问大石林牙!”
“何言?”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他一席话说罢,叶密立城这临时行宫之中,上至耶律大石,下至寻常契丹甲士,皆是面色阴晴不定。
萧斡里剌倏然站起,指着这三位宋使似是想要喝骂什么。可他张嘴,酝酿半天,却终是无言。
耶律大石的族弟,耶律燕山拔刀出鞘一半,又将刀收了回,过了片刻,像是过不了心头那道槛,又将刀拔了出来。可,他这种武人,更不可能在马扩面前争辩什么,无非是觉得一腔愤懑怒意萦绕胸中,却无从发泄罢了……
只有耶律大石似乎还端着一方枭雄的气度,虽初一听闻,也只觉是那位素未谋面的顾枢相在远远地嘲笑于他,可神色阴晴变幻一番,却似乎琢磨出那句话之后些许味道。他扬起手,止住满殿的纷乱,又深吸一口气,看着马扩,叹息一声:“……贵使西行千里,来意我自然知晓;你们那位顾相,想要我们这些残兵败将,出兵伐金,明说便是,又何苦诛心至此!”
马扩听了却只是笑笑,两手一摊:“非是诛心,实是同病相怜!
我朝此前二帝、还有那些被掳去北面的宗室朝臣,白马之盟后虽然换回一些,可还有不少被囚于五国城里。更有天家帝女,被强娶为妻妾,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生返。臣使听闻,贵朝蜀国公主耶律余里衍亦被掳走,初嫁于完颜宗望,如今又落入完颜希尹手中,念及我朝帝室女子遭遇,当是心有戚戚。”
这一席话,说得满殿契丹朝臣皆默然……
过了半晌,还是耶律大石先冷笑一声:“马宣赞风采依旧,总能三言两语,便勾起我等伤心事。
可,这世事……便如顾相所愿,陌上花开又能如何?大辽毕竟不似大宋幸运,天倾之时,还能有英雄横空出世重整河山。便是愿归、当归,以我们如今这般余烬,又如何在金人兵锋之下,尽复辽土?何况,我也不信——你们那位顾枢相予智予雄,能允我尽复辽土!”
“林牙此言差矣!”马扩依然面色不变,沉稳应道,“我大宋有顾枢相英雄出世、大辽又何尝没有林牙率领诸般英雄,于绝境中奋起一战?顾相送林牙的礼物,除完颜宗翰貂帽外,却还有一物,只待林牙抉择!”
“哦?何物?”
“——乃是西域之西,千里万国图 !”马扩说着,自杨再兴手中接过第二份画轴。将其展开,正是一幅东起西夏,西指西海的堪舆图。那是顾渊照着自己印象所绘、又结合西域往来商人虚实传言一一核实制成,“枢相有言——若林牙愿复辽国故土,则我朝自当鼎力相助!除燕云、辽东之地、其余皆予林牙!但,若林牙想取道而西,入滚滚大漠,立不世功业,则顾相在汴京,亦当依依相望,同时送林牙一场王业之基!”
“何为王业之基?”
“西夏——弱水之西,三州一司之地!”
西夏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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