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葫芦河口装作沙盗纵马驰骋的杨大指挥使自然不知那位被自己一拳打晕的年轻党项武士究竟给岳飞交代了什么。
总之,仅仅一个时辰后,大队胜捷军轻骑便掀起滚滚烟尘,直接冲出葫芦河口,将葫芦堡通往韦州的后路给截断……
以西夏的军事部署,除却面对宋朝沿边六路各处军司保有相当数量的常备战兵之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靠临时动员这些游牧部族充作战力,方才能够养得起这样一支能同宋军相持百年的兵马来。
如今,既然宋人大军在金军重压下被牵制于延安府一线,那么这葫芦河口便应当是战事平静之地,上下百余里更是难见宋军影子。
葫芦堡内外,偌大的常备军寨今日也空空荡荡,只留了一千多鱼龙混杂的兵马和百余轻骑在此聊作防备。
守卫此处的军首,刚囫囵喝下一碗羊汤,正想着去与手下玩几把搏戏,可还未等他走出营门,只听得几个了望的刁斗之内金鼓声大噪,几个部族兵扯着嗓子大喊着:“敌袭!敌袭!”
而后,他们的声音,便被寨中人马嘶鸣遮盖住。
此时的葫芦堡,守备废弛,连寨门都大敞着……
迎来了援兵的杨再兴眼见如此,更是一时兴起,伪装成党项骑兵,竟带着百余宋军轻骑,一阵箭雨掩护之下直接便冲了进去。
这些骑军,历经五年战火,对上这等水准的对手,说实话都不太提得起兴致。持着手弩长刀,肆意杀戮。有些人身上还揣着火雷,点着了向着纷乱的人群中投掷,让这原本应该易守难攻的堡寨防御几乎瞬间崩塌。
堡中军首,明显被这突袭打懵了。在他的意识里,宋军应该远在东面,困守孤城,如何会忽然间飞跃重重关山,来到这自己戍守的堡寨里面大开杀戒!
“不要乱!不要乱!”军首在寨中大吼着,试图调动亲卫,做最后一搏。
但那些宋军轻骑肆虐寨中,让他根本连人都抓不住几个。
这军首慌乱之下拔刀上马,想要逃离,迎面便飞来一支铁矢直中面门!竟是让他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倒下,乱局之中,这支西夏边军的有组织抵抗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
入寨宋军轻骑,不到半个时辰便将这扼守葫芦河口的军事要隘完全置于自己控制之下。踏白营指挥使杨再兴,更是谨慎地分派力量,向东北方向,遣出人马,遮断静塞军司边防重镇韦州城与此地联络。
而他刚刚布置好这一切,便有手下骑士前来通报——大队宋人骑军,还有骑马步军正络绎而来!
他们这支在河谷之中冒险摸索前行的奇兵,竟然真地顺利突破葫芦河口,并且展开了阵势。
在大军最前,一面“岳”字大旗正猎猎飘扬!
……
“……想到了党项精锐被抽调一空,却没有想到这南线竟如此不堪。葫芦堡这等要隘,居然让那杨矛子一个冲锋便打了下来!若不亲眼所见,想来都只觉荒谬……”
帅旗之下,刘锜跟在岳飞身侧,望着眼前那几百降军,也只剩感慨——曾几何时,宋军也如眼前这些西夏降军一样,轻而易举便崩溃投降,只是如今这一切都似乎调转了过来,方才给了他这样的军将,运筹帷幄的棋盘!
听见他的感慨,那位向来沉默寡言、似乎总在心底藏着些许心事的岳元帅却忽地开口笑道:“怎么?这一切,难道不都在信叔的算计之中么?两万战兵,一人三马,对兴庆府做穿心一击。期间需要消耗多少粮秣、损失多少人马,都被信叔你算了个干净,甚至就连西夏南线六军司的空虚,好像也逃不过你那杆笔。
有些时候我真的奇怪,信叔你的家学是不是并非兵学而是巫术,只消得在你那本子上面写上几笔,便能将六万大军消得个干净……”
刘锜听他如此言说,先是一愣。可转头去,却只看见岳飞脸上全是笑意,方才明白这位岳帅真的是在同他开玩笑……
“鹏举什么时候学会说笑了?”
他讪讪应了一句,此番布置,其实早在半年前便已经开始,否则顾渊也不会在汴京朝堂争斗如火如荼的时候把他放到横山这穷山恶水里来。如今,局势都没有跳出顾渊此前定下的战略太多,可越是这样执行下去,便越让他觉得那位枢相的可怕。
“顾相那边可是替咱们吸引着夏、金两国主力,若是十日之内打不破兴庆府,此一番折腾,说不得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想了想,又开口说道。
“是啊……”岳飞点了点头,“咱们那位顾相有时像个赌徒,有些时候又是算无遗策……”
这位年轻的帅臣说着,忽然沉下了声音,面对刘锜,神色间是深深的忧虑:“信叔,此番军略既然是虎穴与王爷一道制定下来,那岳某自然没有异议,定然执行到底……只是以两万孤悬于外的精兵行险一战,虎穴真的有把握么?仁宗、神宗、哲宗还有那道君皇帝,之前那么多次想要灭夏,最后却都败给了粮秣转运。咱们此番倒是精兵强将,后勤上压力小得多,但只怕……”
“我知道鹏举的意思,”他的对面,那位御营的大脑,顾渊麾下军略第一的智囊人物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西夏这地面,邪得很,除了兴、灵二州,其他地方多是荒漠山野,根本没有取得给养的可能,咱们这两万人,多带驮马,不带辅兵,已然是以战养战的极限。此次奇袭,鹏举无非是怕兵马不够打不下兴庆府的坚城,这里我跟鹏举打个包票,只要咱们能够按期推进到兴庆府下,一日之内,城必破……”
“因为火药?”
岳飞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作为大宋一方节帅,他自然一直关注着这种新兴的军事技术是否会改变战场的形态。可自唐末以来,火药这种东西,终不过是引火助燃之物,产生的爆炸也最多如掌心雷那般,若说制造混乱杀伤自然没有问题,可能让刘锜这样谨慎人物夸下海口,倒叫他不得不细细估量了。
“是……”刘锜点点头,仿佛是看穿了他的疑惑,“鹏举放心,如今咱们军中所携火药,与此前使用已全然不同,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久在前线,看来已不知道咱们军器监又发明出什么新的玩意儿,只怕再过一阵就连那位王爷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也都不知道了。”岳飞听了,则是苦笑着摇摇头。
刘锜心思细腻,当然知道这位领军在外的节帅有所指,可他却不愿再顺着这一话题深谈下去,只是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鹏举,你不觉着么,自枢相建炎军改以来,这战事与从前越来越不一样?参政和参议,让咱们的大军越来越像是一架精密的机括,每一个环节都环环相扣……那些精巧某略、万人敌的勇武,最后都会退至精密的计算之后……”
他说着,拍了拍那位一方节帅的肩膀,叹息一声,“珍惜这个时代吧鹏举,也许这便是咱们这等用兵用谋之人最后的战场了。”
而岳飞,则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建炎五年十月初五,被后世称为“三皇会战”的延安府之战,却在远离主战场的静塞军司方向落下了第一支箭……
岳飞、赵璎珞与刘锜所领的宋军精悍偏师,轻易撕开了西夏葫芦河口防线,两万宋军如同一柄尖刀,向着西夏最为肥沃的兴、灵二州腹地急速北上。
而此时,西夏皇帝嵬名乾顺方才步入大金皇帝完颜吴乞买的帐中,一东、一西两位皇帝不顾风餐露宿,就在军中大宴,觥筹往还间,仿佛他们面前的宋军已然湮灭如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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